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改4
字界,這奇特的稱呼乍一聽確實是很讓人摸不着頭腦。
事實上,當年陸三二收到那從他家祖墳旁給他寄過來的快遞包裹,並知曉關於自己真正的身世時,也覺得這一切實在是荒唐離奇得很。
這一方面,是他頭一次知道順豐快遞的業務已經拓展到連異世界的東西都能幫忙送了;
另一方面,當然還是因為得知自家原來上十幾代都是這祖傳字師,還了解到原來這人間還存着字師和他們所生活的另一邊世界——字界的事了。
字界,顧名思義,是和人間毗鄰接壤的。
但與咱們一般的人間相比,兩邊世界生靈的生存現狀和社會結構卻不太一樣。
通常來說,尋常人間就是生活我們這些每天正常上下班的普通人。
那另一邊則生活着掌握着神奇術法的另一些字師,道行高深的字神和窮凶極惡的字鬼們了。
字界目前的社會和文化背景更接近中國歷史上的明朝,雖然現在是新社會了,人間社會早就有電話,汽車和互聯網之類的東西了。
但那邊的房屋建築卻偏向混搭,既有古代建築,也會有現代的,房屋不由人力建造,而是用字術驅使建造。
字界並沒有所謂四季,沒有所謂尋常人,男女老少的字師們以學習字術,馴化字鬼為生,可改陰陽,可捉厲鬼。
街道上車水馬龍,天空中下雨下雪皆可由字師在半空中掌握變化,此外還有各種漢字化成的「車」,「蟲」和「馬」幫助字師們出行,大街小巷的奇景總之很符合凡人眼中神奇異世界的設定。
陸三二當年頭一次收到那個快遞給的神秘地址去到傳說中的字界的時候,曾經也被那個另一邊的世界的奇妙和瑰麗所深深震撼過。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現代人,那些掌握着奇妙術法,在街邊兜售各類造字材料的字師們日常做古人裝扮,行為模式和生活狀態在他眼裏自然都是格外新奇的。。
尤其滿大街都是閃閃發光的小方塊字在亂跑,字師們管這種叫做「字靈」,主要用以幫助字師們日常生產工作。
這其中更是混雜着諸多奇形怪狀,凡人未曾見過的字神和字鬼。
而現如今字界主要生存着四種大字,分別是「象形字」,「會意字」,「形聲字」,「指事字」——這也是陸三二平時掛在那四個圖騰模樣造字龜甲上的來源。
它們與字界的字師以契的方式共處着,交換食物,龜甲和神力。
此外,漢字化成的「字」還會根據各自偏旁部首或是當年被創造出來的淵源的不同,化作尋常物件,蟲獸,花草甚至極為稀有的人形。
不過,真正能化作人形的字神極為少見,一般沒什麼多餘閑錢財寶的字師家裏根本不可能供奉得起。
因為養活一個能聽命於凡人的「字」不僅需要消耗大量的神力,還需自身實力強悍能真正與此等強大的字神結下契約。
所以一般情況下,現如今字界的字師們至多就是自家養個如「犭」旁之類的「象形字」看看門顧家,當個可愛的家養寵物。
至於曾經流傳於各類志怪傳說中的什麼倉頡用河圖制伏惡鬼,得道成神的事,則都成了早已消失,再難以在現實中得見的古老傳說了。
而哪怕是建國甚至是唐宋年間,中國的每個縣級城市以上便已經大多存在着字界的入口。
為了守住這個特殊的秘密,一般凡人並看不見,只有到特定的入口才能搭上車去往字界。
南京如今的這個開放入口就在南站附近,北京的在長安街,重慶的則在解放碑廣場附近,其他城市則未知。
通常情況下晚上十二點出現,每個城市的字界入口就會有幾批通人形的「馬字旁」經過,然後緩緩地載着人往真正的字界那邊走。
一般來說,這兩個各自獨立的世界也不會頻繁互通往來。
那些生活在另一邊的字師,字鬼,字神除非要過來辦正事,並不會和人間的凡人結交接觸或是定居,但這世上,總有例外,就比如說……
——陸三二他爺爺和他爸陸四五。
關於自己親爺爺和親爹是兩個挺厲害且貌似混得還可以的字師的事情,不得不說,陸三二從小到大還真就沒有一次也發現過。
他爺爺陸一老爺子死的早,九幾年就沒了,作為他唯一的孫子的陸三二本人對自己的爺爺也基本沒什麼太深刻的印象。
就聽他一輩子都不顯山不露水的爸偶然對他說過幾次,他爺爺是個文盲,大字不識。
是個普普通通的老頭,毫無人格閃光點,路上看到乞丐從來不給錢,出門獻個愛心都暈血。
可就是這麼個聽上去毫無人格閃光點的老頭,居然會是個隱居在人間,還和凡人女子結婚生子的字師,而且他爹也是,這倒讓陸三二怎麼也有些沒想到。
不過仔細想想,小時候他看人家電視裏演的哈利波特的時候。
曾經也想像過自己十一歲的時候,能有隻貓頭鷹叼着魔法學院的信,到他們家通知他去上英國初中,學習人家老哈家的魔法。
可後來他爸陸四五卻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貓頭鷹在中國是二級保護動物,只有法盲才會故意知法犯法,而且就算中國有專門給毛孩子學法術的初中,也不可能派只夜貓子來給他送信。
因為咱們這兒就是人多,升學考試都得到分數線才能考上的。
