第196章 蓄謀一百九十六久
嘴上說著要換個地方等她，可實際上根本就放心不下。
在和新劇本導演談完后，裴嘉坐在酒店裏，一下拿起手機一下又放下，整一個心神不寧。
傅文翰在他對面坐下，道：“早知如此，昨天幹嘛還和人吵吵？”
他是不清楚兩人發生了什麼的，頭天見着人眼眶紅紅的和裴嘉並肩走出來，還一臉的悵然若失的時候，可真是把他給驚訝壞了。
心想這倆居然還能吵起來？並且還不是女方佔上風？
就裴嘉？
裴嘉沉默。
見他不說話，傅文翰忍不住勸慰：“這會兒她正在籌備決賽的檔口，有什麼不高興的最好還是放到比賽后再說，該服軟就服軟，女孩子都是要哄的。”
抬眸看了他一眼：“你這熟稔的程度，不知道的會以為你也有家室了。”
“……”傅文翰語塞。“我在這兒給你說認真的，你扎我心窩幹什麼？”
“沒吵。”
裴嘉低頭吁了口氣：“我不會和她吵架，只是她這段時間精神狀態太緊繃太壓着了，所以想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讓情緒能夠有個適當的宣洩。”
“……？你故意的？”
“算是吧。”
故意有，生氣也有。
只要一想到她並不怎麼需要他，也沒想過依賴他，就生氣難過失落什麼都有。
但這些都只有一點點重要，他更擔心的是她會把自己憋壞。
找個由頭能夠讓她哭一哭是好的。
正好也藉機理所當然的給她一個獨自思考的空間。
只是，如果她還能夠更喜歡他一點就好了。
“是緊張還是心理障礙方面的事兒？我看她舞台狀態明明很好啊，張弛有度的。她應該也不是追求什麼冠軍名譽的人，怎麼……？”
裴嘉聞言，心驀地抽痛了一下。
大家應該都是這麼覺得的吧。
就連他也是最近才恍然發現，原來這幾年裏並不只有他在刻意學習演繹一個好的裴嘉，她也在刻意演繹一個很好的顧惜時。
知性開朗樂觀恣意。
可實際上……
所以他說，她演技比他想像中要好。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裴嘉不明情緒的道。
以前舞台上的她，眼裏承載是滿滿的蓬勃美好，那時候的開心喜悅都和現在不同，笑容會直達眼底，純粹真切的能夠感染每一個見到的人。
現在的她眼裏也有光，但光里匿着灰暗與傷痛，蓬勃美好演變為了掙扎和嘗試，一步一難。
所以當他看到她為了他邁出步子，為他重返舞台翩翩起舞，他高興也感動，可更多的還是心疼與難受。
他在想，她是不是一直以來都在為了讓別人開心而開心，實則始終深陷悲痛里，輾轉難眠。
他想讓她真的開心。
可是要怎麼做才好呢？
傅文翰：怎麼說著說著還低落起來了？
“那中午還過去吃飯嗎？”
裴嘉搖頭：“這幾天就先不過去了。”
不清楚她在準備怎樣的一個作品，但他很清楚她這幾天並不希望他過去。
……
十五進八到八進五的這幾天，漫長到驚人。
對顧惜時來說是，對裴嘉來說也是。
錄製當天，他依然沒有出面去送她，而是早早的等在了觀眾席。
幾天都沒有怎麼互相見的舞者們發現，這麼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很明朗的顧惜時，今天的狀態有些特別。
她穿上了由工作室加急寄來的一條潑墨裙，裙身是淺藍色，裙擺團着‘烏雲’，肩袖卻是不規則垂落的紅紗。
長發由一根紗帶紮成高馬尾，打上活結。
妝容很精緻，更是難得的點上了鮮麗的紅唇。因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所以打眼望去雖然美麗但卻疏離。
興許是早早的就在醞釀情緒了？
不知道。
運氣問題，她的出場順序排在了最末。
身邊舞者一個接一個上了台或是去熱身，最後只剩她一個人眸光清清的等在等候室里看着電視屏幕上顯現的其他舞者的作品，不知道在想什麼。
終於，就快要輪到她上場。
