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蔥嶺守捉(1)惺惺相惜

第2章 蔥嶺守捉(1)惺惺相惜

大唐開元二十六年,安西疏勒鎮下轄蔥嶺守捉城。

蔥嶺守捉城位於疏勒鎮(喀什市)西南蔥嶺(帕米爾高原)約莫五百里處,時間來到三月份,但蔥嶺守捉城依舊天寒地凍,放眼望去依舊白茫茫一片。

蔥嶺守捉城所在屬於從高原的大山上由於積雪融化形成的無數條河流的彙集之處,最終匯成徒多河,也就是後世的葉爾羌河,由於河流眾多,在守捉城所在形成了一處東西、南北均長約二十里的河谷平原。

蔥嶺守捉城卓立於河谷平原唯一一處小山頂部,由於此城以前是喝盤陀國王都,方圓也有四里,淡褐色的石頭城在夕陽映照下的河谷平原上熠熠生輝,讓這海拔多在三千米以上的蔥嶺河谷冬末地帶稍稍顯出了些許生氣。

眼下是酉時初刻(下午六點左右),離城門關閉尚有半個時辰(一個小時),一輪暗紅色的巨大夕陽掛在西邊巍峨雪山頂部,眼見得就要落山了。

尋常在這個時候,城外的農戶要趕着牛羊、背着農具回來了,而城裏的守捉使也會帶着他最忠心的十八騎趁着天色尚明的時候出去喂馬、兜風——上佳的戰馬可不能整日關在城裏,每日也至少活動半個時辰才是。

以往到了這個時候,便是城裏的居民,特別是臨街的居民看風景的時候。

沒有別的,別看蔥嶺守捉使只是一個異域邊荒之地的微末將領,但現任的這位卻是一員悍將。

“嘶……”

城西傳來了一陣駿馬撒歡嘶鳴的聲音。

“啪……”

守捉城唯一的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街兩側的居民全部將窗戶推開了——他們知道,每日的“盛景”要出現了。

“噠噠噠……”

沒多久,十九匹全部由上好的黑色焉耆馬組成的騎兵小隊出現了!

一色的黑色鐵甲,紅色披風,瞧那模樣,每一位騎士的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當中一位更是令人瞠目結舌!

只見那人約莫二十多歲,沒有蓄鬚,面色白凈,稜角突出,不過其接近兩米的身高就算在一眾身材高大的騎兵中也極為惹眼,跟着他的騎兵手中多半握着一桿馬槊,但此人手裏拿着的卻是一桿奇特的兵刃!

一桿長約一丈,通體磨得晶亮的兵器!

聽到大街兩側的窗戶打開后,此人眼裏剛才的閃現的兇悍立即消失了,換上了一幅溫和的模樣,還不時向兩側致意。

喻文景,涼州人,開元年間武舉高中者,高中那年他才十八歲,主動來到安西從軍,先後從戍堡副主、戍主、鎮將、守捉城騎兵主將、守捉城副使一路升遷上來,七年之後,今年才二十五歲的他便已經是守捉城正使了。

蔥嶺守捉由於偏隅於高原之上,周圍又人跡罕至,下面只有兩鎮,都在徒多河岸邊,扼控着緊要處。

加上周圍山上一系列烽火墩、戍堡,整個蔥嶺守捉城的兵員加起來也就一千人,但就是這一千人每年的消耗也不在少數,前幾年,安西都護府、疏勒鎮都準備要將此地的兵員縮減到八百甚至五百,但就算這樣的籌劃也需要報到長安批准,一去一來就耽擱了。

直到一人的出現,在這高原寒冷之地成功地種上了畝產不亞於疏勒鎮的糧食,讓守捉城的軍糧完全能自給后這個提議更是徹底擱下了。

但這也就是最近三年的事情。

那位身材極為高大的守捉使叫喻文景,涼州人,他手裏提溜着就是此時剛剛在唐軍里裝備不久的陌刀,而他喻文景也是整個安西之地唯一的一位能將陌刀用在騎戰上的人。

以往這個時候,喻文景多半是面帶笑容,一手高舉十五斤重的陌刀,一手半托着用紅色棉布、金色絲線綉成的披風從長約一里的西門策馬奔向東門的,因為按照大唐規制,就算像蔥嶺守捉城這樣的邊荒小城也需要在戌時(七點)準時關門,且白日只有一門開放,就算是城中最高長官守捉使也只能從軍營所在的西門附近出發到白日唯一打開的東門出去遛馬,然後在戌時之前趕回城池。

