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殺人誅心
“殺人啦!”
“快救老爺!”“跟他們拼了!”
被長槊掃到的護院還在爬起來,周圍劉宅的其他人混亂不堪,叫囂要打死耿青,有人不敢動,有人尖叫就要撲上去,耿家村一幫村漢也拿着扁擔、鋤頭等農具作勢也要撲過來。
“來啊!”
“別以為我們不敢拚命!”
鏘~鏘~幾聲拔刀的聲響,三個衙役握着刀柄抽出半截,朝那幫護院喝道:“誰敢往前一步。”
看到三把抽出半截的橫刀,眾人剎住腳步,叫囂最凶的打手連忙閉上嘴,左右看看不上前的同伴,便往後縮了縮。
耿青已經轉過來,目光冷峻,“脖子在這,有本事過來砍。不過,爾等最好先將你家老爺抬回去,否則他要流血流死了,死在這裏那可壞我耿家村的風水。”
一幫護院聽到這話再看地上的劉邙,一個個手忙腳亂的過去將他抬起放去牛車上,卻又不敢離開,待到那邊騎在馬背上的安敬思搖了搖長槊,指去外面的山路,眾人這才拉着牛車一聲不吭的慌忙往回趕。
這邊,耿青收回目光,投去馬匹,上方的安敬思翻身下來,笑着點了下頭,示意不用感謝,揮手讓典吏過來吩咐他將田契按上面戶名分發下去,走到一旁站在田邊插去長槊,比了比拇指。
“精彩!”
從頭到尾看下來,這個少年司兵,都有些忍不住鼓起掌,眨巴眼睛看着比他大上一兩歲的耿青。
“原以為你是阿諛奉承小人,現在才知道,你做的那些俱是為這方村人鄉親,難有人做到忍氣吞聲,低三下氣去巴結旁人,安某心裏佩服。”
“勾心鬥角的小聰明,當不得讚賞。”
耿青這點東西其實粗糙的緊,也是佔了這身窮苦、不識字的便宜才能有這奇效,換做一個飽讀典籍的讀書人做,開口第一句話,怕就會被對方懷疑了。
那邊呼喊人名來領田契的嘈雜聲里,安敬思笑出兩聲,片刻,笑容漸漸收斂,回頭看了眼已經快跑遠牛車,“耿兄,之後,你怕要當心了,劉邙定會報復。”
“有勞關心,大不了往後我躲在村裡不出去就是。”
安敬思回過頭來,看他笑眯眯的表情,愣了一下,隨即也跟着笑起來,既然能想出這一連串謀划,豈會沒有退路?這份陰人的能力,旁人哪裏傷得了他。
看來是倒是自己多想了,兩人站在路邊又說笑一陣,那天田契分發完,安敬思叫上典吏和三個衙役準備離開。
“安司兵、諸位稍緩一步。”
耿青忽然開口叫住他們,眾人疑惑的視線之中,他過去朝那典吏拱起手,後者也連忙還禮,得了兩錠銀子,就算四人分,也能分個二兩,那典吏臉都笑開了花,再有安司兵與這青年相熟,他語氣自然是客氣。
“不知還有什麼吩咐?”
“在下不通文墨,可否借你紙筆,替我寫些字。”耿青靠近過去,附耳輕聲說了幾句什麼,那典吏‘嘿嘿’的笑出聲來,說了句:“你真夠壞的。”
隨即,也不再啰嗦下去,拿出賬冊,撕下一片空白紙張,本就為干透的筆尖迅速遊走,隨後吹了吹墨跡疊好交到耿青手裏。
“王里正。”
耿青喚了一聲,那邊一直埋着頭的精瘦男人,顫了一下,慢慢抬起臉來,就見對面笑眯眯的面容貼近,一張紙頁塞進他懷裏。
“不要害怕,這件事知道人不多。等會兒,你回去,幫小的將這張信交給劉邙,你可別半路上打開,會害人的。”
那裏正盯着面前這張黝黑的笑臉,腦海里恍如浮現昨日家中,對方低聲下氣諂媚樣。
“.......小的看不透里正.......”
