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
阿傑全名叫賀仁傑,比我們高一屆,是成績優異的統招生。那時候的統招生,都是名副其實的學霸,他們本來有足夠的腦力接受高中和大學的教育,成為各行各業的精英,卻在中途選擇了通往中專的路,從此和大學擦肩而過。
阿傑來自川北偏遠山區,有山裡年輕男孩的勇敢,也有大山賦予他的偏執和倔強。又因為讀了一些書,有了一些見識和思想,便少了山裡人的刻板,穿了城裏盛行的休閑裝,整個人就生動起來。本來長得也好,大眼睛,高鼻樑,笑臉迎人,給人開朗的印象。
私下裏曾經聽他說起過自己的家世,家境貧窮,兄弟姊妹三個,母親常年在外打工,老實巴交的父親蝸居在家操持幾個孩子的生活。家裏有個會讀書的孩子,那是很榮耀的事,儘管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專生,在那個年代,也是封閉村子裏的傳奇了。
和阿傑認識緣於一次打乒乓球。我和同學拿了球拍興沖沖地去打球,發現十幾個乒乓球枱都被佔了,正意興闌珊的時候,阿傑笑嘻嘻地叫住了我們:“嗨,同學,打球嗎?”
我們點點頭,當然。
“一起打吧,一人四個球,如何?”
我們欣然應允,就這樣算是認識了。他很會活躍氣氛,不時說些笑話,打球做出些誇張的姿勢,引得我們忍俊不禁,實在會耍寶,這樣的男孩,做男朋友似乎差點水準,做朋友卻是很有意思的。
我們這樣就算是認識了,一來二去就熟悉起來,成了朋友。他對我特別好,在小賣部遇見了,總要給我買根烤腸或者辣條,推辭不過的,很熱情。隔得再遠,看見了也要擠過來打個招呼,搞得同學們都開我和他的玩笑。我卻不以為然,以為男女之間也有友情,同學們未免太俗了些。
我把我們的關係定義為友誼,我以為他也是這樣想的。
其實這次這麼貿然地來投奔他,是有些輕率的,如果一定要有個理由,我歸咎為年少無知。那個年代的女孩子,或者說從農村走出來的女孩,特別不諳世事,與其說是單純,不如用魯莽來形容更合適些。
到海口的那天晚上,我們簡單在外面吃了一個炒粉,就回他們的住處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勞頓了幾個晝夜,太想好好睡一覺。
阿傑他們住四樓,打開門,一個空曠的大客廳映入眼帘,偌大的空間裏除了一張可以摺疊的簡易餐桌和幾張排放整齊的小塑料凳子外,什麼也沒有,很空曠,感覺怪怪的。
“我們幾個人合租的,很簡陋是不是?”阿傑撓撓頭,似乎有點難為情。
“這麼大的房子,你們好奢侈!”燕玲趕緊說。
“這是衛生間,你們睡那邊那個房間,和我的同學江美擠一下,好不好?我們就先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你們洗漱了也早點休息吧!“
阿傑指指洗手間,又指指臨街的那個房間,門是關着的,這麼晚了,真不好意思打擾已經睡熟了的江美。我們躡手躡腳地準備開門進去,屋裏的燈就亮了。
阿傑他們班是學校出了名的“和尚”班,一個班只有兩個女生!所以他說到江美,我們都認識,況且她還是學生會的風雲人物,很有能力的一個女孩子。
睡眼朦朧的江美大概是聽到聲音,已經把燈打開了。房間裏就是兩床薄薄的毯子直接鋪在地上,還有一個小小的行李箱。江美揉着眼睛說;“妹妹們辛苦啦!“
“不辛苦,打擾你睡覺了!”我們小聲地,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到。
“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互相照顧嘛,別說打擾的話。你們簡單洗洗就睡吧。”
“好的。”
“這邊很熱,大家都睡地鋪,才從學校出來,沒什麼錢買床墊,能省就省點,你們不會介意吧?”
“怎麼會,大通鋪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們確實都沒有想過會直接睡在地上,有些錯愕,不過經過江美這麼一解釋呢,就合情合理了,還覺得很有點不一樣的味道,很新奇。
我們胡亂洗漱了一下,倒頭就進入了夢鄉,真的是困啊,頭粘了枕頭就直接進入深度睡眠,夢裏沒有火車,沒有輪船,沒有扒手!錯了,是沒有夢,什麼也沒有,只是純粹的睡覺,太需要休息了,身心在這一刻,徹底解放。
我們想的是,我們至少要睡到下午一點。
可是彷彿剛剛睡下,江美就笑眯眯地叫我們起床吃早飯了!我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趕緊閉上,沖她擺擺手說不吃不吃,倒頭又睡。
“起來哦,我們這裏可沒有睡懶覺的壞習慣,吃了早飯要去上課呢,阿傑課都幫你們買好了!”江美一邊說一邊笑盈盈地掀開我們的被子。
“啊?什麼課?還要上課啊?”迷迷糊糊的燕玲有些莫名其妙。
“要去面試當然得先培訓一下呀,課很貴的,快點起來吧!“
我和燕玲面面相覷,瞌睡就醒了一半,想着阿傑為了我們的工作,做了這麼多準備,有些意外。雖然很累,還是只得起身穿衣服。阿傑的效率也太高了吧,如果能推遲一天,讓我們飽飽地睡一覺,就更完美了!
