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噬夢迷城(四)
“你說的沒錯,咱們方才只是打算四下看看,無緣無故的他們不會往這山上來。除非有人引他們上山,或是想到了什麼——”趙水抬起頭說道。
他望向四周在夜色中如巨型怪人般的山丘,因礦石的開採而東缺一角、西凸一塊,形狀怪異,立馬想到了一件事。
“失蹤之人家境並不寬裕,若在縣城裏的打金鋪子尋不到合適的,他會怎麼想?”沒等另外兩人領會意思,他顧自說了下去,“這縣裏的人憑藉山礦而衣食無憂,既然他已經來了這裏,倒不如去已經廢棄的礦場走走,說不準也可以拾些礦石金料,不虛此行。”
“這要有值錢的,早就被人撿走了,還能便宜得了他?”寧從善靠山路邊挑了塊平地坐下,搖着扇子說道。
“話雖如此。”許瑤兒仰頭看了看四周,說道,“但萬一呢,反正也沒損失什麼,真撿到便宜便是他賺了。水哥,咱們該往那邊找?”
趙水蹲下身,將火摺子點亮貼地仔細看着。
這條山路雖然表面已布了層泥土,但走起來依舊感覺腳底坑坑窪窪,趙水拿過許瑤兒手中的刀,在地上鏟了幾下,泥土的下面便露出了幾塊碎石。
再往旁邊試了幾處,都鋪有碎石。
“怎麼都是石頭?”許瑤兒疑惑道。
“若要常從山上運送貨物下來,多用碎石鋪路,這樣就可避免下雨或霜凍的時候土路泥濘也可滲水,不會耽誤行走。而且就算修土路,送礦來來往往也會掉落山石。”趙水回道,“只是這山路年久廢棄,草木生長加上這山中颳風,因此被埋蓋住。”
“所以咱們順着有碎石的地方走,就能找到礦場?”
“嗯。”
寧從善看着他倆蹲在地上觀察半天,嘆了口氣。
他順手摘了一大把草束,從懷中拿了根火摺子將它們團在一起,轉腕飛拋。
一晃眼,草束燃火,穿過趙水身側落在前頭不遠處的地上,幾人的眼前登時變得明亮許多。
“這樣不是看得更清楚?”他說道,“還有,與其找石子,不如尋尋有沒有腳印記號,沒有趕緊回去!”
“是啊,腳印……我怎麼沒想到呢。”
趙水一拍腦門兒,覺得自己方才有些犯傻。然後他和許瑤兒藉著火光,在附近很快地轉了一圈,果然在前面不遠處發現了腳印,還不止兩個人——竟有好幾對,或深或淺,大大小小的,都是往山上去。
他趕忙轉身一揮掌,將身後的草束撲滅。
“怎麼,準備回去了嗎?”寧從善問道。
“小心引人注意到。”趙水回道,往山路上坡繼續走去,“走吧,腳印沒留多久,山上肯定有人。”
“什麼?誒……啊!”
寧從善不耐煩地剛站起來,忽然草叢晃動,他隨即大叫一聲。
“怎麼了?”許瑤兒離他近,舉着火束上前扶住了他。
只見寧從善面容扭曲,像是喝了毒藥般的滿臉吃驚與難受,讓另外兩人緊張起來。
他一點點弓起背,低頭去拉扯腳踝處的褲腿,火光下,他的內襯白褲上,滲着一點血漬。
拉開褲腳,寧從善看着腳脖子的地方出現的鮮紅的兩個圓點兒,顫抖着伸出手,在上面捏了下,便泄氣似的閉上雙眼。
“你……”趙水皺眉道,“被蛇咬了?”
“啊,葯呢,你天璇門的肯定隨身帶着吧?”許瑤兒有些慌神得問道。
她見寧從善吸了下鼻子指指胸口,立馬會意去掏藥瓶。
趙水上前幫忙接住火摺子,蹙眉看着許瑤兒將葯灑在那被蛇咬過的齒痕上。
“哎呦,好痛……噝,你輕點兒抹。”寧從善已經滑倒在地,哭喪着臉說道,“完了,那蛇好像有毒,不行了,沒法兒動,不然別說這隻腿,連人都沒了。”
“這麼厲害?”
“嗯。”
趙水看着寧從善緊蹙眉頭,腰越彎越低,一開始吃緊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
“水哥,怎麼辦?”許瑤兒抬頭問道。
“既然這樣——”趙水直起身道,“那就讓他在這兒好好歇歇,咱們先去山上看看,回來再帶他走。”
“啊?”寧從善突然抬臉道。
他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留我一個?這荒郊野外的,剛剛那才是個小蛇,這山裡說不定又別的毒蟲呢,等你們回來,我還在嗎?”
