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動物與思考
“犯得着么,至於么?”青蛙老五看上去好像是不信,如他們這種天資並不怎麼出眾的青蛙,修鍊至魂獸的階段怎麼也得好幾十個萬年吧,積累了這麼多年的心血,怎麼可能會一下子說不要就不要了。
這壓根兒就不現實,就好像單身了很多年的你,某天坐在電腦前,正在用紙巾和右手做針線活兒之時,忽然間看到了一個衣着怪異的漂亮女人從你的硬盤裏走了出來。
她風情萬種地跟你說,主人,我是上天派下來幫你實現願望的哦,上帝看見你自己動手了那麼多年,被你的執念所感動了,所以,祂說無論是什麼過分的要求都沒關係,做什麼都可以哦...
人家以後就是你的人了哦。
然而,你卻義正嚴辭地拒絕了她,丟掉揉成一團的紙巾,面容嚴肅地說什麼,姑娘請自重,自古以來,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是成何體統,而且現在是法制社會,講究的是遵紀守法,人人平等,你這樣偷偷摸摸地藏在我的硬盤裏,小心我報警,告你私闖民宅。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說出來,可能連警察叔叔都不帶會信的,畢竟,就算是仙人跳你也得等人家把流程給走完吧,人家都還沒訛你的錢呢,你就貿貿然告人家...
這算是哪門子的事呢?
不是說,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才有恃無恐么?
....
“犯得着。”青蛙老大低聲說,他的目光放空,眺望群星。
黯淡的冷光降落,林小路愣了一下,沒有來由地覺得時間在剎那之間加速了一般,這隻精神矍鑠的青蛙忽然衰老了許多。
老得不像是會撒謊的樣子。
往後的青蛙老大嘴裏的呱呱呱,林小路都沒有認真地去聽了。
但大概的意思還是能懂,無非就是讓他再考慮一下,勸說他留下來,成為一方主宰的事情。
“如果繼續猶豫不定,那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只會徒增反感而已,成為了魂獸,卻沒有承擔應負的責任和義務....”
“這是不可取的,如果你執意如此,那你便將會面臨森林的驅逐,就像那些離開森林、砍伐樹木,建立牢房的人類一樣,被視為大自然的叛徒。”
青蛙老大最後嘆了口氣,跟他說了這麼一句話,隨後便跳走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深處。
後半夜,孤獨的青蛙老五罕見地問腦袋裏的那個懶散的傢伙,說,“我看過《轉生成蜘蛛又怎樣》,我也看過那個斗破什麼蒼穹,更加看過那個斗什麼羅什麼大陸,你說,你這樣抄襲人家,你不怕被別人罵,不怕收律師函么?”
可是沒有迴音。
腦子裏平靜得像是一潭凝固的死水,就算一塊石頭掉下去,估計也不會激起絲毫的動靜,那個該死的傢伙簡直比一些公務員還要公務員,果然沒有上夜班的習慣。
這個點,那傢伙估計要麼是睡著了,要麼可能就是去他們那兒的舞廳泡泡靚妹,喝喝啤酒,蹦蹦迪去了吧?
不過,想想也對呢。
每個人都忙的很呢,誰特么有那份閑心跟他呆在這裏啊,誰有空陪他傷什麼春,悲什麼秋,扯什麼犢子,吃什麼西北風?
與其虛情假意地擱這裝什麼文藝青年,倒不如趁着喝酒喝的盡興,偷偷摸摸地把手放在某個女孩的大腿上,你來我往地狠狠摸一把?
說不定還會有下文呢,說不定就順理成章了呢,誰不定就飛機起飛了呢,和那位靚妹眉眼相對,飛向了誰家的床了呢?
一切皆有可能。
兩情相悅,情迷意亂,鬼迷心竅,剩下的,也就只有某位不買棉花的黑心商家所說的...justdoit.
但林小路不知道那種被人喜歡,被人需要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因為從很久很久開始,他就不覺得世界上會有哪個不開眼的女孩兒會看上他這種爛人,也就從沒有產生過人生一大幻覺之‘她好像喜歡我’。
擱在以前,林小路時常會想,自己這麼沒用,會不會是因為每天睡醒時候睜開眼睛的方式不對,要是選對了方式,他的人生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可來來去去,他變幻了很多種睜開眼睛的方式,但到了洗漱照鏡子的時候,眼中看到的還是那一張蔫巴巴的臭臉,出落在映照着晨曦的鏡子裏,就像污跡那樣難除。
他不喜歡那張臉,也不喜歡那個沒人喜歡的自己。
他很想像其他的同學一樣可以貽笑大方,互相之間稱兄道弟。
也很想像他們一樣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更想像他們一樣,有一個可以抱抱的戀人。
但他知道很難做得來,因為他很自卑,覺得自己好像永遠都是低人一等,活該被人踩在腳下,活該當一輩子的背景板。
....
