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俞奚年篇:莊周夢蝶,被揉雜的記憶(一)
“殿下!”
實驗室的人在遇到仇越澤之後,不卑不亢的行禮,這段時間,他們都已經習慣太子殿下經常出現在這裏了。
自從試驗品事件徹底的結束之後,殿下就常常來到這是實驗室,並且通常來的時候之後他自己一人,也不能這般說,因為多數懷中還抱着一隻黑色的玄貓。
可是,當多見過太子殿下幾次之後,他們就發現了很奇怪的一點,那就是這隻黑色的玄貓,似乎多數都會在沉睡中,至少他們好像還沒有人看到這隻黑貓睜開過眼眸。
“小澤來了啊!”遲老用餘光看到了走進實驗室的仇越澤,加快了手中所忙碌的事情,低聲說道:“你先找個地方坐一下。”
仇越澤輕應了一聲兒,安靜的抱着懷中的黑貓,尋了一處地方坐了下來。
修長勻稱的手放在黑貓柔順光滑的毛髮上,黑貓的毛極為的柔順,手感極好,就像是上好的綢緞,順滑輕柔,黑如墨。
黑色的貓毛映襯着青年的手,極致的黑與白撞擊,格外的吸引人眼目。
他低着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靜靜的將視線凝固在小黑貓的身上,眼底是如海般的平靜無波,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刺激到他,他就是這般的處事不驚。
“來,將他帶過來吧!”
遲老不知道摁下了哪裏,機械試驗台瞬間變化,呈現出來了一個宛如玻璃箱的物體,只有頂處沒有封着,樸素簡約。
仇越澤熟練的將懷中抱着的黑貓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這兩個多月,他不知道做過多少次這個動作了。
“他這個情況很少見,精神力很穩定,生命體征也是極為的穩定,現在只能看他自己什麼時候能夠醒來了。”
人本身就是複雜的,雖然在離開古地球之後,人類的科學隨着精神力的出現發展速度越來越快,可人依舊是最複雜的,可比人類更複雜的是試驗品,更不要說像俞奚年這種幾乎是完美的試驗品了。
短短的兩個月時間,根本就不可能研究出來俞奚年為什麼會一直維持動物的形態,並且會一直陷入昏迷中。
在將黑貓放到透明的玻璃箱后,那玻璃箱就自動封閉了起來,然後緩緩的下沉,直至消失不見。
枱面上空空如也,仇越澤收回了視線,對着遲老淡笑了一下,“我知道,慢慢來,不着急。”
看着面前禮貌卻帶着淺淺疏離的孩子,遲老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仇越澤的肩膀,一話不說,轉身就朝着操作台走去。
只剩下仇越澤站在原地,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已經變得平整的檯面。
不着急嗎?
他也不知道。
他想要讓阿年趕快醒過來是沒有錯的,但若換一個思路來說,阿年能夠活着就已經很不錯了,起碼……
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眸中如燒盡的野火,暗沉沒有一絲亮光,他總有一種感覺。
阿年這一次若是醒來,恐怕……有些事情會脫離自己的掌控之中。
—
俞奚年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了。
面前是陌生卻熟悉的女人,讓他感覺到溫暖和親切,這種感覺只在自己母親身上感受過,但他可以確定,這並不是自己的母親。
破舊不堪卻被收拾的乾淨整潔的房間,俞奚年肯定自己從來都沒有來過這樣的房間,他自幼出生就在俞家,俞家……從來就沒有這樣的房間。
明明他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裏,卻對這裏格外的熟悉,熟悉到有些……詭異。
他低頭看向了手和腿,很小很短,完全不是成年人的身高,熟練詭異的走到狹窄的衛生間中,踩着凳子,看到了鏡子。
可是他看不清楚他的那張臉,就像是籠罩上了一層霧,什麼都看不清楚。
所以……他到底是誰?
一幕幕陌生卻熟悉的畫面,場景,人物,如走馬觀花出現在他的面前,那種感覺,就像是進入了幻境,還是格外清晰的幻境中。
他不知道時間的流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就像是夢境一樣。
剛開始,他還記得自己是誰,但後來,他感覺自己似乎又重活了一世,腦海中的思維逐漸混亂。
他見到養他的母親橫死得到一大筆的撫恤金。
他見到無數本來陌生的親戚,來搶着收養他。
他見到自己選擇了一個角落中的夫婦。
他見到那對夫婦的孩子叫做小應,每次都是在欺負他。
他見到……
母親去世時的痛楚,被領養時的無助,被小應辱罵的憤怒……這些情緒本不該是他俞奚年能感受到了,可現在他真的是真切的感受到了。
內心是什麼時候真正的發生變化呢?