城中的居民紛紛打開窗戶觀望喻文景等人並非為了“追星”,而是為了“擇婿”。

這其中的喻文景自然是他們高攀不上的,不過他手底下的十八騎卻都是來自安西各地的良家子出身並通過每年一度“跳蕩營”考驗的少年郎。

大唐規制,凡安西、河西、隴右、河東、范陽、劍南等邊地的府軍子弟,年滿十八歲后可參加每年一度的“跳蕩營”,在演習弓箭、槍術、刀術之後,可由守捉使以上的將領挑選為牙兵,也就是貼身親兵。

牙兵與府兵不同,他們是常備野戰軍的編製,無須像府兵那樣自備糧食、武備,而是全部由國家承擔,每月還有足以養活一家人的俸祿,加上是像守捉使這樣中級以上將領的親兵,前途也是非常看好。

而喻文景身邊這十八騎則是他來到蔥嶺守捉城之後幾年內先後從蔥嶺府兵、胡兵里挑選的良家子少年,前途遠大,自然備受闔城居民青睞。

但今日喻文景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當他聽到居民們紛紛將窗戶打開的聲音后,也只是下意識地將手中的陌刀向上舉了舉,渾不似以往那般神色飛揚。

原因只有一個。

從明日起,他就不是蔥嶺守捉使了,不久前他便接到了調令,他被調回長安,成為天子親軍“萬騎營”的一員。

這事如果攤到其他將領身上,那自然是喜出望外,若是放在三年前,喻文景也是如此,但到了眼下這個光景,有着一身強悍武藝的他似乎有着說不出的惆悵,就好像一位熱戀中的少年郎,突然要離開他心愛的女郎一樣。

他身邊的十八騎自然早就知道將主要走了,心情也很複雜,不過按照大唐規制,他們都是隸屬於都護府的野戰軍編製,等到新的守捉使上任,若是被他看中繼續擔任牙兵那自然是好,如果被打發到戍堡、鎮上擔任低級軍官也不錯,但如果被他一腳踢開,成為普通的士卒那就糟糕了,因為牙兵只是一種在邊地臨時設置,被兵部、都護府上下都默許了的職銜,並沒有在都護府、兵部備案。

說白了,他們看似威風,稍有不慎就會成為抱着冰冷的長矛喝西北風的普通士卒。

於是,各懷心思,以往整齊的馬蹄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雜亂無章的聲音,意氣風發的奔馳景象也蕩然無存,勉強湊在一起向東門奔去。

與此同時,在東門,也有不少農戶帶着牛羊馬匹從那裏進入到城裏。

說起這蔥嶺守捉城,原本有一千邊軍,還都是野戰軍的編製,但他的下面實際上還有大約一千戶農戶、牧戶,如此遙遠的邊荒異域,主動來此當兵農合一的府兵的很少,幾乎都是因為“犯了事”被發配過來了的犯人家屬。

此時的蔥嶺守捉五百農戶,則全部是在武則天時代跟着幽州契丹頭目孫萬榮叛亂的家屬後代。

所謂幽州契丹是從隋代開始便遷到幽州一帶居住生活的契丹人,他們雖然依舊過着半牧半農的生活,但在漢人的影響下早就高度漢化了,但他們並沒有拋棄他們在騎射上的剽悍,於是便成了邊軍士卒、將領的一個重要來源。

孫萬榮起兵時,裏面既有契丹人,也有漢人,當他兵敗身死後,除了親信將領全部被斬殺,其家屬倒是被武則天放過了,全部被發配到了相隔萬里的安西之地,從最北的雙河都督府,到最南的蔥嶺守捉都有。

雖然深處高寒、遙遠的異域,這些人到了蔥嶺守捉后,一開始都被編入屯田、牧馬、工匠等奴籍,並沒有享受府兵的待遇,但在三年前大唐皇帝一紙詔令赦免了他們,允許他們就近編入折衝府。

於是,蔥嶺守捉又兼着蔥嶺折衝府的重任,當然了,蔥嶺的條件,只能是一個人數五百人的下府。

但這足夠了,一千五百人,在這方圓千里的不毛之地已經是最大的一股力量了,足以遮護大唐疏勒鎮的西南邊境。

喻文景心情惆悵,並不是為了心上人,作為大唐武舉,他的正妻自然來自內地門當戶對之家,來到蔥嶺守捉后,他又在折衝府、胡人部落各納了一女作為小妾,他平時最愛騎射、陌刀術,對於女人到並不特別偏愛。

