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承受之輕--也談方羽的飄逸
不可承受之輕——也談方羽的飄逸
翻翻勿用現在已經在開始動筆的幾部書,到處可以發現方羽的身影。
《臨兵》裏來自小鎮,行游天下的少年,在《血夜》中,成長為手持洪荒璽,總鎮天下妖靈的高人,而到了《青衣》,更是變成流傳於傳說人物口中的傳說。
方羽是把勿用書系串成一個整體玄異世界的一條隱線,在目前的三個主角中,也只有他能成為這樣的一條線,因為他本質上是這個玄異世界的旁觀者。
《血夜》凝重,方榕的人生苦痛掙扎,與天相爭,咆哮求存,他是個身在局中的人;《青衣》惘然,方遠尤是個懵懂少年,剛在想着要去看看紅塵濁世,他是個將要入局的人;而在《臨兵》裏,幾乎所有人都喜歡方羽的飄逸,但方羽的飄逸,卻是緣於他終究是個局外人。
小時候也常想有一天能獲得超卓的能力,遇有不平事,撥劍起蒿萊,帶着所有的怨憤與不平,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就這麼一路砍殺過去,實在是好不痛快也哉!
只是除了痛快,我們又何曾真的改變了什麼?!
方羽就是帶着這個少年時的夢撞進我們的視野的,天心燈給了他一身奇異的能力,他開始張開他的眼去正對這個塵世紙醉金迷表象下的另一面,那時的他,尤是個初歷情殤的青澀少年,所以他覺得自己還能去做些什麼,還應該去做些什麼,於是他憤怒、他奮爭,他戰鬥,他一路斬妖除魔,只是血汗斑斑后欣然回頭,看到的卻是一個依然故我的塵世。所有他掙扎着留下的印記,淡如春夢,似水無痕,不外如是……
謝海添放下了如何?人間世里多少見利忘義,殺兄軾親之徒仍在春風得意……
除掉了旱魃如何?千百年來先民們為了阻止乾旱而深深植下的希望,依舊成片成片地被人類連根撥起,當黃土上再無千百萬草木蔭護時,不需要任何魔靈作祟,旱與火也將重臨大地……老黑巫形神俱滅了如何?現實里或許沒有讓對頭手持利斧斬殺自己全家的巫法,但在競爭時,在報復時,人類絕對不缺乏同樣令人髮指的手段,真正會殺人的人,何需手裏拿着斧頭?他們往往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
王聞川悟通了如何?老蔫可以淡對胖老闆的刁難,因為他的心裏裝着一個常人無法想像的世界,然而只有在玄幻書里才有這樣的老蔫,現實世界中千千萬萬終日不得不面對胖老闆那類嘴臉的你我,又到哪裏去尋找屬於自己的世界?小庄有了好結局,拆遷的故事與爭端卻還在繼續;格盧被超渡了,無數謀財害命的陰謀卻猶在現世與未來不斷地被重複着;方羽救得回那個礦工的神智,卻無力為他求得一份公平,深埋在礦場下生靈痛苦絕望的呼號聲更兀自一再傳來,不絕於耳,不斷響轍於昨天,今天……
還有,還有,多少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大草原正在重歸洪荒?是長生天拋棄了她一直守護着的這片沃土,還是人類正在破壞着天地間的生機脈動,背棄那個做為生命之母的母神長生天?方羽走後的內蒙古草原,又有多少人還會在羊肚子裏吃出老鼠?
看得多了,歷練得多了,汗流盡了,一腔血氣也就慢慢地平了。
於是仙味多了,人味少了。
當一個人充滿無所不能的力量,卻依舊無力作為的時候,他能做的,除了飄逸,除了洒脫,除了開始冷眼旁觀之外,還能有什麼?
方羽的飄逸,方羽的洒脫,其實也只不過是心傷了,心涼了,心淡了,心死了。
回頭看看,勿用在起名字時或許是有講究的,榕性堅韌,不屈不撓,恰如血夜方榕。青衣的故事剛剛開始,一個熱血少年,想要去應對五味雜陳的人間世,其腳下的路豈不恰好應了一個遠字。
而方羽呢?一羽浮萍,飄零天地,那份飄逸,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臨兵》的句號劃在一座不似在人間的山巔之上,方羽與兩個同樣不象人的人一場法斗,就此划然而止。這個結局常為人詬病為倉促,只是細想想,當主人公明白了自己在塵世里所有的掙扎努力所換得的不過如此之後,他的歸宿不在世外,不在一個不屬於人間的地方,又能在哪裏呢?繼續奮爭所能贏來的,除了無奈與失望,還能有什麼?
真是何苦來哉!
勿用的書被稱為正宗東方玄幻,但事實上真正能吸引我的,還是在深掩於離奇怪誕之下的這份真。
雖然這些往往已經被勿用收斂得很淡,淡得好似是不經意間提及的一般。
但我也明白,這種收斂,實在已經不是勿用所能掌控的了。
想起龍應台說的獅子,中國的獅子早已不是那文人記敘中“頭象狗、身體象牛”的真獅子形象,因為中國人講究歡慶,講究祥和,於是中國的獅子就不得不變成披着一頭捲髮,睜着一對大眼,五色斑瀾,在鑼鼓陣中且舞且逗,憨態可掬。
勿用的書也是如此,不得不裝飾得光怪陸離,不得不把一些東西裝飾上五色斑瀾的皮毛,因為他的書是要見人的,而在現在,真獅子如果不為人圈養,其宿命便只能是老死於山野之中。
或許,書里已經看不出多少真獅子的模樣了。只是,如果你仔細的話,還可以依稀聽到些獅子的吼聲。
作者:胡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