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鬼影浩浩在人間,斬魔蕩蕩何人翩?
在東郭偃等一行人初到古博城后,稍作休整,四人便相各去往了不同的地方。
單思恭帶着東郭偃去了正成樓聽書,而范海東則是帶着齊營丘在夜市當中採購一番回客棧之後,中了追擊而來的刺客所佈置的陷阱,與隨後而來陣法當中。
齊范二人這時,陷入了極大的『危險』當中。
……
馬車爆炸,齊營丘猝不及防被爆炸轟擊,現今仍在昏迷之中。而范海東所幸只是被爆炸波及,受傷較輕。而不幸的是……
他將獨自面對『陣法』與『刺客』的合攻。
范海東守備原地而又慎之且慎,先前一輪攻擊,那些刺客乘着爆炸出手,險些讓他直接交代於此。還好靈機一動,想到用鐵鍋擋下那鋪天蓋地的暗器,不然他還真遭了這劫。
而那些埋伏暗處的刺客約莫也是沒想到范海東還有這一手,一擊沒得逞,便轉瞬隱匿了起來。看樣子似是不打算隨意出手,避免給他留有一絲的可乘之機。
也就是說,下一次攻擊,依舊是『絕殺』。
范海東剛經過一番連招,現在正是心驚膽跳的需得時間來平復一下,他們不出手也正好能給自己留的喘口氣的機會。
范海東伺機觀察着周圍景觀,卻發現這時這後院還是如先前一般。明月高掛,瑩瑩灑落,在黑暗的世界下,分出『灰』與『暗』。
灑落一地的瓷瓶碎片,各處炸裂的馬車碎木,被碎片掩埋的齊營丘,以及……『暗』中的刺客。
他原先在想自己或許可以發出些什麼信號,來呼叫些外部支援,但也只是如此一想,便也放棄了這個念頭。雖然客棧後院此地幽靜少人,但剛才那馬車轟炸聲響不可謂不驚人,沒道理不會吸引外人前來。
顯然,這個陣法會隔絕與外界的聯繫,不論是『聲響』、『人事』還是『傳念功法』,都是無用的。與其交心於等待他人拯救,不如先自己思索破陣之法,可談到這些……
他只是個『廚子』而已啊!
范海東頗為頭痛不已,他雖然也在蜀山上修行多年,但說到底,自己的本職還是名『廚師』,大多數時間也是待在灶台前研究做菜。不同於偃哥兒,他雖不專精陣法,但統攬雜學,見識甚廣,對於大多數陣法都知之一二。也不同於單長管,他雖不通陣法,但天才機敏,而又劍道高超,對於破陣之法總能另闢蹊徑。就連齊營丘那傢伙,雖然也不懂陣法,但所學的乃是運勢籌道,對於陣法便能夠循跡而之。
可他呢?
他總不能用做菜的本事去對付那些刺客吧?
范海東糾結着許多,可說到底,也只是雙方稍作對峙罷了。
靈光一動,似是刺客那方先按捺不住了,自范海東身右側忽的招來了數道銀針暗器,針針朝着他的穴位打去。
范海東雖是腦中有些許糾結,可也時刻留心四下,那些暗器只是剛一出手,他聞聲便聽到了。連連左手揮斥鐵鍋,將那些銀針盡皆打下。可也只是揮斥兩下,范海東便立的心覺不妙。
那銀針與鐵鍋剛一相擊,忽的,自他左側又響落了幾聲。
又是『暗器』!