顧惜時起身前去熱身。
作為一個參加節目前就飽有熱度的人，參加過程中的驚人表現更是又令她吸粉無數，所以對於她的個創作品，真可謂是萬眾期待。
染墨的裙紗一出現在舞台角，就立馬激起了大批粉絲壓抑的尖叫聲。
裴嘉戴着口罩坐在一個除了導師外最好的位置，聞聲猛的抬起頭，目光一錯不錯的看着人拎着裙擺步伐輕盈的走向舞台中央，心隨着她舉手抬足的動作有了起伏。
怎麼只是幾天不見，好像就瘦了很多。
沒等他再多打量，舞台忽的暗了下去，緊跟着音樂聲緩緩地響了起來。
居然是一首十分輕快的歌曲。
第一個音符響起的時候，顧惜時就動了。
雙臂相疊着高展，挽出了一朵漂亮的手花。腳尖相併踮起，做的居然是芭蕾的起勢！
音樂輕快，她的舞姿也輕快。沒人想到她居然還能跳芭蕾，並且跳的還不錯。漂亮的舞裙隨着她靈動的旋轉就像一隻翩飛的墨蝶，一下就將所有人的眼球都牢牢抓住了。
踏着芭蕾舞步的顧惜時格外的嬌俏靈韻，高高的馬尾左右晃蕩，一顰一笑間都透着歡樂。
觀賞的人臉上都不由自主的跟着揚起了笑容。
這還不夠，音樂跳轉到前中段，節奏突然有了些許變化，但依然是以輕鬆為基調。奇的是她竟毫無違和感的在音樂變動的瞬間變換了舞種，跳起了優雅的當代舞。
混雜的舞種被她跳出來一點兒都沒有令人覺得亂，只覺得驚艷！
觀眾們眼眸睜大，眼底升起的欣賞顯些都要從眼球里跳脫出來，非是想要繼續欣賞表演才極力控制着自己不立即鼓掌發出聲響來。
她應該是想要突破自己的風格吧？
整兩段看下來，她一改往日求穩的風格，不僅動作上編排的十分充盈，且動作難度都不低，情感豐富，代入感把握的尤其好。
都還沒跳完，就已經有人忍不住在心底里開始誇讚起她來。
然，就在大家喜笑盈盈之際，那節奏輕快的音樂驟地大變！
清脆刺耳的玻璃墜地的聲音突兀至極的響起！
啪嗒！
啪嗒！！
啪嗒！！！
現場觀眾們被嚇了一大跳！
驚魂未定的再抬眼望去，卻見舞台中央原本周身上下都透着美好正在舞動的寵兒隨着異聲停下了她的舞步，鮮麗的紅唇花了，原本齊整又高高束起的頭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凌亂的披散了下來，束髮的絲帶垂落在她腳邊，整個人莫名的染上了一分凄色。
她像是受到了驚嚇，雙手捧頭，在那一聲接一聲的刺耳破碎聲里，神色驚惶的後退一步、兩步、三步……
刺耳聲在第三聲后就逐漸遠去，緊跟着一道鼓點鮮明激昂的吟唱響起。
顧惜時捧着頭慌亂的動作隨着吟唱停了下來，抬頭，臉上原本俏麗靈動的神情消失不見，轉而變得獃滯空洞。
鼓點聲聲，她的動作不止。鼓點每響一聲，她的肢體就動一下，宛如一具失去生命的提線木偶。
鼓聲愈演愈烈，吟唱也愈來愈悠揚愈來愈悲傷，來到制高點的時候，神情空洞的顧惜時抬起手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咚！
手往外拉，身體跟着踉蹌，宛如心臟被鼓聲和手剝離而出。
咚！
再拉。
咚！
到第三聲時，她忽然放開了手，胸膛隨着鼓聲前傾，雙臂卻朝外展開側身一個殭屍躺倒向了地面，就在整個身體着地之際，又一個翻身爬起，原地旋身起跳撲向半空，手亦伸向高空，像是抓住了什麼牢牢攏回懷裏，整個人隨之掌着技巧落地，顫抖着蜷縮成一團。
手裏動作卻還未停，像是緊握着什麼，正努力的想要將它嵌回胸膛。
可是嵌不住，它像是偏要脫離她而去，她只能再次伸長了手去想要將它重新抓住，它卻又像流光，從指縫裏逃逸。
她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無力垂落。
吟唱戛然而止。
作品就此結束。
結束過後一直過了好幾秒，顧惜時才從地面緩緩地、緩緩地從坐起，再到站定，最後眼眶微紅不發一言的看向了導師席。
