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奇怪院落
解君環回過神,她抬步踏向陌生的府邸。
她身上長長的披風隨着高挑的身影向前去而飛揚開來,它拖着她走入上官府的步伐,好像想把她拉出來,可她一步一步的踏上小台階,就這樣走到緊閉的硃色大門前。
早晨下的上官府很寧靜,白日裏的笙歌喧囂無聲無跡,此刻的大門緊閉,好似裏邊無人居住。
負責送人來的劉嬤嬤走去叩響沉重冰冷的門環,依稀聽見有人小跑出來,他邊開門邊嘀咕,“誰啊,一大早的,這天還沒亮呢!”
解君環站在門前,筆直如槍站着,她等着將要困住自己的府門打開。
之所以選擇在大早上來,一是避免旁人看熱鬧;二是存心和路知遙唱反調。
路知遙想鬧得人盡皆知,想讓人中午或者下午過來,她道,“你是舞姬,怎麼決定是太子說了算,或者我們來安排。”
解君環冷冷回嘴,“我不是舞姬。”
路知遙諷刺的笑,“你不是誰是?”
解君環不客氣警告,“你再多說一句我撕爛你的嘴。”她的語氣很冷,完全不體諒被晾在一旁的夜承熄。
夜承熄竟然沒有說話,他旁觀得興趣盎然,因為未曾見過帶回來的人如此這般,她竟然也會在別人說一句的時候頂一句,難得發現她開口頂嘴,就覺得很有意思。
解君環很排斥舞姬這個身份,她寧願被人說成是野孩子,沒爹沒娘,是惡魔,也不願被當是淪落風塵的煙花女子,她不承認自己是那款擺挪腰的任由貪圖聲色的男人摟摟抱抱然後狂笑着品評各種花枝招展的舞姬如何腰肢曼妙,軟若無骨的女人。
她是個殺手,取人性命於瞬息,寧死不屈,她少有較真的事,唯有這件事,她反對路知遙的蓋棺定論。
路知遙本來想藉著機會出口惡氣,沒想到被氣着了,她轉頭問太子,“你就這樣縱着她嗎,她這般如何完成任務?”
夜承熄開口當和事老,他盯着穿上紅衣大變模樣的人道,“君兒莫要任性,你是去做任務,不要忘了。”
解君環堅持,“我記着,但我有自己的做事方式,不需要一個未曾獨自走夜路的千金大小姐來指手畫腳,而且我用一把劍換來了這要命的任務,是生是死皆由我定奪,由不得閑雜人等在這兒跟我多嘴饒舌。”她懟完就走,遠離恨自己入骨的路小姐。
路知遙在背後冷笑,她道,“希望你能留着命回來,別被扭斷了脖子。”
解君環哼,“你最好也活着等我回來,別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被埋了乾淨。”
這早上出門前的小摩擦就發生了這麼些,過程很精彩,解君環未曾怕過路家小姐,哪怕對方頂着一個丞相府千金的身份。
上官府的管家開門出來,見到秀麗絕塵的紅衣女子傲然玉立在門口,實實在在的愣了半天道,“你們是不是走錯門了,我們上官府沒有這麼漂亮的……英姿颯爽的女子?請問你是誰?莫非認識我們家上官小姐?”
解君環微微蹙眉,這個人說的上官小姐叫上官虹,是個喜歡穿紅衣的女孩,而且會策馬揚鞭,聽說其很愛謝家三公子,然而謝三公子娶了旁人,後來她消失不見,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此事是路知遙告知,她問,“你了解這個人嗎?”
解君環搖頭,她對上官虹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感覺,更別談記憶,權當她是路人,即便她是上官府的大小姐,自己也不識得這麼個人。
那負責送人來的劉嬤嬤恭敬回答,“我們是太子府那邊過來的,昨日已知會上官府,前幾日答應上官公子說要送來一位他中意的美人,今日趕着良辰吉日帶人上門,煩請徐管家通傳。”
年紀輕輕的徐管家恍然大悟,他道,“哦,以往都是趁着晚上熱鬧非凡或者大中午的招搖過市送來,這次為何反着來,竟然選在大早上,你們就這麼想攀我們上官府的光嗎?”他故意損了一通,再打量貌美無雙的女子,嗯,果然是個美人,可是再美也是要被送出去的,這是宿命般的定數。
眼下先讓人進來吧,後事如何都是公子說了算,他一個下人也不能如何。
年輕的管家打開門,示意紅衣女子自己進來,其餘閑雜人等不得入內,照規矩,這些跟隨來的人,都是打哪來回哪兒去,別想踏入上官府半步。
解君環終於懂得了路知遙的諷刺,怪不得早上堅持帶小定子在身邊會被對方冷嘲熱諷,原來她早知道會被遣返,只是不想告訴。
劉嬤嬤來了很多次,她最清楚裏邊的彎彎繞繞,這上官府也是個不怕死的主兒,膽敢明面上和太子府對着干,畢竟連皇上都禮讓三分,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太子?
