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掃地僧

第七十五章 掃地僧

朱熙所謂的動靜果然來了,而且動靜不小。吳尚道見識過數百人的械鬥,也見識過近千修士的鬥法。但是他從未想到,居然真有人能組起過萬妖兵,浩浩蕩蕩殺向觀音大士的道場。

用膝蓋想想也知道朱熙和這些妖怪的關係,不過妖怪的統領卻是吳尚道的熟人——野豬精朱罡烈。此時的朱罡烈卻像是回到了當年開山為王的時代,一身金甲裹着大紅絡金袈裟,脖子上掛着又粗又大的骷髏念珠,一身黑毛根根硬豎,張口一吐便是濃濃血腥之氣。

朱熙命人在旅舍樓頂高懸“理”字大旗,妖兵們見了便如見到親爹親娘一般,避之不及。只見觀音道場一片妖雲瀰漫,殺聲四起,哀嚎遍地,唯獨這小小旅舍卻如世外桃源一般,沒有一個妖兵膽敢越雷池半步。

吳尚道與瘋癲二道憑欄而立,面無餘色。這大半年來自然不足以將普陀山僧人腐化殆盡,卻也是大傷元氣。當即有百千道佛光普照,大明咒弘揚,鐘鼓齊鳴,卻只是將妖雲暫且阻擋在寺外而已。眼看妖雲越聚越多,朱熙舉手遙遙一指,面帶微笑道:“道友,你看,普陀一滅,佛門便再也不足為患了。”吳尚道卻輕輕搖了搖頭,道:“三足鼎立固然穩妥,鷸蚌相爭卻才能讓漁人得利。”

朱熙也跟着搖頭,道:“我常常在想,為何同為道門,你我便如水火。佛門之內法門駁雜,卻能結為一體。”吳尚道正要說根本清靜不同,朱熙又跟着調笑道:“便是儒門,自孔子死後分為十八家,卻也不見儒生互斥別家偽儒的。就我們道門互相拆台。”有道是無欲則剛。道門志心無欲,處世自然容易傾向剛強,更不會為了壯大而結黨。吳尚道不信朱熙想不透這點,知道他在故意**自己說話,便默不作聲。

又過了良久,空中梵唱漸漸壓過了鬼哭妖嚎。普陀山到底根基深厚,在經過大半年的消磨之後,竟還能不動用護山大陣便擋住了上萬妖兵的大舉進攻。

朱罡烈自始至終不曾沖在前面,見妖兵不敵,便揮動朱字大旗率兵退去。果然如朱熙說的一般,只是動靜而已。這動靜來得勢大,去的迅猛,不知底細的人只覺得恍然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便如做夢一般。不過更多的人卻是真的進去了,只留下一具具屍首飄散着屍氣。

吳尚道看了看朱熙,道:“便是如此?”朱熙輕輕搖頭,道:“這才是開始。”吳尚道也不多言,開門見山道:“貧道為博山爐而來。”朱熙笑道:“理當如此。”言罷比出手勢,不一時便有朱熙門人進來密報,博山爐就在普濟寺后仙人井中。

吳尚道微微頷首,辭過朱熙便與瘋癲二道往普濟寺去了。三人雖然對南海不熟,卻認得這普陀山上數一數二的大寺。一路行去並不走什麼彎路,只見沿途屍首成堆,哀號遍野。和尚們用白布遮掩口鼻,搬運屍體,救助傷者,倒也算得上井然有序。

三人使了些個小手段便躲過了那些驚魂未定的僧侶香客,直往仙人井去了。等三人到了,心中同是一顫。原來已有一名老僧,左手持帚,右手單托着一個銅爐。那銅爐高有四尺,層層綻放,紫雲繚繞,仙靈之氣蓄勢而發。旁人不說,吳尚道三人卻一眼便知這銅爐定是博山爐無疑。

老僧手托博山爐,目簾似開如閉,輕身半依在掃帚上,開口道:“幾位便是為這爐而來。”老僧話音雖淡,卻言之鑿鑿,不容分辯。吳尚道上前一步道:“見過老師。學生等確是為這銅爐而來。”老僧眼瞼微微跳動,也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道:“喏,拿去。”吳尚道一個遲疑,竟不敢接手。

瘋道人上前稽首,坦然取了,又退到一旁。老僧面無餘色,道:“老衲還要掃地,諸位道友請便。”

吳尚道退了一步,見老僧手持掃帚從邊沿掃起,一揚一按,絲毫不起塵土,頓時有些痴了。癲道人拉了拉吳尚道的衣袖,道:“家裏還有人等着呢。”吳尚道收斂心神,與二道退了出去。