當我們穿好衣服走出房間的時候,發現客廳里坐滿了人,至少五六個男孩子,唯獨不見阿傑,我心裏不免有一絲失落,也不好問。
都是他們班上的同學,在學校的時候,雖然沒說過話,可是都見過!
“兩位美女同學,歡迎來到海南,加入我們的大家庭噢!”大家齊刷刷地鼓掌,非常熱情,搞得我們很不好意思。
之前沒有聽阿傑說起過,看到他們這麼多人,被震撼到了。
“阿傑呢?”我問江美。
“他今天比較忙,一大早就出去了,我有時間,我帶你們去上課。”
“麻煩你了。”
“大家是校友,不要說麻煩的話,以後也不要說,好嗎?”
“好好。”我們被感動了,多好的校友啊!
今天的早餐是白稀飯,榨菜,還有一盤土豆絲和炒小青菜!
“哇,你們自己做的啊?起這麼早!太能幹了!”我和燕玲簡直不敢相信,這得多早就起床做飯啊!
“我們平時就是榨菜和稀飯,今天你們來了,特意炒了兩個小菜!”昨晚來接我們的波哥笑嘻嘻地說。
稀飯很香,榨菜很香,小菜也很香,一幫年輕人在一起,真好!
我們吃過早飯,江美給我們一人一隻筆一個筆記本,就匆匆忙忙帶我們下樓,直奔他們口中的課堂。
海南冬日裏的早晨和我們四川的夏天一樣明媚,我穿了薄牛仔褲和短袖體桖衫,覺得自己活力四射!燕玲穿了條長袖藍底白碎花連衣裙,溫婉可愛。我們像百靈鳥一樣歡快,連日來的疲勞也煙消雲散!這是我們喜歡的氣候,覺得一切都特別美好!
課堂在一座獨棟公寓裏,這時候外面已經等候了許多人。江美一路上笑容可掬地和認識的人打着招呼,看上去每個人都充滿善意和活力。
“新朋友啊?”
“嗯嗯,新朋友!都是我們的校友!”
“好漂亮的校友妹妹!同學你們好!”
“你好!”
他們也和我們打招呼,彷彿親戚長輩,又彷彿多年的朋友。
我們拘謹地點頭致意,都覺得江美很了不起,據她說只來了短短兩個月啊,怎麼這麼快就建立了這樣厲害的人際關係,我和燕玲不時對視一眼,吐長長的呼吸,暗暗佩服這位校友的能力!我心想,難怪阿傑不陪我們來,如此看來,江美比他在這裏要吃得開一些!
江美把我們送進課堂,要我們認真做筆記和聽講,她告訴我們這是一位收費很貴的講師,聽他一堂課,勝讀十年書!
雖然覺得有些誇張,但還是就很重視起來,才踏出校門,聽課可是我們的強項!
課堂在二樓一個套房的客廳里,客廳還算方正,卻極其簡陋,和漂亮的公寓樓外觀很不匹配。
和阿傑他們客廳一樣的塑料小板凳,密密麻麻排在一起,已經坐了二三十個人,和我們一樣,每個人手裏都拿着一個筆記本,一支筆。我們找了個空位子坐下,江美沒有進來。從大家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得出來,都是和我們一樣,新來的。
那個厲害的講師還沒有出現,大家也沒有像學校課堂上的學生那樣交頭接耳,雖然心裏有疑惑。成年人就是沉得住氣,善於偽裝,明明心裏忐忑,臉上也不露痕迹。
這時候從房門口伸進來一張熟悉的面孔,昨天甲板上一起看風景的那個男生!燕玲激動的舉手想和他打招呼,被我拉了下來。我突然覺得這堂課有些不簡單,心裏莫名地有點警戒,燕玲倒是一副高興的樣子。
男孩也很快就看見了我們,迎着燕玲熱情的目光,他略微點頭向我們致意。
小凳子上終於坐滿了,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姍姍來遲,只見他皮鞋油亮,氣宇軒昂,筆挺的襯衣領子把脖子撐得硬邦邦的,很有名士的派頭。
“講師來了!”
不知道誰小聲說了一句,大家馬上坐直身體。
也許是這一路經歷的太多,我竟然一下子就對講台上這個陌生的老師產生了戒備。也說不上哪兒不對,或者他的穿着太過正式,他的領帶顏色太過耀眼,或者這間教室太不像那麼回事,因為它的確只是一間客廳……
看着旁邊興高采烈的燕玲,我又很為自己的疑神疑鬼生氣。不想了,且聽聽他講些什麼吧,既來之則安之。
我在心裏默默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