范海東劍法本不高明,故無法用劍擊落這『細小』、『無形』的銀針暗器,只能用鐵鍋打落。但鐵鍋相較長劍而言,還是少了些靈動,顯得笨重些許,故無法揮斥自如。
那些刺客便是看準了這一點,趁范海東左手持鍋在右,回防不及,便乘機攻向了他左翼的弱點。
范海東到底還是所思不及,只是右手下意識的轉劍而擋,左臂也伸出直去,順勢將真氣自周身運轉,兀地一個旋子轉出。那勁力便將周身真氣蘊運出去,將兩方攻來的暗器勢頭緩了三分,而左右手持的鐵鍋鐵劍便將攻來的暗器趁勢打落了七七八八。
這也算是他急中生智了,可就算如此,依舊還是有不少銀針刺入了他的身體。落地穩站,又是運氣一敕,那所刺銀針便被他以真氣全全排飛,向四散轉攻而去。但終究也是融入那『幽影』之中,最後落得個了無波瀾。
那些銀針只是剛一及體,便被范海東給排了去。但就算如此,他還是能夠感覺到輕微的暈眩感和氣血的凝滯,顯然,那些銀針上的毒性不小。
幸得在范海東轉體的時候,原先朝着穴位打去的銀針便亂了位,幾處功法大脈沒事,他只要將真氣內循幾個周天,便能將毒性排出了。
正是這麼想的,范海東剛一翩身落地,那步下之影便似是水中之景般,莫名旋起幾暈『漣漪』。生出此等異象,對於身陷陣法之中的范海東來說顯然不妙,但急於運功排毒的他,並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異變。
又是一聲自身響起來,卻不似先前兩番凶戾,只是剛一起聲暗器隨後便至。似是那些刺客失誤了一般,頓頓兩下,這才發出暗器。
范海東卻是沒想那般如此,剛剛才受了攻擊的他,現在正是慌蹙,那還能想到這許多?早就穩穩的把鐵鍋擋在了前身。
暗器隨遲而至……
恰在那銀針鐵鍋相擊前一刻,那步下詭影卻頓時異變大生!
只見那詭影自當間一個漣漪向內,竟是突起作渾圓的一團而去。而這異景所變又極快,只是轉瞬之間,便影襲般向那左手手腕刺去。范海東心繫在前,沒得留意這一擊,那黑影便乘機纏上了他的手腕。
這時范海東才留意到,那團在手腕上蠕動的物件。
……入手初感是『幽涼』,旋即便成了『火辣』,不!應該『刺痛』!
這幽影似是在蠶食他的血肉一般,不斷蠕動,直至向前。范海東大驚之下不由撒手一甩,那黑影,便卷了鐵鍋一通飛了去。
“不對!”
范海東話音剛落,那幾招銀針便趁勢打在了他前身陰維脈的『腹哀』、『大橫』、『府舍』三穴。一擊未落,那黑影攜着鐵鍋自空中劃了一彎便是朝他的太陽突穴狠狠打去。
兩招錯落而攻,殺的他是猝不及防,面對那疾勢拍來的鐵鍋,這一招是決計躲不開了。但因中暗器吃痛的緣故,范海東下意識的抬了下頭,那隨之而來的鐵鍋便沒拍中太陽穴,而是實實拍在了他的頰面上。
頓時一聲悶重的“嘭”響傳出,敲的只教範海東頭暈目眩,癱趴在地起不得身。
還真是凌厲而又狡猾的攻擊啊!
范海東癱倒在地上,只是不斷地這麼想着。
自爆破轟響到此刻被打落在地,只怕是還沒半盞茶的功夫。就算他實力再怎麼不濟,如此慘敗,也未免太難看了些。
(“這些刺客,還真是恐怖啊。”)
范海東這樣感慨着,強自支起頭顱,頂着下巴看了看就在身前的那團黑影。
先前在手之時,分明還是渾圓而滾的一團,現在卻是生了個模糊而又潦草的黑影人形站在那裏。其面目也是黑混一團,沒有所謂『人』的五官之分。雖是如此,但仍能從中感受到其強烈的惡意……
抓着鐵鍋,黑影漫步而來,不時卻也揮舞兩下。看樣子,似是想要用那鐵鍋將自己的腦袋給砸成一地紅壤,打着這般念頭,這黑影惡狠狠的來了。
(“就我這樣子,還怎麼救人呢?”)