“猜不透您心思......”
畫面又拉回來,里正摸着懷裏紙張,遲疑的點點頭,轉身蹣跚的往回走,雙唇微微抖動,一句一句的呢喃着什麼。
“我......才猜不透你.......”“看不透你.......”
安敬思偏偏頭,看着一副失魂落魄離開的背影,看去一旁的耿青,“你跟他說什麼了?怎麼一副丟了魂兒的模樣。”
“誰曉得?!”
‘呵呵......’安敬思笑了兩聲,看了看天色已是不早,翻身上馬持着長兵抱拳:“重新認識一番,在下安敬思,往後到了城裏,記得來衙門找我喝酒。”
耿青笑笑,上前抬手一拱:“在下耿青,不過我可身無分文。”
那邊,安敬思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來,一抖韁繩,橫槊勒馬,朝大路過去,聲音豪邁迴響田野間。
“到時候,安某請你!”
不久,帶着衙役、典吏消失在遠處的山道間。
村口,鄉鄰放下鋤頭、扁擔,看着走遠了的騎馬身影,衙門中人,對於平頭老百姓,可是大人物,交頭接耳小聲說起話來。
“哎......是飛狐縣的司兵。”“司兵多大的官兒?”
“我哪兒知道?!”
“大柱這是什麼時候與對方認識的?看樣子還很熟。”
“這怕是攀上高枝了。”
“我現在算是相信那日的猜測。”
“被鬼附身?”
“不......是星宿下凡!”
......
細細碎碎的言語聲里,村裏的老人向一旁喘着粗氣的耿老漢笑了出來,惹得老漢有些疑惑。
耿太公識得幾個字,算是村裡最有學問的了,拍拍耿老漢肩膀又笑起來。
“你有一個好兒子,咱耿家村說不得要有一個出息的人物啰!不過,要管一管這性子。”
有沒有出息,耿青可從未想過,初來乍到只是想着先怎麼活下去,目送安敬思他們離開,便轉身回頭,過來時,村口這邊的嘈雜漸漸安靜下來,耿老漢頓了頓棍子,瞪着他呵斥一聲:“回去!”
王金秋也少見的沒有勸阻,扶着丈夫,讓耿青跟着回去。進了籬笆院門,小狐狸拖着尾巴又蹦又跳的叼着石頭跑來,被耿老漢一腳踹開,指着正中的那間房。
“進堂屋!”
耿青也不知什麼事,看老兩口的臉色,大抵猜到自己做下的這件事有些冒險,讓二人生氣了。
剛一進去,日落的陽光在門口縮小,他轉身看去頓時頭皮發麻,就見老兩口一人拿了一根樹枝就走了進來,氣咻咻的耿老漢只說了句:“把門關上!”
蹲在門外檐下的紅狐歪着腦袋看着合攏的門縫,不明白怎麼一回事,下一刻,裏面傳來耿青“哇啊啊”“老頭子你來真的?!”“疼疼~~”的一通慘叫,嚇得尾巴唰的夾緊,奔去角落藏起來,兩隻耳朵耷拉下來將耳孔遮住,聽着那邊門後傳出的凄厲慘叫,忍不住瑟瑟發抖。
黑色的邊沿推着霞光罩去延綿山麓。
牛家集,掛有‘劉宅’門匾的宅院,升上了燈籠,噗噗的湯藥沸騰聲里,劉邙聞着濃郁藥味緩緩睜開眼睛。
“老爺......”
女聲響在耳邊,腦袋還很疼,纏裹着幾圈繃帶,神識回定后,床榻前的正妻、幾房妾室的輪廓才漸漸清晰,兩個叫囂報仇的兒子站在門口也一臉驚喜。
吵吵嚷嚷里,劉邙被攙着靠去床頭,虛弱的揮手讓他們住嘴。
“之前我遣去的那個家僕,人現在回來了嗎?讓他倆進來見我!”
