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相
上官長痕轉身面對着不會笑的人,他伸手觸及那嬌麗沉靜的臉,輕輕的,摩挲着,突然間溫柔萬分起來。
解君環不適應,這種不適應相對陌生,她不排斥,當然也不習慣,而這種不習慣,不是對夜承熄的不習慣,就是有種小孩子終於長大了,不想再被諄諄教誨了。
她想逃離,可上官長痕把人抱在懷裏緊緊的,他問,“最近有沒有給你家主子送消息?”
解君環假裝不知道這個人說什麼!
上官長痕把人抱得更緊,按着她的後腦勺,下巴擱在她肩上道,“你就那麼相信他!”
解君環不作聲,她任由擁抱的人壓迫,她暗暗蓄勢,想着他要再進一步,就出手。
然而沒有,上官長痕鬆開了,他道,“好了,睡吧,我的臉也給你看了,明天我要出門,你安安分分待在家裏,不許出去,不許逃,也不許亂跑,你知道後果,我不會殺你,而是直接殺了小定子。”他說完即走。
解君環急急忙忙寫信,她想問夜承熄,知不知道內情?
而夜承熄的信剛好送到了,上官府居然有太子府的人?
他真不愧是太子啊!
解君環來不及去管這些事了,忙着打開信看內容,可信只有短短一句,他道,“上官虹已經不在,另,現在的上官長痕不是上官長痕,你可明白?”他給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答案,任由身在狼窩的人自行品味。
解君環再寫信問,“他和消失的環生是不是有關係?”
夜承熄再回信,“他會讓你看到答案,君兒,小心。”
這封信的字數不多,解君環卻看到了其中的嚴重性。
她再度寫一封信,只問你和路知遙是不是要成親?
信送出去了,沒有回復。
等到上官長痕回來,他直接送回被劫持的信道,“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已經和別人雙宿雙棲,你想當他側妃嗎?”
解君環不答,她握緊了衣袖,看着背身站在窗口的人,對方道,“我知道你是太子的人,他送來很多美人,十個中有九個都被扭斷脖子了,你想做那最後一個嗎?”
解君環頻頻後退,想遠離靠近來的人。
她撞到了屏風,腳上趔趄,要摔倒,被上官長痕拉去抱住,他抱着人,順着她的頭髮,摸着她的脊背,似在安撫着至珍至寶,他貼着她的耳朵道,“別再為夜承熄賣命了,如果你想活命,就乖乖的待在這裏,不要想着逃離。”
他的話像魔咒,把她震懾住,等回過神,他人已經不見,只留下一串風鈴,掛在窗口,叮鈴鈴的作響,聲音聽起來如同林籟泉韻,極致悅耳,很是動聽。
她望着那個風鈴好久,久到彷彿過了一世,記得也曾有這般鈴聲響徹在如花的年歲,好像還有一男子低沉的聲音,他道,“語兒,送你的禮物。”
解君環抱着頭,她頭疼,每每想這些奇怪的事,想到那些似真而幻的事情她就會頭疼,她不敢想,也不願讓自己受罪,所以只能抱住要疼起來的腦袋,就這般蹲下,她抱緊自己,她安撫着自己,一而再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你是解君環,一名殺手,你的來路是暗樓,那是一處沒有光的地方,那裏死氣沉沉,很多人在裏邊掙扎求生,而你好不容易逃出來,你要感謝帶你走出來的人,他是你的光,無論如何,都該盡忠職守,拿命去償。
她蹲在地上,苦苦的煎熬着,等腦袋不疼了,她最後起來,拿筆寫了兩個字:祝福。
找了機會,再送出去,這次不再等候回信,反而計劃着自己的事。
她答應過,必須完成任務,這是她唯一所能做的事。更何況現在看到上官長痕拿回來那把劍,她不可能就這樣放過上官長痕,不僅僅是為了太子府。
她換了一身衣裳,穿起飄紅的翩躚衣裙,略施粉黛點眉,平日裏不抹胭脂的唇,染上了最艷烈的顏色。
上官長痕說,喜歡你穿紅衣的樣子,像火一樣,艷烈,鏗鏘。
至於舞姬的樣子,你根本不是舞姬,脫了那些綾羅綢緞,你心底里清楚自己是什麼。
解君環摸了摸環過腰間的黑色皮質封腰,身上穿着護肩皮甲,一身作戰打扮,她看起來不像自己,更像是夢裏的一個人,那個人在她夢裏經常出現,她總是在她頭疼的時候出現。
上官長痕要求很多次,想看她穿紅衣,然而她就是不穿,本能的畏懼,怕玷污了那烈烈的顏色。
而今為了手刃仇人,她握着手,咬牙穿上,無所畏懼的拿起佩劍,走到他面前,想讓他與自己過招,一爭輸贏,不論生死。
上官長痕靠在軟榻里,望着走進來的娉婷身影,那身影像一朵亟待綻放的血花,那似紅蓮華,嚴寒逼切,身變而折裂。
此乃八寒地獄裏的烈火,她正在燃燒,想要焚燒殆盡。
解君環站在三步開外,等着彎起嘴唇苦笑似的人答覆。
上官長痕喝了一口酒,他道,“與我比試前,你先跳支舞。”
解君環忍氣吞聲,她道,“什麼舞?”