范海東無奈的闔上了雙目,靜待『終結』的到來。
……
--------夜市上--------
東郭偃乘着單思恭聽書的空檔,乘機溜出了正成樓中,這時他走在街上,正尋思着該吃些什麼好。
這夜市一長,賣小吃的是真不少。前不久出了正成樓后,因為剛好門口就有一個賣『碗托』的小攤,他也就順道吃了兩碗。
那家『碗托』做的倒是極好的,一早便備了諸多闊口淺底的小碗在攤里。要賣時,便拿出一碗來用小刀菱劃成面魚兒狀,上澆了辣油、鹽、醋、花椒粉、蒜泥、薑汁、香菜、芝麻等一眾調味,再用簽子沿碗邊一挑,來回這麼一拌,一碗精緻的『碗托』就做好了。
坐在攤邊,托上一碗,用簽子紮上那麼一塊放入口中,端的是個光滑細嫩、柔韌筋道,而又因是冷食的緣故,所以便顯得幾分清利爽口。
雖然主要襯的是調料的眾口之味,但細細嚼去,倒也能嚼出獨屬蕎面的清香。
東郭偃原是只打算嘗一碗的,但奈何實在利口,他便不由又吃了第二碗。
這麼好吃,也難怪攤前摞滿了矮牆似的碗堆。
不過,小吃這麼多,他也不想把胃口單是全交給這『碗托』。吃完付賬之後,抹了抹嘴,東郭偃便又接着逛起了這夜市。
前些時,他也吃了一堆雜亂的東西,不過全是不成章的。現在空了段時間,吃了兩碗碗托的東郭偃,倒是漸漸地理出了些章程。碗托爽滑利口,雖是麵食製品,但倒有些開胃之效。這時,他倒是想吃些炸物油膩的東西填填嘴,而又不想淺止於此。
碗托調味偏『辛重』,若是炸物之滋不能高過此,那麼難免會被口中餘味所蓋,而失之優異。所以,下一步的選擇則是至關重要的!
“『炸菜粿』、『炸春卷』、『炸米糕』、『炸面窩』……嗯……”
東郭偃走在路攤,一面指着各攤的小吃,一面嘴裏暗暗念叨着。剛走了一段路,卻不由略微升起了些失望之感。
這夜市上,雖然炸物眾多,但其味更偏似於食本『酥香』。若是現在吃些,雖說倒也無妨,不過因為口中餘味而掩蓋了些許原本的食味這件事,總讓他有些意難平啊!
沒想到隨隨便便一碗普通的碗托,竟然將味蕾拔高到如此挑剔的程度!
真是失算,失算……
“若是范海東在這兒的話,就能和他討論出下一步吃些什麼了啊。”
東郭偃不免有些迷茫,正想着要不然且先放一放口舌之欲,先去尋一尋齊營丘和范海東那兩個傢伙去那兒再說。
但夜市這麼大,又叫他從何尋起呢?
再者說,他們四人下山,本就是為了外出遊玩尋樂的。平日裏悶在山上,也難得出來一次。就連冷淡如單思恭,都能在街上尋些樂子,他又何必去打攪他們二人的樂趣呢?
“呦!什麼味兒?!”
忽的一股異臭席捲而來,不論是萬合百草之香,還是滿街的小吃之香味都壓不住這股濃烈的臭味。東郭偃略帶不解的捏住了鼻子,皺着眉頭正尋思這鋪天蓋地的臭味是從哪來的,扭頭一看,卻發現一處空蕩地,有五六個傢伙圍着一個小攤。
稍一鬆手,那股臭味便愈發濃烈了。看來,就是從那邊傳來的無疑了。
雖然異臭撲鼻,但東郭偃還是耐不住好奇,便也尋摸了上去。待到近前,這才發現攤里支鍋炸的是一塊塊黑乎似豆腐樣的東西。
“臭豆腐,味道極佳的,這位公子要來一份嗎?”
