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發通知書這天，關海南起來時，已是八點多種，臉盆里結了薄薄的一層冰。他倒熱水瓶里的水漱口洗臉，然後提起水瓶拿着碗筷到廚房去。可是，廚房門關戶鎖，從窗口往裏望，冷火閉灶的狼藉不堪。他喊了幾聲，無人答應。關海南有點窩火，還沒放假，就不煮飯了？關海南只好到薛正新那裏吃米粉。趙青山正好也在吃粉。

“肉球，怎麼不煮飯？”趙青山趴在碗上，大口地、毫無顧忌地把成批的米粉吸進嘴裏，整個房間響徹着吞吸米粉的呼嚕聲。

“肉球，校長問你哩。”薛正新說。

“鐵雞公，管你屁事！說我沒煮早飯，我就是不煮，哪個奈何我？”趙青山站起來，筷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挑釁地瞪了關海南一眼，走了。關海南的臉一下漲成副豬肝，但他忍住沒有發火。

關海南吃了米粉剛回到房裏，付書貴和匡家寶來了，問關海南他兩個的待遇怎麼辦？關海南睜大了眼睛，疑惑地說：“不是寫了合同的嗎？”

“校長的意思是按合同辦事，今年我們每人每月只領一百塊生活費？”付書貴說。

“這有問題嗎？”

“校長，你說呢？按合同要求，學校應把村民佔去的土地全部收回來，現在，學校對被占的土地束手無策，說明學校已經違約，從法律角度講，學校應賠償我們的損失，你知道，我們已投入了五萬多塊，學校賠得起嗎？”付書貴冷笑着說。

關海南的頭上浸出了冷汗，囁嚅道：“你們想怎樣？”

“我們知道學校賠不起，也不想把領導為難，只要學校把我們當正常上班的老師對待就行。”付書貴說。

關海南掏出煙來默默地抽，心裏打着鼓。不答應他們，如果他們向法院起訴，麻煩就大了，如果答應他們，農場除了被村民佔去部分旱土，尚有水田三十餘畝，旱土五十餘畝，他們不要向學校交一分錢利潤，農場變相成了他們私人的財產還不算，他們還要和學校上班的老師拿一樣的工資待遇，自己如何向老師們交待？抽完一支煙又續了一支，關海南站起來說：“你們稍等一會，我們行政商量一下。”

關海南喊王松一起到劉承祖房裏來，關海南把付書貴的要求說給他們聽。劉承祖說：“這

事的確棘手，你老人家拿個主意，我沒意見。”

關海南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王松則說：“絕對不能答應，現在農場變成他們私人的了，還要領工資，只怕不好交待，隨他們鬧去，看他們有多大能耐。”

“王主任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付書貴他們是煮不爛的老牛筋，夠難纏的。”劉承祖附和着。

“他們今年實在虧了，幾千塊的魚苗泡了湯，投資幾萬塊錢，都是借的貸款，利息就夠他們喝一壺的。”關海南說。

“校長，你信他們？什麼幾千塊的魚苗，一個魚種都沒放；什麼幾萬塊的投資，就拖了幾車沙子，幾包水泥在老房子裏砌了幾間豬舍，有兩千塊錢天撐地斜了。都是嚇人的大話。”王松說。

關海南望着王松半晌沒說話，他不理解王松為什麼不通竅，他說話的意思竟沒聽懂。於是瞪了王松一眼說：“不管怎麼樣，學校無法履行合同，他們要真的鬧起來，我們都脫不了干係，工資反正是上面按人頭撥的，生當學校多安排兩個老師上課。”

“就按校長的意思辦吧。”劉承祖趕緊表態。王松本來還要反對，見劉承祖表了態，也就不好說了。

關海南回來對付書貴他們說：“通過研究，上撥部分你們照領，校發部分就沒有了。”

付書貴和匡家寶還不滿意，堅持要同上課的老師一樣的待遇。關海南生氣地說：“行政會上，他們都只同意發一百塊生活費，我為你們做了好多工作，你們要人心不足，只好隨你們鬧去。要是真打起官司來，你們只怕沒有好果子吃。就是法院判學校賠你們上千上萬的，學校拿不出，法院總不能把學校拍賣了吧？到頭來還不是空的，你們想想吧。”付書貴兩個交換了眼色，似乎極不情願地走了。

他們剛走，出納神色慌張走進來說，肉球把發錢的表冊全拿走了，他說要麼個個和尚無老婆，大家都莫領。關海南問，肉球為什麼這樣？出納說，今年冬天，老師多了十多個，還有好多老師子弟親屬在老師食堂寄餐，肉球要求加人，校長當時答應按超工作量補助他一百塊錢一月，現在超工作量補貼取消了，肉球有想法。關海南一聽，頭又大了起來，這是個敏感的問題，廚房師傅超工作量補助，老師超工作量怎麼辦？關海南煩躁地嚷道：“不幹了，窩窩囊囊的鳥校長，既無人權又無財權，任何王八糕子都可以爬到頭上撒尿，上面領導壓，下面老師罵，一塊硬屎似的夾在中央，裡外受整。”

出納見校長發了脾氣，就退了出來。關海南抽了一會悶煙，就來找趙青山。趙青山房裏擠滿了人，許多人在好言好語勸他，可趙青山昂着頭，像個斗架的公雞，一個人的話也不聽。關海南走進去，要大家避一避。老師們退了出去，關海南關上門，聲色俱厲地說：“好你個肉球，竟跟我來這一手！你小子大概有健忘症，前年聯校要把你調到小學去，沒有我留你，你傢伙不早滾了蛋。現在我姓關的為難，你也趁火打劫。你生腦殼是想問題的，在超工作量的問題上，好多老師盯着我，我能給你開口子嗎？你要是這樣搞，明年聯校如果調你，哪個幫你講好話？”

趙青山立馬向關海南認錯，說自己沒有腦筋。又急忙把揉皺了的表格展平，送到出納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