“我怕什麼,俗話說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一無資產,二無工作單位,三連電話號碼都沒有,”那個懶散的傢伙姍姍來遲,“你就讓他們告去唄,律師函上面的地址和收信人寫什麼,某條天橋底下的某個釘子戶么?”
“你就不能稍微有一點點上進心么?”青蛙老五說,“你看其他的系統,出來之前都會叮叮叮地叫,你甚至連叮都不會叮。”
“因為我是廢物啊,Iamfive啊,”那傢伙沒心沒肺地大叫,“我是廢物,我還要個啥的上進心啊,難不成有上進心的廢物就是好廢物了么,當一條幹爽的廢柴,好讓別人拿去燒么?”
“再說了,為什麼要叮,你不覺得叮起來很蠢么,我又不是一條沒有叮叮,為什麼非要開口閉口地告訴別人,我有叮叮叮?”
“真特么不要臉。”青蛙老五狠狠地啐了一口。
“要臉幹嘛,既然想吃飯,那你還想要臉?”那傢伙又說,“你什麼家庭,家裏是挖礦的么,是煤老闆家的boy么,如果你爹不是那個什麼剛那樣的人物,你憑啥有這種既能吃飯,又能要臉的待遇?”
“沒上進心就只能一直受窮。”青蛙老五反駁說。
“窮有什麼不好,你沒發現么,越窮的人,就是越吃香,就越有理,”那傢伙說,“好比以前的你,要是騎着電瓶車在路上撞到了一台勞斯萊斯,網上聲援你,詆毀勞斯萊斯車主的人肯定比願意相信事實的人要多。”
“那只是在網上,要是放在車禍當場,放在審判的法庭,有誰敢這麼說。”青蛙老五說。
“戴着面具說假話,不戴面具說真話,”那傢伙又說,“在網上發言,沒人會追究他們的身份,所以,他們暢所欲言,毫無保留地把自己內心深處的真實表露出來。”
“但若是切換到了現場,或者法庭,那等公開的場所,他們的身份也就再難掩藏了,彼時就不得不開始顧忌得失,儘可能說出一些有利於自己的話。”
“你告訴我,哪一種話,更傾向於真實?”那傢伙問他,“你在意的,和你不在意的,又有過什麼是真正有過意義的?”
“想那麼多幹嘛,忘記思考,做一頭最純粹的動物不好么?”
....
林小路沒有回答,而是愣愣地望着聳立在黑夜盡頭的群山,冷月下的那一段連綿起伏,高低不平的孤獨峭壁。
黎明將至的時分,青蛙老五離開了這片居住了好幾年的土地。
他蹦蹦跳跳地走出了這座森林,旭日初升,遠離山的脊背,冉冉浮在空中,千萬道金色的絲線穿越雲層,宛若祝福一樣,淋灑在這座渲染成金色的森林上。
在晨曦的見證下,青蛙老五使用了那一次機會。
沐浴在金色光輝中的暖風隨之轉過了個方向,拂過漫山遍野的長草,迎面吹來。
他在山坡上快步奔跑,身體自然而然地舒展開來,延伸出無數條隨風飄蕩的流線,他的靈魂在剎那間,彷彿全然融入到成熟麥子般沉甸甸的光芒里。
等到爬上山坡之後,洋溢着金光的暖風忽而停息,他重新變成了人類,潛移默化地從一隻青蛙變成了一個赤身裸體的人類。
越發明亮的晴空照耀着大地,取替金色晨曦的...是無邊無邊、高曠的蔚藍。
他光着屁股站在山坡的頂端,定定地望着自己那修長的四肢,白凈的膚色,稀疏的體毛,參差不齊的十根手指,十根腳趾,以及那一條垂了下來的玩意兒。
“變態!”有人在他的耳邊尖叫,說的不是動物的言語,不是呱呱呱,也不是嘶嘶嘶,而是語法和句式都要複雜許多的...人類語言。
但變態是什麼意思呢?
他懵懂地低着頭,細細地咀嚼這個本應該很熟悉,但忽然間又忘記了的詞兒,但他看低頭的姿勢擺得不太好,倒是容易給人一種看着自己胯下的感覺。
“死變態!”那個人又說,不過,這一次在‘變態’的前面加了一個‘死’字,似乎是在竭力地強調什麼,什麼他不太能理解的意思。
“為什麼說我是變態?”他抬起頭,愣愣地問那個喊話的女人。
“你不穿衣服!”女人又羞又怒地大喊。
“我為什麼要穿衣服?”他還是不懂,於是就再問那個漲紅了臉,捂着眼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