那攤主不知為何,遠帶着超出一般攤主的熱情拚命支手上前推薦着。一張圓臉滿是溢笑,就像是懷中藏着什麼驚天有趣的秘密急於要同旁人分享似的。
“呃……”
東郭偃原本只是打算過來湊個熱鬧,沒想到對方會那麼真誠迫切。而他這稍一猶豫,攤前圍坐的那六個漢子還以為他是不願意,紛紛開口勸道:
“來一份吧,周老闆從不騙人,味道很棒的!”
“第一次聞起來,味道可能會很沖,但如果肯嘗一下的話絕對會被這美味折服的!”
“雖然看起來是有些難以接受,但味道上所帶給你的驚艷是絕對要超過外貌的!”
那幾個漢子只是不斷誇讚着這小吃,一個個的彷彿用盡了畢生所學來讚美着這臭豆腐的美味,那熱情的架勢,就差直接堵路攔人了。
於是乎,東郭偃也就被這股莫名其妙的熱情所迷,稀里糊塗的上了攤位。
那幾個漢子見狀實在是大喜過望,連連給他挪開了些位置,將本就不寬裕的坐席隔出一小塊寬敞地。就連那攤老闆彷彿也是打了雞血一般,立的打起十二分精神,給東郭偃拾落準備了起來。
這就讓坐在當間兒寬敞落座的東郭偃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了。
而乘着攤老闆廚做的空檔,一時,緘默無語。兩旁那些原本緊坐的漢子似是因隔開了些空位的緣故,又似是因原本就不熟絡的緣故,遠沒有了一開始的熱情。
片刻,右旁的那個大哥邊捧着那份臭豆腐,邊略顯尷尬的搭話道“真……真沒想到還有您這樣的公子哥願意接受這樣的小吃呢?”
“什麼?”
東郭偃正疑惑着,聽了這一聲問,那大哥立馬收話正坐了起來。
左邊那個大哥似是解圍般,為他開脫道“是啊,是啊,那些識幾個大字,肚裏稍有些墨水的酸書生,一見這好東西就說什麼‘粗俗之物,難登大雅’什麼什麼不知所云的話。之後書生這麼傳開了,原本那些一般的路人也就對此更加遠離,而又指指點點了。”
“是嗎?”
東郭偃這麼問道着,那右邊那大哥聽見這話,似是也戳中了他的心思,忿忿開口道:
“怎麼不是?原本這攤上還是有不少常客的,吃過晚飯來街上遛彎兒順道吃一份什麼的。後來就常有些人在背後指指點點,雖是好這口,可有些人也是受不了這指點,也就不來了。”
“所以啊。”
左邊那大哥就無奈道“到了最後,還來這攤子的,也就我們這哥幾個了。”
看着圍坐的六個大哥都是恨不得抒盡愁腸的樣子,東郭偃只是回頭看了看,發現還真是這樣。攤子周圍的行人刻意避開了一環帶,就算是要路過,也是緊忙加急腳步,捂着鼻頭匆匆走過。
在這般『隔絕』而被旁人『指點』之時,堅持本不以為錯的喜好,反倒是『錯』了?
“喜歡吃臭豆腐有什麼的?”
東郭偃聞言只是笑道“驥南府里州孔縣的臭豆腐可是一絕,一條街上兩步一個臭豆腐攤,五步一個臭豆腐店,一眼望去,各家各店都做着臭豆腐的生意。”
“是嗎?!”
那幾個大哥一聽這話,緊忙伸長了脖頸圍擠湊了上來,將東郭偃是團團圍住當間,一個個都是臉上溢笑,像是自己的什麼優點被旁人誇獎了一般。
東郭偃雖是被一眾漢子擠在當間,卻依舊常色笑道:
“怎麼不是?我雖然年紀不大,但早些年走南闖北見識還是不小的。”
“那……”
聽見這話,那臭豆腐攤老闆一時也停了活,只是不斷來回搓手,頗為緊張的問道:
“他們那邊就沒什麼……就是……書生罵之類的?”