就他這種小混混的破中考成績,他們市三十七中都考不上,更別說是人學神仙那邊專門學法術讀的學校了。
這話當時可把少年陸三二給打擊的不行,為此他還消沉了好多天,後來高中轉性天天在家好好讀書,漸漸也把學法術做個天師的童年理想給忘了。
而對於從小到大的陸三二自己而言,他爺爺,他爸包括他自己也都是個滿大街隨處可見的普通人,既沒有任何長處,也不存在任何天賦異稟的地方。
直到那一年他已經是喪失小朋友的天真,如同一條成年鹹魚般得過且過的二十三歲。
某天,叼着貓頭鷹雖然沒來,把他當時給弄的差點以為自己得了幻想症的順豐快遞卻就這麼毫無預兆地來了。
現在想起來,陸三二都覺得這人生轉折對自己而言怪不可思議的。
他不知道這個沒有署名的快遞到底是誰寄來的,有是否和他爺爺,他爹隱居在人間的事情有關,但不得不說,打從哪天開始,他的生活確實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開始日夜來往於人間和字界之間,如先前那個「頭」那樣的字鬼跑到人間來,他就給幫忙抓回去,再做點賣賣造字材料的買賣。
在人間,他幹着一份普普通通的教師工作,在夜晚,他卻有另一重身份——字師,而這,也就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所在了。
……
北京時間,凌晨1點38分。
周圍已經連個鬼影都沒有的南京南站6號口,大馬路邊環衛垃圾桶旁,正等着幾個準備拿票上車,還時而竊竊私語的詭異身影。
今晚半空中的月亮較之先前明顯有些奇特。
似是一下子由圓變方了許多,四四方方的周圍也像是被暈染開了一點點金色。
而不遠處,那一匹閃閃發光,屁股後面還發出陣陣引擎聲的字「馬」前面,穿着身黃色售票員衣服,豎著古人髮髻的中年大媽也是一臉不耐煩地插着腰攔着面前這幫怪裏怪氣的乘客。
“再在站口前等等啊!都往前擠什麼擠!還有五分鐘才正式發車回字界呢!誒,你說你這人啊!都說了不許把「狗」和「貓」帶上來!怎麼還聽不懂人話呢!還有沒有點做字師的基本素質了啊!”
這是字界那邊的第一總車站特意派來的工作人員,因為字界和人間算起來其實是2006年開始才正式在南京南站採取人工售票窗口的。
所以這節假日周末等人流量一大,這一看就兇巴巴的中年女售票員的工作態度就明顯起伏有點大。
白天這裏是南京各種外來人口流動最大的地方,從早到晚永遠熙熙攘攘,擁擠不堪。
各種黃牛,打工者,大學生,每每遇上逢年過節連右邊二樓的肯德基麥當勞都是永遠坐滿了人的。
而到了晚上,這被濃稠到彷彿不開的夜晚包裹着,以至於車站內燈都滅光了的南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格外熱鬧得很。
至少當一身襯衫牛仔褲做現代人打扮的陸三二拿着他師妹下班前送的珍珠奶茶,挎着公文包走進來時,前面其實已經等着同樣也是去回字界的乘客了。
說起來,他剛剛離開學校的時候也快下午5點30左右。
先前和他說過話的黃小卉那會兒正準備收拾東西正常下班,一邊和另一頭的某個人打電話,一邊撞見他的時候就笑眯眯地從走廊上跑上來遞了杯珍珠奶茶給他。
“嗯?什麼呀,今晚又有事沒空陪我……好吧,那周末見,你就知道花言巧語地哄我,好了好了,受不你了,我知道的,會準時吃飯,你這人最啰嗦了……”
看得出來,黃小卉當時的神態給人的感覺確實還蠻幸福的。
把陸三二這個向來喜歡揣測他人想法的傢伙,起先對他那位半夜一兩點還對女孩子花言巧語個沒完的男盆友的奇怪感覺也給沖淡了一點。
而不出意外,他家小可愛字神——「子」這會兒應該還在學校替他認認真真地批改學生們的作業。
在此之前,陸三二他們班學生的作業本來就有大半也都是「子」給他批好的。
他這人懶的很,也不要臉地很,在人間工作和上班那麼久了,其他什麼事都行,就是很討厭批作業。
自打開發出自家寶貝小字神還有這個功能后,他就天天偷懶讓字靈們幫忙,自己呢就想幹嘛就幹嘛,反正就是死活不干他的本職工作。
而此刻這般想着,思索着這次雞鳴寺吃人案該回去找哪個傢伙出來問問的陸三二也略微思索着抬起頭,又平淡地看了眼不遠處那幾個對一般人來說還挺怪模怪樣的乘客。
之所以說剛剛他看到那些乘客集體都打扮的有點怪,是因為這裏面基本沒幾個,是和他一樣選擇老老實實,入鄉隨俗穿着現代人衣服。
有像是清宮劇穿越來的,也有像明宮劇穿越來的,搭配着他們手上的各種字師的基本出門行頭倒是有些新奇。
尤其有個和他年紀身高似乎差不多的怪人,身材高大,滿臉臟污,像個四處撿垃圾的大傻個般,穿着身破破爛爛的軍大衣就蹲在了路邊。
他的身上全無一點正常「字」的氣息,獃獃地低着頭攥着手看不清楚表情,兩個腳趾露在腳上的運動鞋外面,脖子和臉上也都是肉眼可見的黑色疤痕痕。
而這人全身上下唯一還算看得過去的,就是他身上掛着脖子上的那個像是某種古代異獸般的獸骨玉牌了,襯托得他的下顎和眉梢有似獨特而又陽剛的味道了。
“……這別是個得了智力障礙的「字」吧?”