而且太子府經常親自為上官府的公子尋找稱心如意的美人,這在外人看來再正常不過,說是太子想討好拉攏上官府這一脈勢力,只要拿下他,就可以抵抗朝中那些在爭權奪利的眾多皇子,外人都是這麼誤解,也只有老天知道太子心裏謀算,他就想取了上官長痕的人頭而已,誰人能想到他有那麼大志向。
徐管家揮了揮手,趕蒼蠅似的,讓多餘的人趕緊走,別堵着門口置晦氣。
劉麽麽識相的轉身走了,走前朝着解君環行禮,算是叮囑她好自為之。
解君環未作任何反應,她想着如何留下小定子,小定子回太子府必然被路知遙的人為難,他萬不能返回去。
早上夜承熄答應讓小定子跟隨,他說讓人跟着,多一個人多一個幫手。他說得那麼好聽,路知遙都要信以為真了,也只有鬼知道太子是不是為了討好甘願為其賣命的人。
而解君環以為是自己的特立獨行換來了這份縱容,很多人都說太子對解姑娘百依百順的就差洗乾淨脖子送到姑娘的刀下了。
為此解君環心存感激,她竟不知夜承熄另有打算。
徐管家盯着還不走的小定子問,“你不走,等着上官府拿掃帚趕人嗎?”
解君環瞳孔縮起,她不喜歡忠心於自己的人受欺負,連太子偶爾數落小定子她都要反駁到他啞口無言,更何況是不相干的人。
當即道,“他是我弟!”
徐管家一愣,他啊了一聲問,“啥?”
解君環耐了性子解釋,“此人是我家弟,常年陪伴左右,實在不忍他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所以懇請上官府收留。”
徐管家不信,“甭跟我說是誰,即便是你,也在經得我家主子同意了才放進來。”
解君環懇求,“可否通融通融,且先容許小女帶弟弟進去,小女見過公子,再求他如何?”
徐管家不同意:“我們公子近幾日不在府內。”
“那便等他回來再做定奪,現在我要帶他進府。”
徐管家:“……”他想,姑娘你是想死了還是想求死不能?別以為公子提醒我要留下你,我就怕了,“說了不許帶多餘的人就不許,不管你有什麼借口。”
解君環乾脆,“那我就不進去了。”
徐管家:“……”他腦門上掛着一堆問號,就想公子你沒告訴我這是個不要命的啊?但突然想起了自家公子臨走前那扯起的嘴角,這會兒終於理解了他那詭異的笑是什麼意思了?敢情他早就知道這是個不容易對付的!!!
徐管家梗着脖子問,“姑娘是威脅小的嗎?”
解君環否認,“這不是威脅,是商量,我是太子府送來的人,此中有任何不妥上官府都可以選擇拒絕,或者送回,既然我還未是上官公子的人,那就是太子府的人,難不成上官府要和太子府過不去,既然如此,我便回去稟報太子,你猜太子府會如何回復?”
徐管家:“你們如何我不管,你家太子還得給我們公子幾分薄面,這些你們太子沒有教你?”
解君環:“您是上官府的管家?如何稱呼?”
“鄙人姓徐,單名一個莫字。”
“徐管家是吧?”
徐莫唔了一聲,身子挺直了,他有點矮,身高比不過一介女子,感覺心塞。
解君環道,“既然上官府的公子已經允許了,徐管家不如這樣,暫許我把弟弟帶進府里,公子回來,如何定奪,全由他說了算,與管家無關,假如我真的一走了之徐管家也不好向公子交代,對吧?”
徐莫:“……”聽這女子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尤其想到公子那個詭異的笑容,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不過我想請問,你來之前沒有了解過上官府的規矩嗎?”
“聽說之前送來的大多不中用都被打發了。”
“你確定是被打發而已嗎?”
“嚴重一點說是被擰斷了脖子。”
“這麼說你不怕啊?”