對此,東郭偃只是玩笑道:
“要是照你們這麼說,只這一支臭豆腐攤都要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了,整一條臭豆腐街,那豈不是天天都得有書生挨家挨戶指着去罵?”
這麼說著,又假裝出一副書生叫罵的勢頭,惹得眾人是哈哈大笑。有兩三個人,還因為笑的太過,被嘴裏嚼的吃食給嗆了不斷咳嗽着,雖都這樣了卻也還是邊咳邊笑。
待到漸漸平復下來,眾人都漸漸抹淚收笑,彼此之間,再沒有先前那般的隔閡。原本屬於東郭偃的那塊『空地』,也被他們又重新『奪』了回去。
這時,那攤老闆也給東郭偃做好了份臭豆腐給端了上來。
一碗臭豆腐在前,那股異樣的臭味便是直衝鼻腔。但奇怪的是,這種臭味,卻並不似尋常臭味那般刺鼻,而是斂去那『直衝』之意,換了幾份引人的『柔和』。
就像是……『烈馬』一般,初時相見總難聽令,但若是成功馴服便能任其驅馳之千里。
見東郭偃久不動手,圍聚的幾人還以為是他雖然這樣侃侃而談,但其實內心還是接受不了,吃不下去。但細一看,卻發現並非如此,東郭偃坐在那裏是在細細的嗅臭豆腐的香氣。
眾人在心底里直呼內行,臭豆腐這物件初聞臭氣撲鼻,但若是細細嗅去,便能品出那誘人濃香。但一般人來若不是折在這臭味上,若不就是捏着鼻子愁眉苦臉的去咬一小塊。
那跟受刑似的怎麼能品出美味啊!
說這臭豆腐,你要是不去吃上百回,難領其中所為妙之處。
東郭偃動筷了!他動筷要下口了!
不論是攤老闆,還是為坐的六個大哥,眼見此情此景無不是緘默而止,一動難動。都是提心弔膽,生怕他會做出什麼異樣的表情。
但東郭偃只是如常咽下去了,面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麼出格的樣子。
“怎……怎麼樣?”為右的大哥既慶幸又略帶失望的問道。
東郭偃隨口答道“很好啊?”
“只是很好?”那大哥似有有些不甘心的繼續追問道。
東郭偃差不多也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略帶尷尬的笑了一笑,旋即改了幅正經的面目,滿是認真的說道:
“這臭豆腐焦脆而不糊,細嫩而不膩,既有白豆腐的新鮮爽口,又有油炸豆腐的芳香鬆脆。顯然是工藝上佳之品。”
說著,東郭偃又夾起一塊臭豆腐抬到眾人所視當中接着評價道:
“其色如『青墨』,其味沾各家。不同於驥南臭豆腐,主酥韌筋道,其臭味略淡,着料較少,吃的是豆腐的口感。這臭豆腐卻是佐以各類食料,鮮而香辣,其中所為妙者,只有各嘗一二才能知明。”
這句說完,東郭偃將臭豆腐夾入口中,待到細細品完,這才最後定性道:
“名雖俗氣,可『外陋內秀』,足以『平中見奇』,不愧是其源遠流長之本質。”
這話說完,攤里是一通鴉雀無聲,眾人就像是中了定身符一般,一動不動,都是幅瞪眼張口,極為驚訝的樣子。
“啊?怎麼了嗎?”
東郭偃邊吃邊不解道,自己是說錯什麼話了嗎?怎麼他們都這幅樣子?
可自己說的明明都是好話啊?
良久,還是攤主在案上“啪”的拍了一下,眾人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看着滿臉無辜,邊吃臭豆腐邊張目探看的東郭偃,眾人激動的各言各語。
還是漸漸平復下來,那攤主先開口道:
“你還真是會吃啊!”