“不知道啊,就聽字界車站的人說,這個怪字三個月前就在這兒要飯了……要到點錢就從人間回字界,痴痴傻傻的……好像是從人間邊界車站那邊一路要飯過來的,那裏不是前段時間拆遷嘛,拆了一大片上古時期的廢地要蓋超市……”
“……”
“後來不知為什麼,就有團黑氣冒出來,說是四周圍啊曾經死過陰兵,之後拆遷就不了了之了,那的字師們也都搬走了,估計是環境污染造成的吧,聽人間的人說,環境污染很容易造成腦殘的……”
“哎喲,那給點錢就趕緊離遠點吧……別待會兒甩不掉……這種奇奇怪怪的怪物最惹不起了……”
這話一邊的陸三二全都給聽見了。
他默默地看了眼那蹲在不遠處疑似真的有某方面精神疾病的字靈界‘犀利哥’,半天還是難得良心發現地緩步走上前,又把手上一口沒喝的珍珠奶茶和褲兜里的五十塊錢都放他腳邊了。
“……”
髒兮兮看不清楚的傻大個默默地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他,背上還挎着包的陸三二也懶洋洋地對他友好地笑了笑。
“別客氣,哥們兒,我看你好像餓了好久了。”
“……”
“如果你是個字,可以去字界那邊的人才招聘市場想辦法找點短工,總坐車來人間閑逛是沒什麼用的,這裏什麼都沒有了,現在字靈隨便吃活人可是犯法的,2018年網絡時代,養活自己應該還是很容易的……”
這無聊的玩笑話並沒引起這位腦子疑似有問題的仁兄的任何回應,但陸三二本來也沒打算和他多說什麼,隨口來了這麼一句,就和這人沒再有更多交集地繼續等車了。
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多數生活在另一邊世界的字師骨子裏確實還是和頑固不化的古人一樣難以接受現代人的事物。
雖然偶爾會來人間這邊正常地旅遊和消費,帶點字界那邊日常並不多見的土特產回去。
但是骨子裏還是相當難以融於和接受這裏的現代人生活,不過當然也有少數,對人間生活也會比較嚮往。
恰好今晚這群乘客其中,就有穿着身古裝,模樣頗為英武的字師對人間的一切十分嚮往。
視線所及,更是提着從人間超市買來的薯片瓜子和洗衣粉等日用品,一臉憤憤不平對自己同來人間旅遊的同伴開口道,
“本字師早晚要在人間和那些凡人一樣買輛汽車!再不濟也得攢錢買輛自己的電瓶車!這回回從字界人間往返都沒個自己的交通工具!半道上一堵「馬」就得在路上堵半天的!還是他們人間有高科技好,這大半夜的,堵在這兒回不了家咱們誰心裏受的了啊!”
這話聽着倒是和前天早上上班那會兒聽到的凡人對話很相似。
所以當站在旁邊的下陸三二也沒忍住一樂,又趁着這會兒等車的工夫饒有興緻地就豎起耳朵偷聽了兩句。
“哎,張兄,這事咱們也急不來啦,這在高速公路上堵「馬」這事總是常有的,而且,你之前不怎麼來人間吧,那幫凡人上下班高峰也經常堵車呢,地鐵更是擠的要命……”
“地,地鐵?地鐵是個什麼稀奇物件?是拿何等字術造的啊,王兄?”
這位張兄的話令陸三二和不遠處的那個一身軍大衣的‘傻大個’一時都朝着他們這個方向抬起頭,下一秒,那位王兄才如此瞪圓眼睛后怕的開口回答道,
“地鐵不是什麼稀奇物件,就是咱們三天前在南邊要回來時,拿手裏那個藍色小卡做的那個長龍一樣的車呀,你又給忘了……當時你還說這地方的氣味不對,入口那三個雞鳴寺的「口」都被什麼邪物給弄髒了,但咱們後來閑着沒事在那兒附近看了看,卻又找不到蛛絲馬跡……可後來,快十二點的時候……”
——“有陣像是飛蟲幻化的古怪振翅聲,伴着陣人肉的血腥味忽然地鐵口的下面傳來,似是有好厲害的怪物在那兒,這事你都給忘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