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倒翁
今天天氣不錯,晴空萬里,院子裏來來往往的人,有着他們家的,也有縣裏的老人,按照家鄉的習俗都是來圖個樂子,看看鼓匠班。
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裏的人來人往,肖瀚點上了根煙。
雖然奶奶在當地已經算得上是喜喪,按理說喜喪就不該流眼淚,不知道怎麼,他心裏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時院裏不少的親戚家孩子,穿着喪服在嬉笑打鬧,一會兒鑽入靈棚里,一會兒又拿着哭喪棒搗亂。
而大人們也只是不痛不癢的呵斥幾聲,在院子裏三五成堆的討論。
他皺了皺眉,雖然討厭這些小孩子在葬禮上不懂規矩,但沒有說什麼。
是啊,小孩能懂什麼。
三十多歲的人了,跟一群孩子計較什麼,肖瀚呼了口煙霧,正準備去酒店吃個飯,忽然看到奶奶的靈棚前面,一個小女孩正靜靜地跪着。
眼神凝固了些,熊孩子們滿院子的亂竄,只有那孩子的文靜,和院子裏的嘈亂截然不同。
似乎還不太會用打火機,兩隻小手對準火盆里的紙錢,笨拙的摁着,這時一隻很大的手伸來,接過她的火機:
“小孩子不可以玩火。”
肖瀚蹲在了她的身邊,看到身邊的男人,她的小臉上浮出了驚慌和不知所措。
輕輕抽出一張紙錢,將紙錢點燃後放入火盆,小傢伙停頓了一下,也把手裏的紙錢放在了裏面,兩個人一起看着火苗在面前躍動。
這時老爸讓他去酒店,肖瀚只能先起來,回來的時候差不多九點半,家裏的親朋們都來了。
今天是奶奶弔唁的日子,作為家裏唯一的孫子,按照村裡規矩,長輩來了他得跪在地上給孝,然後讓他們去靈棚前面跪着穿好,陪同一起燒紙。
這一上午可累的夠嗆,按說三十歲不該是男人的巔峰期么,難道真的跟老劉他們說的,程式設計師這行業折壽?
要說葬禮上必不可少的就是鼓匠班了,富貴人家一般都請着好幾班子,大姑她們又是出了名的孝順,所以鼓匠班和打落爺爺時候一樣,請了三班的鼓匠,
刺耳的嗩吶聲震天動地,縣城裏的老人們都來了,里裡外外人滿為患,院子裏黑壓壓的人。
肖瀚忙碌在院子和房子前後,接待着在他生命中已經淡忘了不少的左鄰右親們,陪伴他們燒了紙,再回屋子裏落座。
親人越來越多,嗩吶聲經久不息,和城市裏別樣的鄉村氣味,但趁着空閑時候,他時不時會看一下那個孩子。
自從跟他燒了紙,那孩子就坐在靈棚后的石頭上,低着頭一言不發,來來往往的親朋沒有太注意她,燒了紙後跟老爸他們笑着回了屋子裏。
沒有人來找她,也沒有人再跟她說話,彷彿在她的世界裏,只有那個已經永遠睡過去的奶奶。
也不知道怎麼,今天他莫名的對這個女孩產生了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可能是她和上海這種大城市的孩子不一樣,那種他沒有見過的懂事。
真的很懂事啊。
院子外的車越來越多,不知不覺已經過了晌午,訂在縣城酒店也過來喊話吃飯,老爸張羅着里裡外外,大人們三五成群的離開院子。
早上吃的有點多,肖瀚倒沒什麼胃口,正好家裏得留個人看着,不知怎麼又想到那個孩子,走出屋子,發現她手中多了個藍色的不倒翁。
刺眼的熟悉,肖瀚一下子想起自己小時候玩兒過的那個不倒翁。
那時候縣城還只是個村子,小時候他被栓在家裏的炕上,爺爺用奶奶給的一塊錢,去廟裏給他買了一個不倒翁。
怎麼碰它都不會倒下,搖曳的不倒翁,搖曳出了他的回憶,記得那時候他去了上海念書,再大了他就迷上什麼魂斗羅馬里奧和街霸,這些千奇百怪的玩意兒就留在了村子。
時隔至今,再一次看到那個東西,肖瀚心裏忽然暖洋洋的,奶奶竟然還留着這些東西。
大姑她們燒了紙,也離開了院子裏,但誰都沒用理睬那個孩子,肖瀚一直在屋檐下看着,默默的抽着煙。
就算這孩子和他們沒什麼關係,終究是奶奶領養的,起碼應該對她好點吧。
他想走過去,最起碼讓這孩子吃點東西,可始終沒有邁開步子,他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什麼。
大爹已經給她安排了上海的福利院,對這個孩子來說她的未來已經註定了,自己又能做什麼。
微不足道的關心,給她關懷,再讓她孤零零的在福利院,這未嘗又不是一種殘忍。
眼神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看着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想上去安慰,可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多此一舉。
不一會兒親戚們陸陸續續的回到了院子裏,按照縣裏的習俗,老人的遺體需要在靈棚中安置七天,所謂的頭七。
等到了第七天,就是打落的時候了,要宴請四方,而到了晚上,孝子們就要出去遊街,到縣城最西邊的那個龍王廟去燒紙,寓意要去敬魂,請魂。
將奶奶的亡魂請回家中,守靈便是所謂的守護,等一晚上的守靈過後,就是白天的出殯了。
下午的時候他和老爸去了趟山裡,挖了棵白楊樹,寓意着引魂幡,這就是他明天早上的任務,要扛着引魂幡走在靈車的前面,為奶奶的亡魂引領着道路,然後種在奶奶的墳頭後面。
回來的時候已經六七點左右,院子裏擠滿了孝子孝女,只要日落西山,遊街的隊伍就要出發了,大家都在準備着。
不過時間還很充裕,老爸他們正在安頓親朋們去酒店裏吃晚席,這時肖瀚想到了那個孩子,走出家裏,看到她仍然坐在靈棚後面。
心裏一顫,這時有幾個孩子正在那裏捉弄她,給她的頭髮上插滿了不知名的花草,二舅家那個六七歲的弟弟正披着毛巾當戰袍,揮着手裏的哭喪棒嚷嚷:
“啞巴啞巴!”
“啞巴不會說話!”
我TM。
心裏騰地起火,肖瀚上去就給這小兔崽子一腳,弟弟哭着跟二舅告狀了,小女孩也看了他一眼,紅紅的眼睛裏流露着複雜和不知所措。
她面前的土裏還有一幅畫,雖然被幾個熊孩子弄亂了,但他看出了那是一個大人領着一個孩子,簡單的線條,肖瀚真的有點心疼了,蹲在她身邊:
“走吧,跟我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