“一般,一般……”
東郭偃正這麼說著,忽的背後吃了一拍,險些把口中的東西給咳出去。原是左右兩邊的大哥高興地連聲讚歎,顯然是對於自己所喜愛的事物被強烈肯定所帶來的歡喜。
“我就說嘛!”他只是極為熱切的嘆道“就是那些酸書生不識貨!”
“不不不,快些將那些話給記下來,等到時候我們就能同他們理論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眾人恍然大悟間,彷彿是將東郭偃所說的這些當做是廚界的宗師聖言一般,一心只想一字不差的全全背誦下來。
“什麼什麼『焦脆細嫩』,什麼『青墨』……什麼『源遠流長』?”那旁的一個大漢說的是妙,但一扭頭就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了,不由心急道“完了,這記不住啊!”
鄰座的不由罵了一句“你傻啊?非要用腦子記?不會用紙筆記下?”
那攤老闆聽了也是緊忙摸出了記賬用的紙筆出來,遞到提議的那人跟前,拿給他記話。
“不是……”那人略帶尷尬的勸道“周老闆你是知道我的,能寫出自己的名字就已經花光所有腦子了,實在不大能……”
那攤主聞言后,看了看在座的,都是拉貨的粗人,確實也都識不了幾個字。但若是讓自己來寫……一來也是字寫不全,二來字跡也確實難看,只怕今天寫完,到了明天就認不出了。
“我筆法快些,我來寫吧。”
那攤主正難堪着,忽的伸出只手來將那紙筆給奪了去,抬頭一看,正是東郭偃了。
“這怎麼好意思。”攤主忸怩道。
“誒。”東郭偃勸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下筆快。”
正這麼說著,便已經寫完一句了……
今夜,是尋常如往日的一夜,每個人都上演着昨夜的一幕。
對於這個尋常的小攤來說,支起攤位,靜靜等到深夜,為這些個老主顧做上六份臭豆腐。或是閑聊一兩句今日之事,或是聽他們發著一日的牢騷,更多時候,其實還是默默地彼此相安而一言不發。
『他』,應該說是『他們』,他們期待着『改變』,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改變』,能夠讓這『如死潭般的生活泛起一絲漣漪』的小小改變。
終於,這個小小的『改變』來了……
一個不知其名的『公子』,一個儀錶堂堂,一眼望去便明知不是同一『階層』的公子,同他們這些人敞開了心扉,讓他們這些死潭活泛了起來。
哪怕只是一點點,他們也很開心了……
“給,寫完了。”
東郭偃將紙筆又還給攤主,攤主收了回去,將那紙張排開邊晾着字跡,邊又看了看他所寫的那些話。
“這字寫的是真好。”
半晌,攤主只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哪有哪有。”東郭偃笑道“你是沒看過書法大家的字,單看過我的,所以便只識得我好了。”
“那有!”攤主連忙辯解道。
他們兩個這麼說著,在旁的幾個卻耐不住性子扒手抓臂的奪搶過去要看了。
“小心些,小心些,看撕扯了!”
這麼叫了幾聲,那些人果然又乖乖坐了回去,等着傳看。待到攤主將墨跡晾乾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左給遞了過去。
“果然!書法就是好!”
“比那些所謂的書生要好多了!”
“不愧是大家子弟,這筆法就是好!”
……
六人傳一個就不由誇一句,如此從心讓東郭偃不免有些臉紅,到了最後就變成了尷尬的哈哈笑着。
“這東西可得好好背背。”左邊那大哥說道“等再見到那些個酸書生,我就能好好地回懟他們,整的他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至於吧?”東郭偃無奈道。
雖說他也理解這些人的想法,但專門背一段話去懟人這就有點……
那右邊的大哥激憤道“怎麼不至於?允許他們隨意胡說八道,不允許我們說說實話?我們受了這麼長時間指點,還不能為自己的喜好正正名申申訴不成?”
“有些事,就是要『斗』下去的!”