直退出了普陀山,吳尚道方才問道:“那老僧不知到了何等境界,讓人仰望。”瘋癲二道微笑不語。吳尚道不由有些沮喪道:“路漫漫其修遠,卻被你們扯進了是非圈子。”瘋癲二道笑道:“不是是非人,不進是非圈,自己進了怎地來怪我們?”吳尚道苦笑,扯開話題道:“那老僧便是思不出本身了吧。”身神合一則神不外馳,吳尚道固然元神萌生,卻遠未到身神一體的境界,故而如霧裏看花一般難以真切。

瘋癲二道與吳尚道相差彷彿,略出一絲,便道:“恐怕已經是返璞歸真的境界了。”吳尚道聞言默然不語,反觀自己這一路走來,可圈點之處寥寥,卻多有要被師父棒喝敲打的過失過錯,不由腳下遲頓,煩憂繚繞。

三人御風回到嶗山,山上一如走時的平靜。雖然三位大人不在,門下卻又壯大了幾分。理誠每日在後山尋竹,今日突然心有所感,早早就回到了太清宮三清殿。他一進門便有幾個道童上來請安,理誠雖然還比他們小一點,卻也頗有氣度地頜首回禮。

“清炎,”理誠叫住一個道童,“今日是你值殿么?”

吳尚道以龍門字派傳徒,嶗山外門道士卻都是不分大小的清字輩。這裏面又有不成文的規矩,凡是瘋道門下,多以五行之水為道名,癲道門下卻以火性為常。如清風這般常見混雜不在五行中的,多為雜屬。

“本該是清焰值殿。”清炎持禮道,“他肚子不爽利,央我替他一替。”

“那誰打鼓呢?”理誠微微皺眉,“我總是心裏不安,像是等會有什麼事。”

“師兄,哪有那麼多事來。”清炎笑道,“不是監院升座開講,再大的事要人打鼓?不過既然師兄說起,我最近倒是收了個徒兒,本來是伙房裏的,後來……”清炎正說得起勁,猛見理誠雙眉緊鎖,連忙道,“他生事可憐,我也只是閑暇教他打着耍子罷了,並未調進大殿來。”

理誠一向淡泊,並不像理靈那般喜歡管事。山上道士敬他是監院的開山弟子,把他的話當律令一般,更讓他不敢輕易開口。“清炎師兄。”理誠鬆開眉頭,正色道。清炎出家前曾在縣上當過學徒,知道尊卑,見理誠用正語稱呼,知道事大,連忙收斂了剛才的玩笑神情,躬身受教。

“這事我本沒的說什麼,只是咱們既然受戒修行,便得謹慎口舌。”理誠知道清炎也是受過初真戒的,一邊把高出他半頭的清炎拉到大殿角落,一邊低聲道,“師徒如父子,豈是私相授受能夠拿來開玩笑的?”

清炎也是個有道緣的,聽理誠這麼一說,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連忙請罪。理誠搖了搖頭,道:“我知道眾師兄中開這種玩笑的不在少數,只是竊以為終究不妥。正教收徒,豈是兒戲,師兄你說呢?”理誠想起當日自己拜師的考驗,心中也是一緊,又想到那襲白衣的清秀女子,不由嘆了口氣。

清炎還能說什麼?連忙告罪。理誠心裏盪開了,也懶得多說,逕自往三清聖像前拈香祝禱。剛上了香,理誠便聽到殿外風起,異香撲鼻。轉眼間,大殿外兩側道幡翻湧,獵獵有聲,金光閃爍,眨眼便至。

“老爺回來了”理誠心中激蕩,一時竟抑制不住欣喜之情,高聲叫道。

清炎一愣,再看理誠的眼神便多了一絲敬畏。他身為值殿,連忙糾集前後的道童道士,取了法器儀仗,迎出門去。

理誠跑在頭裏,等吳尚道等三人降下風頭,他已經躬身候在階下了。不一時,理誠身後鐘磬齊響,琵琶弦動,笛簫傳音,金鐺木魚,聲聲入扣。又有道士秉圭執拂,分成兩列恭迎監院吳尚道。

吳尚道當中而立,瘋癲二道侍立身後。只見他微微抬手,理誠便如被人托起一般,站直了身軀。

“升座。”吳尚道徑直步入三清殿,浴手焚香,舞禮祝禱。

理誠雖然剛過十五,卻也是自幼出家,當下指揮若定,不一時就調動了各等道士,齊奏,高誦。

吳尚道在三清像前落座,環視座下,見眾道人衣冠齊整,神情肅穆,不由感嘆嶗山已有規模。他先從南海之劫說起,將前因後果說與道人們知道,以他人之災禍為自身之懲戒。當時信息不便,眾人知道觀音道場只在須臾間便被妖魔毀了,不由心中驚恐。也有道士神色如素,都是心性修行略有小成之輩。

說完南海事,吳尚道便要下座散堂。只聽得外面知客道人來報,有青城山玄玄道長並峨眉山苦竹道長,率門人五百,拜山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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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蓮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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