可能是那個原本領養他的那個女人,給予他一絲溫暖的時候,當他好不容易適應這樣的生活,並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時候。
又變天了,女人死了,小應在哭着,罵他罵的更狠了。
就連周圍的人都開始對他指指點點,說他就是一個掃把星。
是嗎?
俞奚年明白,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的,但三人成虎,惡語傷人,雖然他表面上不在意,可一個六歲的孩子,終究還是心中收到了影響,更不要說那個去世的女人,是前不久剛給了他希望的人。
即便俞奚年明白,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難過的,可是他的內心的情緒就完全不受控制。
直到那一天的清晨,小應和他被那些人強行帶走。
那一瞬間,俞奚年自內心感受到了真正的絕望。
身子中的疼痛清楚的傳來,這些疼痛倒是熟悉,俞奚年並不陌生,只是誰也不想再來體驗一遍。
麻木的過完一天又一天,他雖然儘力想要護着小應,但那個孩子依舊是死了。
俞奚年能夠感受到,心中那一種執念,他答應過媽媽,要好好的活下去。
後來因為他適應能力還算不錯,就被帶走了,他見到了試驗品蠶食人類,濃郁的血腥充斥着鼻腔,他拼了命的跑。
俞奚年並不想要跑,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對付這些試驗品的,他的身體雖然不是原本的身體,但是已經融入到意識中技巧和能力,是不會因為換了一個身體就改變的。
可是俞奚年控制不了,這個時候,他就像是一個局外人,就像是劇情就已經這樣續寫了,只能照做。
在這場大逃殺中存活下來之後,他就被送往了總部。
在總部的房間中,看着眼前的男孩,俞奚年思緒微怔,那是繼他看不清自己臉后,出現的第二張讓人看不清楚的,朦朦朧朧的面孔。
他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熟悉,很是熟悉,但卻不知道那種熟悉感是從何而來的。
他雖然不知道那種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但卻可以感受到自己現在內心中逐漸由煩躁不安轉化為了平靜。
這種變化,在和眼前男孩相處的過程中越發的明顯。
或許是兩人年紀相仿,也或許是兩人性子也是難得能好好相處的。
總之他能夠感受到原本緊張充滿防備的心,已經變得逐漸平靜,即便和他在一起的這名男孩總是會被人帶出去。
兩人只是靜靜地相處,誰也不曾提起誰的曾經。
時間就在枯燥痛苦中一點點的流逝,俞奚年已經快要記不清楚他經歷過多少次大逃殺了,又經歷過多少次研究,被注入藥物。
可是俞奚年卻能逐漸察覺到自己內心對於那名少年逐漸升騰起來的佔有欲。
或許是見慣了生死,見過了太多容易走散的人,所以他想要將少年掌握在手中,緊緊的護住。
也是逐漸明白了少年的身份,是聯邦俞家的人,身份本就是尊貴的,可就不知道如何,淪落到了這一步。
俞奚年只覺得俞家似乎有點熟悉,但卻記不清楚,這種熟悉感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其實從剛開始,他還是知道自己是誰,姓什麼名什麼,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已經忘記了,他似乎已經徹底這具身體融為了一體。
俞奚年想着,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徹底忘記自己是一個特別的存在,然後永遠成為這具身體的一部分。
可眼前的少年畢竟是身份高貴,是俞家的少主,兩人僅僅是短暫的相處了兩個月,俞奚年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所以,當他被交代去做第一個任務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拒絕,他敏銳的感覺到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有另外一條路可走的機會,一個可以往上爬,一個可以……有足夠身份和那俞家少年說話的機會。
一次次的任務中,他殺過老人,殺過孩童,殺過那些僅次於完美的暴躁的試驗品。
十六歲的那一年,他已經成為了組織中唯二的最完美的試驗品,另一個的則是俞家的少年。
也就是這一年,他接下了一個任務,很簡單,將一名孕婦活着帶回來,並確保她腹中的胎兒安然無恙。
從六歲到十六歲,俞奚年什麼任務沒有接下來過,這次就是活着將一名孕婦帶回來而已,又有什麼難的?
甚至在離開的時候,他還知道了,這孕婦是因為幫了一名身上帶着檢測器的組織高層人員,就被檢測器檢測出,可以說是完美的試驗胚體。
俞奚年見慣了血腥,對於這件事情的感觸並不大,若說有什麼感觸,那可能就是諷刺?