“怕我便不來了,太子府花重金買了我們姐弟兩,再送與上官府做人情,我們姐弟兩命薄,無能作為,只能順從。”
徐莫溜一圈眼珠子,他採納了這位不怕死的姑娘的建議,考慮到公子那詭異的笑容,作為陪伴主子出生入死多年的人,自知裏邊有內容,他是個機靈鬼,從不做吃虧事,反正到時把鍋甩給這姐弟兩就對了。
徐莫領了姐弟兩進去,送解君環到一處院落里,是高配居卧,不說是仙山瓊閣,但泓崢蕭瑟廊腰縵回,也算是非一般人能居住。
解君環環顧一圈,也不問心中疑惑,也許這是上官長痕對待太子送來的舞姬的手段,剛開始用心招待,後面各種威脅。
徐莫留下了紅衣女子,他帶走小定子。
解君環在人家臨走前多說一句,“勞煩徐管家了。”
徐莫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他嗎?”
解君環搖頭:“徐管家不會,我說了,事情等公子回來再做定奪。”
徐莫廢話不想多說,他知道自己說不過這紅衣女子,她和往常舞姬不一樣,那些人都是極盡討好,獨她敢跟上官府叫板,聽說會武功,是個殺手?
徐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不關心這種破事,公子的安危自有護衛守着,他徐莫只負責府邸里的大小事務。
解君環目送小定子離開,她獨身走入安排給的房間。
居卧環境清雅,佈置高格,擺設很用心,像極了一個大小姐的閨房。
轉身走到梅花屏風前,底下擺着一架古琴,旁邊左面牆上掛着一幅山水畫,畫中有成雙的飛燕翱翔在天際。
畫的右下角提詩一首,是蘇軾的《和子由澠池懷舊》,那字體龍飛鳳舞,字跡雋永遒勁。
解君環默念詩句: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她突然頭疼,彷彿腦海深處有個小孩在高聲朗誦:往日崎嶇還記否,路上人困蹇驢嘶。
解君環轉開身,遠離了那幅畫,走到窗口前,她扶着窗欄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不要落入敵人的圈套,這是上官長痕用來對付如同貨架上的貨物一般的女人的手段。
她一直很小心翼翼,即便是在太子府,也時刻警惕戒備,什麼東西都不敢動,尤其是夜承熄派來的人,她從不讓那些人靠近半分。
冷靜下來后,頭不疼了,心態平復下來,她避開擾亂心情的畫,轉而關注梳妝枱,看了一眼精緻華貴的的妝奩,再拉開抽屜查看,果不其然,許多珍貴的物件都藏在裏邊,應用盡有,都是女孩子家用的東西,鳳釵,簪子,花鈿,耳環,手鏈,各式各樣,精緻多彩。
她看上了一隻簪子,簪子上開着一朵紅蓮,花艷如火,連着三顆淚滴狀的瑪瑙,整體看起來金貴華麗。
解君環摸着花朵,轉頭看向銅鏡,鏡子裏的人,長着一張皎潔面容,她長發高盤,佩赤金鳳冠,傲氣凌然,當不由自主的戴上手中的簪子。
窗外拂進來一縷風,啁哳作響,她回過神,忙拔下簪子,即刻遠離梳妝枱。
這屋子裏的東西很奇怪,她觸摸着,會不由自主陷入迷茫,甚至做些匪夷所思的事。
她肯定這是上官府的公子對付被送來的舞姬所擅用的手段,怪不得那些人最後都被折斷,也許是在不知不覺里抖露了真相,然後被無情的埋沒。
為了避免步後塵,她走出房間,去院子裏看看。
院落很大,正房坐北朝南,左右偏殿窗門緊閉,前方有顆茂盛的菩提樹。
解君環站小台階上好一會兒,她一步一步走下來,慢慢走向茂盛的菩提樹下。
菩提樹開花了,很難見到的菩提花就盛放在枝葉間隨風浮動。
解君環站在樹下仰望,望着望着,耳邊迴響在暗樓里那人說的話:
他道,“四大家的院落里各有一顆奇樹,其中謝家的樹最美,是顆梨花樹;而上官家則是一顆菩提樹……”
解君環抬手,風吹動着古老的樹,拂了夾在茂盛枝葉間的花,花墜落下來,於她掌心裏落一朵。
那人也曾送她一朵菩提花,就放在她掌心裏,說是帝王花,乃花中之王,久開不敗,它代表着勝利、圓滿和富貴吉祥。
他把帝王花所有的好贈予她,他說過會陪着她,一直一直。
然而他於今在何處,他還好不好?她無從得知。
解君環拾起手心裏的花,喃喃自問,為什麼還想着你?你未曾給我任何承諾,只是給了些許溫暖而已,卻見你常常在心底里徘徊。
當倒下手,手中的花落下,她沒看到花朵零落成泥,反而是脊背一僵,察覺身後有人,猛轉身,她見到一個挺拔冷沉的男子,他站在不遠處抱手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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