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道別
龔小花打了他一個大嘴巴子,又一次罵他是個不要臉的變態。
然後,她就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作勢要走了,臨別的時候,她用力地踏着水窪,好像是恨不得想把自己的腳插在地里,找一個崴腳的理由,好阻止自己的離開。
可她未能如願,沒多久,就不得不消失在下一個拐角。
林小路怔怔地摸摸自己的臉,也不知道她剛才扇的那一個大嘴巴子是不是飽含愛意的大嘴巴子,但當他看到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的時候,他還是會不由地感到一陣子的悵然若失,就像呼吸困難一樣缺少着什麼。
“你不去追她么,”腦子裏的那個懶散的傢伙說,“她顯然是對你有好感啦,不然,早就一腳踹爛你的褲襠啦。”
“你沒看到么,她在笑呢,她在笑就代表着她也喜歡你,你應該去追啊,說不定追着追着今晚就能睡在一起了呢?”
“我沒你想的那麼齷齪。”林小路說。
“對,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就算你的心靈再怎麼乾淨,你的身體還是會這麼齷齪,”那個懶散的傢伙說,“你喜歡一個人,和你想跟那個人睡覺,這毫不衝突。”
“男人之所以喜歡找女人傾訴,喜歡把她們當成是樹洞一樣的存在,其中有很大的一個動機就是男人想穿過黑色的森林,鑽到另外一個洞裏,一吐為快。”
“你當然可以說這是齷齪,但假若你愛上一個人,但卻沒有和對方坦誠相待的想法,那你認為...你這算是愛么?”
“喜歡跟愛是不同的啊,喜歡隨口說說就可以了,而倘若是愛那種東西...你還是得做出來才行。”
林小路說,“我知道,但我的勇氣好像已經用完了,我能告訴她,我喜歡她,但我不能追她,因為...”
“我也不知道,我的喜歡能不能支撐起我的愛,我這人當得...”
“還是跟以前一樣迷茫。”
....
這場延綿不絕的大雨終於在秋末冬至的時候,迎來了盡頭。
當第一片鵝毛般的融雪在黎明前的夜空中漂浮之時,冬日鈍重的陽光便已開始一次又一次無聲無息地鑿擊厚重的雲層。
久違的晨光在黑夜褪去的最後一刻,施施然地降臨大地,天空一片蒼茫,迷糊的光影彷彿從夢中醒來,照亮了人們塞滿苦難的眼瞳,試圖磨平所有的稜角。
泛濫的水潮逐漸歸隱於大地,以譚山為首的‘史萊姆七怪’回到斗羅城裏來了,很多人都忘記了被他統治時候的恐懼,隔三差五就有人蹦出來,指責譚山的無能與不作為。
而譚山的應對這群反抗者的手段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而且粗暴。
回到城以後,他立刻下令重新修整熄火數月的焚化爐,儘快啟用。
但凡有誰敢跳出來,當面跟他譚山叫板的傢伙,那都會被視為最高級別的罪犯。
成為罪犯的結果就是...這些憤怒的人們無一例外地失蹤,被塞進麻布袋裏,被捲土重來的官差們抬起,吆喝着投入到那一爐子比他們燒得還要憤怒的熱火之中。
不鏽鋼閥門後面的火焰湮沒了一個個充斥着諸多怨恨和不甘的反抗者。
林小路作為戴木頭麾下的官差,雖然沒有直接參与到這項大清洗的行動中來,但也沒有對這些可憐的人們施以援手,他可以說是什麼也沒有做,只是一昧地站在旁邊袖手旁觀施暴者與被施暴者在相互地施暴。
很多人都因此而唾罵他,包括那一群已經從良的土匪弟兄們,說他之前幫助窮人,援助弱者其實都是在演戲,說到底,他還是譚山的走狗,他不會同情窮人,他只會助紂為虐,他根本就沒有良心。
林小路試圖跟他們辯解,說,我不是走狗啊,我是青蛙啊...
再說了,我也不是不想幫你們啊,我就是想幫...也幫不了你們啊。
他們‘史萊姆七怪’那麼能打,我要是替你們出頭,我也會被塞進麻布袋裏,給他們扔到焚化爐裏頭的啊。
人們又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你為什麼不能為了大義豁出去呢,你看那些因為抵抗譚山,被丟到火裏面燒的人,他們都是英雄,為了守衛我們的家園,慷慨就義的英雄!
林小路皺着眉頭說,這裏不是我的家園,我工作了好幾年,連買下這裏的一間房子的錢都沒有,我只是碰巧來到了這裏,我本來是應該呆在大山裏的,那裏地方大,想在哪裏睡覺就在哪裏睡覺,沒有誰會跟你搶...
人們就問他,那你咋不回去山裏呢,待在這裏多不好啊,你要是不站好立場,人人都會罵你,都會視你為眼中釘,都會覺得你礙眼的。
我們現在已經覺得你很煩了,如果你還不能做出決定的話,那我們就默認你是譚山那邊的人了,我們這裏不歡迎譚山的走狗,所以,請你快滾,不要再來了。
然後,林小路就失魂落魄地滾了,離開了那些曾經需要他幫助的人們。
森林是回不去的了,眼下,他需要去的地方是警察局。
他走進這棟腐朽的大樓,兜里揣着一封深思熟慮過後寫下的離職信。
警察局的同僚們都用冷眼看到他,因為他一直都不願意‘弄髒’自己的手,所以,同僚們向來把他視為異類,一個還沉睡在童話里,不願意醒來的小丑。
警察局的局長是戴木頭的頭號馬仔,他收下那封信,跟林小路說...
戴老大之所以賞識你,完全是因為你跟老大一樣是萬中無一的魂師,他是把你當成是他的繼承人那樣看待的,這毫無疑問是你這一生當中絕無僅有的機會。
希望你能夠好好把握,該凶的時候就凶,該狠的時候就狠,不要再猶猶豫豫,不要辜負了戴老大對你的期望。
信,我先收着,你回去再考慮考慮。
....
“沒有人是好人,”戴木頭在認識林小路的第一天就這樣說過,“人世間就是一趟渾水,沒有人可以由始至終地清白。”
林小路一直都不懂他究竟在說什麼,但當他發現自己的立場被兩方對峙的人夾持在中央,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時候,他才體會到啥叫‘裡外不是人’。
警察局也沒辦法久留了,遊離在四周的冷淡目光無不在暗示着他,你並不屬於這裏,他落魄地走在街頭,挫敗的內心無比迫切地需要安慰。
但腦子裏那個懶散的傢伙卻乾脆宕機了,吱都不吱一聲。
然後,他低着頭走回破敗的出租屋,發現鐵門的把手塞着一封黃色的信。
他拆開了那封信,拿出裏頭那一張寫滿娟秀字跡的白紙。
信的內容是關於道別的,那個名字叫龔小花的女孩說,她那久病纏身的老爹到底還是沒能打敗病魔,在睡夢中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在山林里埋下了她的老爹。
終於是解脫了。
她在信里說。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不太好聽的話,但確實如此,無論是她,還是她的老爹...
她們都解脫了。
臨末,她還說,她離開了那一條她生活了幾年的村子,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