本以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任務,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就是一個他認為很簡單的任務,卻讓他失了神兒。
當見到那名孕婦后,俞奚年能夠清楚的感受到自內心深處傳來悸動。
也是,這幅面孔和他的母親格外的相似,眉眼,瓊鼻,就連蘊藏在眉目間溫柔、噙在嘴角淡雅的笑,都是那般的相似。
那一刻是,俞奚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受,就像是大夢初醒之人,不知是在夢中,還是在夢裏,似乎時間又流轉了,母親又回來了,母親沒有去世,他也沒有經歷過自那后的種種。
所以當孕婦跪下來求他的時候,他心軟了,就因為這孕婦一張和自己母親相似的容顏。
他當然知道自己若是將孕婦放走之後,自己會經歷些什麼,但他還是下不去手,他人性未徹底泯滅,面對自己一生的遺憾,他做不到將這孕婦帶入到深不見光泥濘中。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孕婦居然如此的恨他。
身體在百次的大逃殺中,已經將警惕和防備融入到了血肉之中,形成了不可磨滅的肌肉記憶,他堪堪的躲過了孕婦射來的激光。
早就被血腥磨練的波瀾不驚的雙眸中難得染上了錯愕的神色。
那雙本該充滿着溫柔和母性的眸子中此時是無可掩蓋的恨意,明明那雙握着武器的手都在不停的顫抖着,那是害怕的表現。
可就是這樣,依舊是滿目蒼涼的看着他,那是實質般的恨意浮現在她的面上。
恍惚間,面前孕婦的面孔和當年母親的面孔意外的重合,那清楚帶着恨意的話,不知道是這孕婦所說,還是他的母親所說。
她不斷的質問着他,他第一次想要那麼拚命的解釋,可都是徒勞。
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孕婦會毫不猶豫的對着她自己開槍,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間,時間似乎是放慢了許多。
那雙眼神中有着解脫,有着清慶幸,唯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對於她來說,死亡可能比活着更幸福。
俞奚年甚至都能感受到孕婦那一瞬間,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她寧願死,也不願意變成像他這樣的怪物。
都說母親無論何時都會想辦法護住自己的孩子,可是她現在居然是對準的腹部開槍,那一道攻擊直接貫穿了腹中的胎兒,她只想要腹中的胎兒無誤的死去。
心中陡然就湧上了一陣窒息感,孕婦開槍時的毫不猶豫還有那個眼神,讓他不自覺的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他開始懷疑自己。
懷疑自己這般活下去是否是正確的,懷疑母親若是見到現在的自己也會露出嫌棄和錯愕的表情,懷疑……
色彩濃郁的房間,更是加重了他的焦慮和自我否定,腦海中是混亂複雜的思緒,像極了一團被打亂的毛線,捋不清楚,更讓人心生燥意。
門被人打開了,俞奚年疑惑的抬起頭,這個時間點,並不應該有人出現在這裏啊!
一道熟悉的身影走進來,那少年緩緩的蹲下了身,微涼的手觸碰着他的手臂,那裏有着一處潰爛的傷口。
“你這也不知道疼嗎?”
少年的聲音柔和低沉,就像是清涼的泉水,腦海中的煩躁逐漸消去,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複雜晦澀難懂的情緒。
俞奚年不懂這種情緒,卻知道,他已經在那團亂麻中找都了思路,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要活着,不僅要活着,還要好好的活着。
他不斷的往上爬,俞家的少年身份高貴,俞家人在組織中還佔據着重要的地位,他要是沒有真正的本領,就只能困在這個該死的組織中,不能有自己的意識和想法,可若是他能夠爬上去,就可以有自由了。
他要展現足夠的能力,這樣才能從囚籠中的鳥變成外面的養鳥人。
他厭惡着自己,卻又不得一步步變成自己厭惡的樣子。
可當他帶着滿身的傷痕走出泥濘之中,卻發現,外面的陽光是那樣的刺目,他身上的泥濘和傷口在陽光下顯得那樣的不堪。
那俞家的少年依舊是文質彬彬,待人有禮,他的身邊有着聯邦同齡的顯貴少年,而最耀眼的,不過於聯邦的太子殿下了。
他曾不止一次提醒過俞家的少年要注意和小心那位太子殿下,剛提醒少年的時候,少年還會應下來,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發現少年和太子時間的關係似乎越來越好,而他卻在不斷的邊緣化。
日積月累的殺伐和血腥已經讓他內心變得更加的煩躁,他坐上了組織高層的位置,心性也是變了,任何的事情都想要在他的掌控中。
他想要緊緊的攥住少年,偏執的佔有欲開始自心底滋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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