兩個兒子點點頭,隨後讓人去外面將那兩個護院帶進來,正是之前監視耿青的兩人,臉上還帶着淤青紅痕站在門口耷拉着腦袋。
“說,你們跟着耿青出門,到如何將對方跟丟的,一五一十的說給我聽!”
耿家村的事雖然已落下,可劉邙就像弄清楚自己怎麼栽的,尤其是在這些枝節上面,一旦弄清楚,必然也能看清楚一個人善使的伎倆。
“講啊!”他又喊了一聲,震到腦袋傷口,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邊兩人對視一眼,猶猶豫豫的才說起出門后發生的一切。
“他進了王里正家裏,出來后,說王里正的婆娘要買胭脂,小的不敢得罪,只得陪他去一趟,哪只就着了那小畜生的當......”
“你們二人又如何跟丟的?臉上的傷又是怎麼一回事?”
“被金刀幫的人打的,他喊咱們是刺客引來金刀幫的人......然後,他就脫身跑走了,後來.....天色已暗,我倆出不了城門......”
“廢物!”
劉邙望着搖曳的燭火,閉了閉眼,疼痛的腦袋將事情重新歸攏梳理,這才全部變得清晰,有跡可循,看到那邊還在叫嚷給對方一個好看的兩個兒子,拍響床沿,嚇得兩人連忙閉上嘴,他喃喃道:“......你們兩個上去,只會被人算計......呵呵......整件事,我......王里正.....縣令都被算計了,就連街邊什麼都不知道的江湖人都被算計在裏面了.......看走眼了,想不到破破爛爛的村子,還有這麼一個卧龍、鳳雛......耿青......”
長子劉進走到床尾,有些不服氣的捏起拳頭揮了一下,砸響床尾欄。
“爹?!難道就這麼算了?”
“自然不會就這麼算了,打蛇七寸......”劉邙挪了一下腦袋,將管事的招來,呼呼搖曳的火光里,他臉色陰沉。
“備些金銀,托關係送到縣令那裏,再叫上家裏身手最好的幾人,把耿青給我殺了,屍體丟到山裏喂狼!”
門口的小兒子忽地朝門外看了一眼,回過頭來,打斷道:“爹,里正來了。”
“他還敢來!”
劉邙想起白天的事,就一肚子氣,正要叫人亂棒將他打出去,想了想,又壓下氣,“讓王里正進來。”
頃刻,精瘦的男人畏畏縮縮的從外面跨進門檻,看到榻上裹着一圈繃帶的劉邙,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劉老爺,這事不能全怪我,那安司兵拿了我收銀兩的事要挾。”
“你銀兩哪來的?”
“你那六十兩......耿青悄悄給了我十兩。”
劉邙差點從榻上栽下來,氣得滿臉通紅,手使勁的捶去胸口,‘都是我的錢.....拿我的錢......壞我的事......這是膈應我啊!!’
目光紅紅的又望去對面,聲音嘶啞:“那你又來做什麼?賠禮?!”
“算.....算是,還有那耿青托我給您一封書信,說是只有你能看。”說著,里正哆哆嗦嗦的從懷裏摸出一張疊好的紙,隨後就被劉進給奪過去,親手交給父親,輕聲說道:“爹,說不得,這耿青怕後面的報復,讓里正來說合,可不要再上當了,乾脆還是別看,省得心裏窩火。”
“上當?!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把我送走!!”
劉邙已是氣到了頭上,一把奪過,自手裏展開,表情頓時愣住,捏着紙張的手逐漸抖了起來,臉上唰的紅起來,隨後又迅速褪去血色,身子一仰,陡然‘哇’的噴出一口鮮血,濺在了紙上。
“他......他......氣死我......”
“老爺!”
“爹!”“快來人啊!”
一片混亂里,攤開垂下的手掌,那片紙張滑落床邊,染着血跡的地方,依稀還能看到一行字。
——謝劉老爺慷慨,讓耿家村重換田契。^_^
旁邊還有一張笑臉像是露出嘲笑,而最後,還落下四個字:傻人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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