上官長痕思考了一下道,“蘭陵舞。”
解君環不作猶豫答應,不過在跳舞之前,敬酒與諾,她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酒,讓小定子送過來。
小定子點點頭,真的端過去,門口守着兩個人,他們只眨眨眼,在公子的示意下沒有任何動作。
小定子倒出了兩杯酒,解君環拿起一杯,上官長痕拿起一杯,他問,“為何料定我會答應?”
解君環似笑非笑,她道,“因為我和你故人長得像。”
她道,“你把我當成她,你會心軟,這是致命的傷。”
“那麼你在酒里下毒了嗎?”上官長痕似笑非笑的問。
解君環先干為敬,她道,“如果有毒,我先死。”她把酒杯倒下,讓人看着,一滴不剩。
上官長痕接過剩下的一杯,他喝了,就這樣接過了一杯看似無毒的酒,一飲而盡。
他笑着,就這樣凝視近在遲尺的人。
解君環拿起劍不再言語,瀟洒的起舞,承轉迴環,洋洋洒洒。
她的舞姿很颯意,鏗鏘而豪邁,沒有柔美的軟弱,更無妖嬈的惹人處,反而是一種振奮人心的颯踏,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她旋轉着,尋找着,抓住了,就在小定子揚起一層灰時,她飛身刺過去,直刺入靠在軟榻里的人。
上官長痕想不到她這樣拚命,哪怕犧牲了她所謂弟弟?
小定子攔住了門口的兩名護衛,他和她說好了,同進同退,同生共死,她若死了,他也絕不會苟活,所以他們計劃好了,只能奉命相搏。
小定子沒有告訴她,你這個傻瓜,其實上官長痕不會殺你,因為他是你大哥。
你一定不知道,他是你親生大哥。
我和他計算了你,因為我想拿到夜承熄的解藥。
夜承熄說,你喝的那杯酒是解藥,而上官長痕喝的就是毒藥,我只能賭,賭夜承熄還有一點良心,堵你的大哥不會為了所謂的血脈傳承千秋偉業而拿你去祭奠!
解君環用劍刺入了上官長痕的心口,對準了他的心臟,直取他的命,就用環生的劍。
上官長痕握住了飛身而來的人,他握住她的脖頸,五指纏繞住修長優美的頸項,第一次這樣握上去,心底里有些波瀾,感覺疼,痛,難過,連自己都控制不住顫抖。
解君環用力刺入,她深深推進去,上官長痕悶哼一聲,就看着被握在手裏的人,他一把將她抱住了,鬆開了她的脖子,驀然一聲長嘆,沉沉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告訴她,你叫語兒,她竟然真的聽話而如是自稱,實際上你真的是語兒,謝家之女,謝姜語,謝揚玄的妹妹,他找你很久了,很久很久。
解君環看着鬆開自己的人,本以為他會擰斷自己的脖子,他會把她勒緊緻死,然而沒有,他鬆開了,反而撫摸着她的面頰,無奈的嘆息,之後垂下手,就這樣靠在軟榻上睡着。
解君環萬分不解,她癱軟在地上,就這樣看着死去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哭,突然很想哭,就這麼哽咽出聲,好像是為遠處已經死了的小定子,或者是為已經不在的環生,還是為自己?