“好好好,要斗,要斗。”
東郭偃這話就跟逗小孩似的順着他意思往下說,不過看那大哥的樣子倒是蠻受用的。
“這麼好吃的東西,沒人來確實沒道理。”東郭偃只是這麼說著。
“誒……”
那攤主聞言揚了揚下巴搖頭說道“其實開攤開到我這份上,也就不在乎那客不客人什麼的了,現在這樣就挺好。”
“那不行!我們得給周老闆想想引客的法子啊!”旁的一個大哥這麼提議道“能有什麼法子,大家想想啊?”
這麼說完,這六人還真替這攤主給尋思起了吸引顧客的方法。東郭偃倒是沒參與其中,只是默默地捧着自己那份臭豆腐接着吃着。
“我覺得現在單純去宣傳什麼的是沒用了。”
(“嗯嗯。”)
“對,先前那些酸秀才寫文傳罵了一通影響太大,我們去宣傳是肯定沒用的。”
(“嗯嗯。”)
“必須找一個影響力要大過那些酸秀才的人來這裏一趟,才能把名聲傳出去。”
(“嗯嗯。”)
“可我們又怎麼去找那些人呢?我們又接觸不到!”
(“這確實是個問題。”)
“誒!誰說我們非得找那些人?”
(“嗯?”)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看,這位公子他的相貌這麼好,多來這裏幾次,肯定能吸引來一眾女子圍觀的!”
“咳咳咳咳……”
“是啊!到時候女子一多,肯定別的男人也會圍湊過來。”
“那時候人一多了他們想要繼續圍下去,那肯定就要買一份臭豆腐邊吃邊看啊!”
“對啊!”“是啊!”“妙啊!”“可以啊!”
“咳!咳!咳!咳!咳!”
東郭偃咳到已經有些吃不下去,但他們還在那聊得熱火朝天的。
“啊?”
東郭偃終於還是忍不住,長長的發出一聲以作自己的意見。
“怎麼?你不信自己有這麼大吸引力?”那大哥拍了拍東郭偃說道“不信你自己去看嘛!”
“嗯?”
東郭偃被他強轉着身子回了過去,卻真是發現幾個誰家的姑娘相伴着尖叫跑了。
“你讓他這麼去看那些女孩子,她們臉皮薄,肯定掛不住啊!”右邊的那個大哥見狀,不由伸手推了他一把。
就這麼,還是不忘補充了一句:
“就是這件衣裳有些普通了,若是改換一件那些個書生樣的肯定要好上許多!”
“不!”
臨旁的一個大哥立的出言反駁到“那些個書生衣裳穿在公子身上雖說不錯,可也不是十全十的合身,按公子這相貌,若是改一件……”
“俠服?”旁人這麼問了句。
“不是!”那人原本就有些記不起,被他這麼一打攪腦子就更混了,點了半天手指,這才憋出句“對!略大上一號的白素衣服!是極好的!”
鄰座的人聽他這麼一說,腦中想了一想,不由笑了一句:
“你這是要把他打扮成瓷娃娃啊!”
一句,引得四下皆笑。
眾人正這麼嬉笑着,忽的,只聽從旁傳來一連“踏踏”的聲響,在旁的幾個是先聽到的,扭頭看去,卻發現是穿着一身金魚鱗甲頭戴紅纓金鍪,腰帶雁翎軍刀的巡邏官。
還沒顧着同旁人說,那巡官兒便快步幾下走到了攤邊站定,見那幾個聊得正暢沒注意到自己,也不知怎地,就“撲”的一腳踢在了攤子上。
這巡官兒本就是軍營出身,這一腳又帶着腿甲所踢的那是勁力奇大,險些直接將這小攤給提散架了。而不僅如此,攤中支的油鍋也被一下掀翻,直接朝着那攤主撲面濺去。
“啊!”
攤主不提防吃了一驚,不由尖叫出聲。
少頃……卻沒什麼感覺?
睜眼看去,入眼的卻是碗吃剩一半的臭豆腐?
