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飛龍騎臉
對於一個瘋子來說,最難的是如何證明自己沒瘋。
趙構坐在龍椅之上,他越是驚慌失措地想否認自己沒有瘋,那模樣看在大夥眼中就越像一個瘋子,失心瘋。
范同抓住時機,乾脆走出眾臣工的隊列,上前一步乘勝追擊:“官家瘋了,當此社稷危難之際,還請太后出來主持大局。”
太后,在歷朝歷代之中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角色。皇帝之於太后,頗有些孫猴子之於如來佛祖的意味。
皇帝乃九五之尊,掌管着天下大權,是天底下最最尊貴之人,偏偏太后能捏住皇帝的命門:廢帝。
還有的太后,在皇帝駕崩之後便代為掌管着玉璽,實際掌控着國家大事的決斷之權。
如果給華夏曆代皇朝的太后寫一部歷史,其精彩程度絕不亞於皇帝正史。
趙構雖然慫了些,到底是讀過些書的人,還不算太傻,知道自己陷入了極度危險的境況,而那個可以掌控他生死的人,就是身後的韋太后。
“我沒瘋,我沒瘋!”趙構哀憐地看向韋太后,“母后,孩兒沒瘋啊!”
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流下,韋太后頓時起了惻隱之心。
人心都是肉長得,看到兒子可憐的模樣,韋太后覺得心中不忍。儘管她與李申之曾經密談過,大約也支持廢帝立新帝。但事到臨頭,終究是下不了決心。
更何況自己能從東北苦寒之地回到杭州享福,多賴眼前的趙構努力,她又怎能狠下心腸做這種卸磨殺驢之卑劣事呢。
趙構與韋太后坐在高處,二人互動的形狀被底下之人瞧得一清二楚。
范同看到二人母子情深,心中不禁大急。
若是今日不趁此機會逼趙構退位,那麼想要再抓住這樣的機會,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倒不是說范同有多麼地關心家國大事,亦或是有多大的政治抱負,他只是擔心這次不能逼趙構退位,李申之許諾給他的好處就會全部落空。
機會只有這一次,范同再上前一步,一腳踩在御階之上,抬手指着韋太后,咬着牙齒喝道:“虎哥就在大名府,太后想他嗎?”
范同說話的時候一副惡狠狠地模樣,吐字不甚清晰,再加上身後的大臣們正在嗡嗡嗡地交談着,竟沒人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趙構也沒聽清,他還在剛才的驚嚇中沒有清醒過來,額頭冷汗兀自出個不停。
韋太后卻聽得真真切切。
眾人只見韋太後身子猛地震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然後又變得潮紅,胸口劇烈起伏,在椅子上搖晃了幾下,嚇得身邊的宮女太監趕緊上前攙扶。
范同見時機已到,抬起踏在御階上的腳,後退了一步站好,從頭到腳快速地整理了一遍衣冠,回頭環視了半圈,然後對着韋太后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
“太后,臣提議,廢帝。”
韋太后張了張嘴巴,看着范同威脅的口型,強作鎮定道:“范愛卿所言甚是,相公們議一議吧。”
卻說韋氏貴為太后,怎能被范同一句話給嚇到?問題就出在那“虎哥”身上。
史傳韋太后被擄掠到五國城之後生活得不錯,嫁了個金國的貴族,還生了個孩子,便是虎哥。
當然了,這些歷史都被趙構給抹去了,為此還殺了不少人,甚至韋太后的年齡都硬生生地增加了十歲,意思是韋太後去金國的時候已經是個老太太了,不可能嫁人,更不可能有生育能力,從客觀上來看一定是清白的。
欲蓋彌彰。
李申之只是讀野史的時候看到了這麼個段子,留給了范同當後手,沒想到今天還起到了大作用。
韋太后對虎哥當然不會有多麼深厚的感情,她只是害怕這段不堪的往事被提出來罷了。
韋太后一錘定音,趙構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一般,癱軟在龍椅之上。
趙構環顧左右想要找馮益,才想起來馮益早被他貶謫到了福州,更不知道馮大公公現在正在太平洋上吹着海風曬太陽呢。
在這一瞬間,趙構恍惚起來,身邊可信賴的人,怎麼忽然就一個都不見了呢?
此時的范同已經轉過身來,朝向滿面驚奇的眾大臣。既然得到了韋太后的授權,當仁不讓地當起了主持人。
在他發話之前,韓世忠率先表態:“臣附議。”
按說韓世忠並不是當值的相公,沒有“投票權”。但他畢竟是朝中老人,軍中宿將,說出的話具有很強的影響力。在他表態之後,零零散散地又有幾個人跟着表示附議。
范同朝韓世忠投去了感激的眼神,說道:“李相公,尊意如何?”
李光壓抑着內心對范同的鄙視,朝着韋太后拱了拱手,說道:“臣附議。”
“張相公呢?”范同轉向了張俊。
張俊略微整理了一番冠帶,與范同含笑點頭之後,也朝着韋太后拱手道:“臣附議。”
趙士褭沒等范同發問,徑直朝着韋太后拱手道:“臣附議。”
短短半刻鐘,群臣竟然一片附議之聲。
這些參加朝會的人,恐怕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參與見證了歷史名場面。
更讓他們驚奇的是,這樣的名場面竟然發生得如此輕而易舉。
彷彿一切早已綵排好似的,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廢了一個皇帝。
縱觀歷史,哪一次皇權的交替不是伴隨着腥風血雨,人頭滾滾。
殊不知今日之所以如此順利,正是源於千里之外有人佈局。
且說李申之早在半年之前就鋪墊自己要廢帝,鋪墊了大半年,所有人彷彿心裏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好像廢帝是一定會發生一樣。
當趙構是一個“合格”皇帝的時候,大家覺得廢帝是一件荒謬的事情。
可是當今日的趙構突然變得如此的“昏聵”,那麼廢帝立馬變得順理成章,可謂民心所向。
而手中握着廢帝權力的人,無非是太后與丞相。
韋太后被李申之捏住了把柄,威逼她就範。
相公團中,李光原本就是李申之父親李綱的鐵杆,此次出山更是與李申之有着高度一致的政治抱負。更重要的是,皇帝難堪大任的時候,廢帝是合乎規矩的,而他李光也願意行周公之事。
他的心裏裝的是天下,只要對社稷有利,對百姓有益,哪怕是犧牲自己,他也願意。
張俊是個貪財的貨色自不必說,跟着李申之能發財,鬼才願意跟着趙構混。
作為皇族的趙士褭對於廢帝之事,更是極力地促成。
皇帝稱職與否,直接關繫着趙宋江山能持續多久,進而關繫着他們老趙家能享受多久的榮華富貴。
廢掉沒用的皇帝,換上一個年輕有為的,他們老趙家才是受益最大的一方。
統一了意見之後,范同繼續擔當主持人的職責:“天不可一日無日,國不可一日無君。接下來該如何立新君,煩請太后與相公們議一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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