她不懂,她靠在軟榻旁,望着睡過去的人,止不住哭出來,無助又發瘋似的哭,想不明白為什麼?直到路知遙拍着手掌走進來,她踩過小定子的屍體,她走向軟倒在地的人。
她問,“你知道為什麼嗎?”
解君環眼淚收住,她繃緊了手指,身體莫名顫抖。
不用問了。
其實她已經知道真相,那真相遠比自己所能想的更可怕。
路知遙點點頭,她緩緩的揭開真相,為著天命厚待的女子解開迷局。
“對,沒錯,你喝的酒叫孟婆湯,本該是忘記的水,卻因為毒性,消解了那失憶的葯。”她邊說邊靠近已然不能運功也無法反抗的人,隨手壓住她的腦袋,用力取出了刺在她後腦下的一根針。
解君環瞬間痛得不想活着,她推開操縱自己的人,然而抵抗不了,只能任由女人作為。
路知遙把針拿出來出示給她看,她道,“看見了嗎,這是鎖住你記憶的針。”
“你是謝家之女,名姜語,十六歲謝家被滿門抄斬,有個人帶你逃出生天,半路上被皇室的人找到,他們把你帶去暗樓,隨同你去的還有一個醜八怪,他就是你的環生,一直陪着你,你在修羅場裏廝殺,殺了很多人,死去的二三四個都是他的人,你學不會的都在那些為你死去的人身上學會了,他為了幫你分擔痛苦,在你身上種蠱,每一次你受傷要死,他都要忍受折磨,你所有的痛苦都會轉嫁到他身上,他會替你去承擔,也就是說你要死不活的時候,感受最深的是他,最痛苦的也是他。”
“他還用一個手鐲困住你這一生,也賠盡了這一生。”
“他本該死,要不是為了夜家的血,皇上早就殺他了,但沒辦法,月皇朝所剩無幾的正統血脈只有他才是最純正,也只有依靠他太子才能進入離恨天,以而幫皇上打開聖書,甚至獲取更多對皇上有利的事,所以環生,不,也就是夜承寒,才能苟延殘喘的陪着你,而為了陪着你,他不惜受制於皇上,也就是說,他要受制於祖父賜姓給的敘家人,他們就是靠控制夜家的子孫而維持了如今的皇權。”
“這麼說你明白了吧,為什麼他可以在暗樓里活着?為什麼他能帶你去鳳臨台,那是他天生的特權。”
“至於他為什麼要走,那是因為承熄不想留他在你身邊,夜承熄威脅他,他不走,你就得死,承熄想折磨你,他拿你做賭注。”
“所以夜承寒不得不走,他為了保全你,不得不丟下你不管。而承熄又想拿你當工具,他要把你培養成真正的利器,也許有天能靠你殺了夜承寒。”
“當然夜承寒也不是不知夜承熄的目的,他只是沒辦法拿你作賭,為此聽之任之,直到他被鎖在煉獄。”
“啊!”解君環痛苦的叫喊,她頭疼得好似有人在將她千刀萬剮,她抱着頭,蜷縮在地上,看着應該被自己剝皮拆骨的女人,再看向沉睡在榻上的大哥,她痛苦不堪,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她想起來了,想起了那個從小到大一直教自己射箭騎馬的哥哥,他從小就看着她穿着紅衣揚鞭策馬,她喜歡那烈烈的顏色,也曾說與大哥聽,她說我要燃燒沙場的硝煙,定天下太平。
她想起了那個抱起自己坐到馬背上的兄長,那時候小小的自己顫顫驚驚的怕從馬背上摔下來,大哥便笑着翻身上馬親自帶她疾馳而去,他道,“不怕,有大哥在,語兒不會摔下去,也不會受傷。”
解君環伸手,想抓住近在遲尺的人,想叫醒他,可手指被路知遙踩住,她道,“你大哥在讓你死,和自己死的選擇里,選了後者,他說你不該成為犧牲品。”
“可知他為何那麼心甘情願喝你送的毒酒?”
