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請願書

陳勇剛一哼鼻孔，“你少裝糊塗，心裏比誰都清楚是咋回事。”

高拴柱急得一拍桌子，“老陳，你少來陰陽怪氣的，有啥話就直說。”

陳勇剛毫不含糊，“你就要拍屁股走入了，還來村委會攪啥渾水？”

高拴柱心裏一驚，自己剛看到兒子的來信，為啥會傳到他們耳里？

“老陳，你聽誰說的？”

“哼，現在村裡都傳開了。你還較這個真兒，有意思嗎？”

高拴柱又把驚愕的目光投向村委會其他成員。

鄧會計慢吞吞搭腔了，“你的孫女剛才逢人就說，你們馬上搬到沿海的大城市享福去了。難道一個幾歲大的孩子會撒謊嗎？”

高拴柱恍然大悟，怪不得孫女沒吃午飯呢，敢情跑出去向村裡其他小夥伴顯擺去了，結果弄個‘滿城風雨’。

陳勇剛望着神色略顯尷尬的高拴柱，露出一副輕蔑的眼神“老高，你還有啥好說的？”

高拴柱鼻孔一哼，“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本人說要走了嗎？”

電工劉森眼前一亮，“老高，難道你不想走？”

“我為啥要走？”

“難道···你不是投奔兒子？”

高拴柱的腦袋已經渾渾噩噩好久了，這時卻長出一口氣，“這裏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

陳勇剛很是意外，“老高，此話當真？”

高拴柱一拍胸脯，“我老高一言九鼎，吐口唾沫都是一顆釘。”

治保主任夏立斌質疑道：“你兒子一家都走了，難道你獨自留在村裡？”

高拴柱尚未回答，鄧會計插上一句，“以後誰照顧你這個‘老跑腿的’？？”

高拴柱表現得一副大義凜然，“我這個人有手有腳，還用別人伺候嗎?”

陳勇剛呆楞很久，才緩過神來，“老高···你是要跟我們共進退嘍？”

高拴柱瞄了他一眼，“那要看你們如何選擇了。”

鄧會計又搭腔道：“我們當然選擇死守塘圭里村了。”

高拴柱炯炯的目光掃視其他人，“大家都考慮好了嗎？”

夏立斌眉毛一揚，“只要你選擇留下來，我們也決不含糊。”

“那好！如果大家都沒有異議，那我們就代表全村老少爺們，向縣裏投遞一份請願書吧。”

陳勇剛遲疑片刻，突然沖高拴柱質疑道：“老高，你到底圖個啥？”

“老陳，你這話是啥意思？”

“你本來可以去經濟發達城市享福，為啥要這樣做？請你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現在已經不是村幹部了。”

高拴柱面對現任村主任的質疑，並沒有表現任何不屑，神情反而愈發凝重，“我雖然不是村幹部了，但還是一名黨員，作為一名光榮的黨員，就該站出來，為咱們這個就快被地圖抹去名字的塘圭里村做點啥。”

他的話震撼了在座所有人，就連陳勇剛也為對方的豪言壯語所折服，感動了片刻，立即敦促鄧會計，“老鄧，快，趕緊起草一份請願書。”

鄧會計算得上村裏的筆杆子，不僅字寫得好，還頗有文采。他這時從一個抽屜里取出筆和紙。當他小心翼翼鋪好紙張，提起筆來，卻難以落墨。

陳勇剛一皺眉頭，“你趕緊寫呀。”

鄧會計一臉無奈，“我從來沒寫過這玩意，也不知道咋寫呀。”

陳勇剛也犯難了，抬頭向高拴柱投去求助的目光，“老高，你說該咋寫？”

高拴柱之前擔任過幾年村主任，算是比較有見識了，也曾經寫過請願書。可是，對於這一次的請願書，卻令他長時間沉默。

眾人一看他沉默不語，也個個保持緘默。這封請願書會給大家帶來什麼樣的壓力，可想而知。

在高拴柱的眼前閃過了許多的畫面，昔日紅紅火火的植樹造林場面還歷歷在目，可塘圭里村依舊光禿禿一片，之前一次又一次的造林失敗令他記憶猶新。假如上級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就要堵死今後所有的退路。這樣的風險是他和整個塘圭里村的廣大村民承受得起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

夏立斌沉不住氣了，不由站起來打個哈氣，“老高，如果這個請願書寫不下去，乾脆別折騰了。”

其他人不約而同橫了他一眼，卻都沒有發作。此刻，眾人心中彷彿同時壓了一塊大石頭。

高拴柱的回憶終於被拉回了現實，他那股深埋骨子裏韌性也終於被激發出來——

尊敬的孫書記：

塘圭里村地處葛辛灘沙漠的前沿，不僅常年遭受沙暴的襲擊，大量的耕地也逐漸被南移的沙丘吞噬，已經到了萬分危急時刻。到底是繼續守護我們的家園，還是被迫遷移，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擇的時刻。我們是塘圭里村的幾名老黨員，代表全村八百多戶村民鄭重申請繼續留守在這裏，同來勢洶洶的沙漠吞噬做堅決的鬥爭。因為多年的植樹造林失敗的教訓，我們極有可能遭受再一次的失敗，所面臨的風險是空前的。也許上級的決策是客觀和務實的，但考慮要犧牲包括我們村在內的數千畝土地做代價，令我們心如刀絞···（高拴柱講到這裏，語音莫名哽咽了，其他人也不禁唏噓）···為了無愧於我們的先人，也為了子孫後代，我們這些老骨頭豁出去了，留下來同大自然做鬥爭········

儘管高拴柱的語音幾番哽咽，但還是把該表達的東西都統統講了出來，令在座的村委會成員無不動容。就連與他一直不對付的陳勇剛也不禁濕潤了雙眼。

鄧會計寫完了請願書，不由迷茫道：“這···這個落款該寫誰呀？”

劉森抬頭瞥了一眼高拴柱，“既然是老主任口述的，當然要落款老主任的名字嘍。”

鄧會計一副狐疑的眼神徵求陳勇剛，“老陳，這樣做···合適嗎？”

陳勇剛慢吞吞站起來，“還是簽我的名字吧。畢竟我是這裏的當家人。”

他說完，試探的目光掃向高拴柱。

高拴柱的情緒經歷一番沉澱，神態顯得理性多了，“這不好吧？”

陳勇剛心裏一沉，“難道你老高想做這個‘出頭鳥’？”

“我已經不是村委會成員了，現在就是一名普通的社員，更不合適了。”

陳勇剛表情一緩，“既然這樣，簽誰的名字合適呢？”

“咱們應該集體簽名！”

“集體？”

“是的。咱們的決定難道不是在座的一致贊同的嗎？”

鄧會計眼前一亮，“這個主意好。咱們集體簽名在上面會更有分量，也符合請願書的內容。”

陳勇剛思忖片刻，覺得言之有理，便點點頭，“那好，就依照老高的意思辦吧。”

鄧會計把請願書恭恭敬敬推給陳勇剛，“您是主任，名字應該簽在最前面。”

陳勇剛當仁不讓，接過鄧會計手裏的圓珠筆，在請願書下面的空白處，彎彎曲曲勾出了自己的大名。

當他剛要把請願書轉給身邊的夏立斌時，卻被高拴柱叫停了，“等一等。”

陳勇剛抬頭一愣，“老高，還有啥不妥嗎？”

高拴柱的神情一副決絕，“我覺得光簽名還不夠，應該再加一道程序。”

眾人幾乎異口同聲，“什麼程序？”

高拴柱一字一板回道：“按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