“哦呦,濺到我手了。”
東郭偃無奈將飯碗端回,翻過手背看了一看,確實是大片的燙傷紅斑。在旁的幾個見狀,以為是哪裏來找麻煩的混混,下意識拍桌就憤憤起身。
“嗯?”
那巡官兒只是抬眼瞪了下,六人眼見是一身軍甲,頓時就愣在原地。良久,紛紛泄氣似的又坐了回去。
終於,這巡官兒開口說道“周老闆,你這生意……不大好啊。”
“確……確實。”
攤主雖是受了氣,但還是唯唯諾諾的低頭應和道。
“那在這夜市裡不大好賺錢吧?”
“這,這幾天……生意不大景氣,賠錢的多。”
說到這兒,那六個漢子已經默默地扒拉完碗裏剩下的吃的,溜溜走了。其實,也還是有幾個大哥看情況不對,想要把東郭偃給拉走的,但東郭偃卻是偷偷背身揮了揮手示意不用,便就待在那裏繼續看戲吃飯。
“家裏也是不容易的吧?”那巡官兒像是很近人情似的,湊上前來關心問道“這麼賠錢,生意也不大好做吧?”
“是的。”攤主依舊只是這麼唯唯道。
巡官兒依舊只是關心道“既然如此,又何必非在這夜市裡佔個攤位呢?這攤位費可不便宜啊!”
“……”
看着沉默不語的攤主,巡官兒支手在外斜的攤車旁,佝着腰背只使着斜眼看道“就沒想過,再學門手藝餬口什麼的?總比這做豆腐強吧?”
“也……也是。”
“我覺得……”
“老闆,麻煩再來一份!”
“嗯?”“啊?”
那巡官兒說的正認真,倒是沒想到這小子會打斷自己說話,不由忽的臨頭一股惱怒。看樣子,似是下一刻又會發瘋來踹上一腳。
但……終究是沒有。
“誒?這不是生意還不錯嘛?”巡官兒呵呵笑道“那我就不在此打擾,先去巡街了。”
說完,就又“踏踏”着步子走了。
……
攤主沉默着,良久,還是東郭偃試探着問了句“老闆?”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堆笑道“那什麼,鍋被掀了,今天怕是吃不成了。”
“沒事!大不了我明天夜市再來嘛!”
東郭偃揮手示意,自己對此並不上心,他也不要在意什麼。
“是……也是,還有『明天』啊。”
攤主這麼說著,瞥眼看到了東郭偃揮的那隻手上大片的燙傷紅斑,忽的反應過來是他剛才出手救的自己。若非如此,自己怕是只能捂面在地上哀嚎了。
“對了,你的……”
“那什麼。”東郭偃打斷道“既然今天吃不成那我也就不多打擾了。”說著,從懷裏摸出幾文錢來放下。
“錢在這兒了,那我先走了啊。”
“誒!誒!”
那攤主連忙伸手去攔,卻發現東郭偃已經走遠了。
靜默原地,睜睜地看着他留下摞在那兒的幾文錢,莫名的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也不知該想些什麼。
“話說……我好像還不知道那名公子叫什麼啊……”
……
--------正成樓前--------
單思恭剛聽完三回故事,從戲樓里出了門。
雖說,還有其他先生要說書,但他在聽完《蕭望舒》之後,便很難再隨心去聽些其它的故事了。總覺得那些俠者英雄的故事,與《蕭望舒》還是差的遠。
雖然確實有一些故事寫得很棒,但總覺得與這三回故事聽起來總有些差距。但至於又是那方面的差距,他又確實品不出來,不過,既然往下聽個故事要如此費心,那乾脆便不聽了吧!
抱着這樣的念頭,單思恭所以出來了。
“嗯……”
單思恭站定樓門門前,深深吸了一口夜間的清涼空氣,在加上那街燈的萬合百草香,忽的一個激靈,便又精神了起來。
“也不知道那人去那兒了。”
站在門口想了想,單思恭決定先不去找東郭偃,還是先回客棧等他吧。
就這麼,單思恭便往客棧回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