不同於過去跳完后的臉色蒼白，這一舞畢后，她的臉色仍然如常。
只是情緒上瞧着不是特別好。
幾位導師正處於驚撼中。
倒不是因為她的動作質量好而感到驚撼，是因為這支舞蹈所表達出的故事性。
最終是由最為穩重的李元老師率先發聲。
“根據你本場的整個狀態來看，是有了一定突破的。所以這支作品是你突破的一道助力嗎？”
這支舞費體力更費心力，顧惜時額頭細細密密的都是汗，聞言輕輕的搖了一下頭。
“創作這支作品的前夕，我的病狀就已經消失了。這支作品……”她啟唇笑了下，笑容說不上來的苦澀：“是我對過去自己的一個道別以及內心痛苦不舍的一個宣洩。”
在徹底下定決心來面對內心的虛實時，她就已經從夢裏走出來了。
“很抱歉借用了這樣好的一個舞台來滿足我的個人私願。”
說完，朝着導師席和觀眾席深深鞠了一躬。
“不，你做的很好。跳舞最重要的不是要會做動作，而是要會用動作來講故事，要和觀眾有靈魂上的對話，而你恰恰就是在為我們講述故事。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看完你的這支作品后，心裏感到很難過，像是被迫捨棄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張月華由衷道。
楊清延：“我不知道我在此時詢問作品背後的故事冒不冒犯？”
但他真的很好奇。
相信觀眾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能使一個看起來盡善盡美的顧惜時辛苦至此。
“其實沒有什麼很特別的故事，只是我人生的一個小映射。”顧惜時神情有些哀傷，嘴角卻勾起釋然的笑，“我先前鑽進了一個死胡同，自從父母逝世后，我總無法面對他們的離去，彷彿只要不面對，他們就還一直在我身邊。前半生有他們的庇護，我過的無憂無慮。後來他們離去，我多半的時間裏都在折磨禁錮自己，偶爾掙扎然後再放棄，反反覆復不止不休。直到近期我真實的意識到，我該面對了。我本來想，面對后應該一切都能回到原軌上去，結果發現並不能，接受了他們的離去后我仍覺得很悲傷，可已然面對的事實已經沒有辦法讓我再對自己進行二次欺騙了。接受過後的現實是蒼白無力的，我再也抓不住了，所以有點兒難過。”
面對這個詞，實在殘酷。
其實顧惜時並不是很想將這種很矯情的內容掛在嘴邊說出來，只是細細一想，大約不止有楊清延想聽。
她說的斷斷續續有些亂，但那些真正想聽的人全都聽懂了。
裴嘉坐在台下看着她臉上釋然苦澀參半的笑容，眼眶有些酸澀。
剛剛那一支舞的前段，她美得就像是重回了十六歲，憧憬希冀又快樂。
而中後段，則明明白白的跳出了她這些年裏不為人知的掙扎。
他應該為她感到高興的，可是……並不怎麼笑得出來。
導師們因為她的話靜默了片刻，大約是不想多提及人的傷心事，由衷撫慰了幾句后開始認真點評起她的這支作品。
舞種繁雜，但整體貫連的很流暢，作品動作較滿，但重在每一個都做的很到位，且故事性很強，尤其打動人心，所以最後幾位導師綜合評分后，給出了一個不錯的分數。
顧惜時致謝下台，還沒走到出口，就看到了早已等在那兒的裴嘉。
腳步微微一頓。
在舞台上面對那麼多觀眾的唏噓以及好幾位老師的寬慰都僅僅只是微紅了眼眶，眼下才只是遠遠看到他，水霧就已經朦上了眼眶。
重新邁步，從慢走至小跑起來。
裴嘉早早張開了雙臂，迎面將人接進懷裏，擁的緊緊地。
淺淺的一聲嗚咽傳來。
“…不管我怎麼跳，都跳不回從前了……”
沒由來的一句話，聽得裴嘉心狠狠一抽。
他知道她在說什麼，他明白。
“已經……非常非常非常棒了，叔叔阿姨一定會以現在的顧惜時為驕傲的，我也是，好為你驕傲。”
“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