“因為那是你的解藥,小定子也知道這是你的解藥,你喝了能解身上的毒而且會記起前塵事,而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他們想你活着,謝姜語,憑什麼,為什麼那麼多人總是心甘情願為你去死,他們就是願意為你捨棄性命,就為了保護你?”
“就因為你是謝家之女嗎,就因為你天生命貴?都說是定天下風雲的人,可看看你現在哪有一點母儀天下或者要定天下的樣子?”
“你害死了那麼多人,到頭來還不是被我踩在腳下?”
“知道承熄不滿你什麼嗎?他十五歲去謝家,送你最好的禮物,他關心你,可你視而不見,你不屑一顧。”
“他說,他記着這件事一輩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那種態度。”
解君環隱忍着,不想痛叫出來,而使勁踩着的路知遙,突然踢了一腳,她高興,她痛快,她沒想到這女人有天會被自己這樣踩在腳下,她揉躪她,隨便踐踏她。
“哈哈哈……”
“謝姜語,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我多麼的迫不及待!”
“知道承熄為什麼找我嗎?他說用了半年時間沒能靠近你感化你,他實在無計可施,就想找我幫忙,他失去耐心了,想從你手裏拿走霜靈劍,可你緊抓着不放,所以才有了那些計劃,我們不再硬取,而是通過你所期盼的方式,引導着你,讓你一步步的跳入陷阱里。”
“可即便是這樣,你還是那般警惕,要不是謝揚玄想你回來,他不想你再受太子威脅,我們就想不出這麼無懈可擊的辦法,這麼殺人誅心的計劃,讓你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大哥,這比親自殺了你還要難以忍受吧?”
“謝姜語,你記着環生,你帶着霜靈劍,你不知這些都是你致命的弱點。”
“你以為謝揚玄是因為奪劍才受傷,實則是為了救出被困的環生也就是夜承寒才受傷,就在他救人的時候,夜承寒發現自己走不了,他直接把劍交給了謝揚玄,讓太子拿不到鎮國劍,也就是說夜承熄繼續名不正言不順。”
“你們就是輕視他,所以他才那般痛恨……”
謝姜語爬過去,想靠近她大哥,可被居高臨下的女人踩住,她踩着她的脊背,她狠狠的踢一腳,好像已經踩斷了她的脊梁骨,疼得她慘叫一聲。
路知遙冷笑起來,“這還沒完呢,聽到上官府響起的廝殺嗎?外邊都是叫喊聲,這裏從今天開始會被夷為平地,從此再無上官府,如謝家一般,漸漸的銷聲匿跡。”
“噢,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正好,她來了,對,就是她,你三嫂子,她為了跑來告知你,上官長痕是你大哥,竟然拼了命的跑,還以為她跑得過我騎着的畜生,沒想到這麼久才見。”
路知遙說著,她讓跟來的人帶出一小孩,一個七歲的小孩,他好像是謝家三公子的遺子,孩子的爹是早在幾年前因為謝家被滅門而倒下了,留下他的妻子身懷六甲,被上官家帶走,留在了上官府,然後生了個小男孩,就是這個小孩。
解君環聽着女人的話,她看着男孩被女人拿劍橫在脖子下,解君環緊張哀求,她道,“求你,不要,不要,他無辜,你不能如此對待他……”
解君環想過去,然而渾身是疼,居然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而路知遙在笑,她大笑着,喪心病狂一般,好像得了失心瘋問,“當年我大哥也因為你們而死,還有他的妻子和孩子……謝姜語,路家的仇,我來報,當年就因為你們四大家聯合反對革新才讓路家受阻,尤其是主張推行革新的我的大哥,就這樣被你們漠視,他是被你們害死的……”
路知遙說著把劍抹過了七歲男孩的脖子下,他才喊一聲娘就倒下了,解君環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不要!
她喊着伸手,卻沒能做任何,只能眼睜睜看着謝家唯一的血脈就這樣被斷送,還有衝過去的三嫂被刺了一劍,她伸手倒向軟在地上的孩子,很快也沒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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