讓他惆悵的是一個男人。

具體來說,是一個年紀比他略小的少年郎。

就在喻文景惆悵滿腹時,東門,此時絕大多數前犯官家屬後代、現折衝府的府兵及家屬已經全部回到了城裏,但只有一人還在東門前的山坡處向上爬着。

前面說過,整個蔥嶺守捉城只有一千野戰兵,加上折衝府,也只有一千五百人,野戰兵多半沒有家屬,但折衝府卻是有的,這樣的話,整個城池加起來只有五千人左右,除了野戰兵、府兵,便只有隸屬於折衝府的匠人了,剩下的自然是在此時大行其道的粟特商人了——像這樣偏遠的地方,自然是沒有漢商願意前來經商的。

但粟特商人不存在這個問題。

此城以前是喝盤陀王國的都城,而喝盤陀王國的居民就跟眼下的安西四鎮絕大多數胡人居民一樣,多半是操着東伊朗語,也就是粟特語的居民(後世塔吉克人),粟特商人西到火尋洲(花拉子模),東到伊州(哈密),難道于闐,幾乎都是操着粟特語的居民,自然可以通行無阻。

突厥汗國崛起后,突厥語漸漸也開始在這一帶流行起來,但粟特語還是佔據主導地位,突厥語的全面壓過粟特語,那還要等到喀喇汗國崛起的時候,還有一百多年的時間。

以前隸屬於喝盤陀國的居民都住在城外,但被納入到蔥嶺折衝府的“唐人”(實際上大部分是漢化的契丹人,內中有少數真正的漢人)卻全部住在城裏。

沒多時,這個少年郎牽着一匹栗色大馬、一頭母牛、一頭小牛、十幾隻羊出現在城門口。

只見這位少年郎年約十七八歲,身材與十八騎一樣,也相當高大,按照後世的說法,也接近一米八,濃眉大眼,穿着一身奇怪的長袍,戴着一頂氈帽,在那匹同樣高大的栗色焉耆馬身上,大唐府兵輕步兵的標配——橫刀、弓箭、長矛一樣不少,除此之外,自然還有農具。

就是這個農具,以及這個少年“新式”的耕作方法,讓蔥嶺守捉城實現了糧食自給。

這個農具是一架此時尚未在大唐出現新的曲轅犁!

再看那柄橫刀,卻是一柄長刀,長約五尺,比此時的府兵慣用的長刀還長了一些,如此長的橫刀放眼大唐估計也不多見。

橫刀就這樣掛在馬背上,其吞口是銅製的,雕刻着飛揚的雲紋,這樣的橫刀在大唐有一個普遍的稱呼——火雲刀,但這把刀的雲紋倒是更像火焰一些,焰苗四散,栩栩如生,就好像焰苗隨時要長高一般。

五尺長的橫刀刀身只有三尺,刀柄卻足足有兩尺,眼見得是一把適宜於雙手握持方便步戰的橫刀。

但此人將其掛在馬背上,難道此刀也能用來騎戰?

除此之外,那弓箭也不是簡單的弓箭。

一把烏沉沉的大弓,大弓是用上好的木料、牛角、鐵線等混合製成的,這樣的大弓在大唐叫角弓,是大唐軍隊中威力最大的弓,實際上就是複合弓,由於弓身適中,最適合力大的騎兵使用,瞧那架勢,至少是三石力的強弓。

弓身塗得漆黑,上面也雕刻着雲紋,標準的大唐制式。

黑雲弓。

黑雲弓的一側掛着大唐軍隊叫做“胡祿”的箭囊,按照規制,府兵一胡祿可攜帶輕箭三十隻,但眼前這同樣塗得漆黑的胡祿里的箭枝明顯不止三十。

是的,裏面有四十隻箭,除去三十隻輕箭,尚有五隻響箭,五隻箭頭有着碩大厚實鐵錐或方便鏟型的重箭!

另外,馬身上還馱着一桿“長矛”。

不不不,不能叫長矛,它就是一桿馬槊,類似匕首狀的槍刃,末端還有倒鉤,若是熟悉冰封帝國的讀者自然會脫口而出——“虎槍”!

是的,這就是一把加強版的馬槊,在明清之際叫做虎槍的便是。

這樣的配置,在大唐府兵里是允許的,否則也不會出現在唐太宗東征高麗時,薛仁貴標新立異,穿着迥異於普通府兵的白袍、長戟出現在戰場上時的情景。

出則為兵,入則為農。

我是一個大唐府兵,我叫孫秀榮。

這些東西,都是他親自打造的。

令大唐安西大都護府、疏勒鎮下轄蔥嶺守捉使惆悵的人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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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桃花石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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