趙水看了眼他的傷口,向許瑤兒揮揮手,轉身便走。
“嘿,趙水,你沒良心啊!”
“你、你們留下一個也行。”
“……”
寧從善的叫喊越來越急切,惹得趙水轉身向他“噓”了聲,加了句道:“話說多了,毒滲得更快,安靜些。”
“水哥,真撂下他?”許瑤兒在一旁輕聲問道。
趙水斜眼向她笑了下,說道:“就他裝病中毒的模樣我都看了一年了,傷口不泛紫血也不黑,沒事兒,一會兒就跟上了。”
果不其然。
還沒等他們走出十步,寧從善就從後頭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
“等、等等我!真是,這霉地方,再待下去遲早得栽在這兒……喂,要是他們真出事,到時候救下來那汪嵐必須讓他向我低頭道謝!”
“我謝謝你,趕緊走吧。”
山路時寬時窄,有的地方還被雜草鋪着,三人順着壓痕的蹤跡一路往上,在攀過幾階高高的踏步時,眼前總算豁然開朗。
面前是一大塊遍佈碎石的空地,足有山宮的四個合院那麼大,空無一物,在月光下反射着硬寒的白光。
而空地的對面,則是一座宮殿大小的山洞,隱隱有紅紅的火光,彷彿野獸的血盆大口。
“水哥,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許瑤兒對着風向側耳細聽,問道。
“那是鈴鐺,好多鈴鐺。”趙水皺眉道,“以及——打鬥聲!”
“還不止兩人。”寧從善擠上前頭,張望着說道。
三人互相看看,在趙水的揮手下,握緊手中的器刃提起腳跟,向對面的山洞先後奔了過去。
趙水第一個衝進洞口,抬頭便見一黑紅長鞭后旋甩來,緊接着握鞭的人也橫空飛起,雙臂失衡,眼見便要撞到旁邊的石壁。
他立即原地跳起,接住她的腰間,一起穩穩落下。
“趙水?”付錚驚訝道,又看向跟隨在他身後的許瑤兒和寧從善,收斂神色,“集中注意,莫被鈴聲擾了心神。”
“嗯。”趙水點頭應道,“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
“不知?裏面是什麼人,你在和誰人打鬥?”
付錚看着他,臉上難得地透出畏懼之色,輕聲道:“跟我來。”
跟着付錚向礦洞中走了一段,來到洞內,趙水等人的瞳孔不禁瞬間放大。
洞裏的地面下陷有一人多高,很大,其間散亂着好幾束燃得正旺的火把,將整個拱洞點亮,也讓眼前的場景清清楚楚地展現在面前。
偌大的地上,橫七豎八地排着好多個高腳木桌,而每個木桌上,都有一捆鋪蓋,鋪蓋中,竟是一個個的人,有男女、有老少,還有幾個倒在地上的。
“這麼多屍身!”寧從善嘆道。
“蘇承恆?”許瑤兒上前一步,望着洞那邊一個倒在地上的白衣,皺眉道。
於是他們二人翻身一躍,各自跳下地。
而趙水此時的注意力,則轉移到了正在洞中翻越打鬥的幾人身上——赫連破、汪嵐、司馬昕,還有衛連……
差不多人都聚在這兒了。
但是,他們怎麼打起來了?
“汪星同、司馬星同!”趙水喊道,“那可是赫連世子,你們動什麼手啊。”
“沒用的。”付錚將長鞭收在手裏,說道,“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和你們分開后一路找到這裏,他們就變成了這樣,像是毫無知覺、不知疲憊,怎麼也叫不醒。”
怎麼會這樣?
耳邊的鈴鐺聲忽然變得更為嘈雜,讓趙水眼前一混,心顫得彷彿要脫離身子。
“趙水,收耳識,凝心神!”付錚見他面露難色,忙搭住他的肩膀提醒道。
閉目調息,趙水剛穩住心神,便聽到寧從善喊道:“活的!趙水,這裏的人都是活的!”
“快躲開!”付錚向他一招手。
寧從善趕忙脖子一歪,只聽“砰”的一聲響,從背後降下的鐵棒偏了一寸重重砸在他的肩上。
膝蓋一下子便跪了地,寧從善還未來得及旋身脫開,背上又被橫踢一腳,直接四肢離地飛了出去。
幾張木桌的桌腿兒被他接連撞歪,應聲而倒,上面的鋪蓋翻滾落地,可被包裹的那些人人仍緊閉雙目,安然不動,甚至還有一位老者,傳出了呼嚕聲。
“靖澤兄也——”趙水看着付靖澤一刻不休地追在寧從善的後頭要打要殺,心驚道。
“是。要不是怕傷着他們,赫連就下重手了。”
“可……”趙水剛要開口,卻戛然噤聲。
赫連?
她剛才直接稱呼,赫連?
“你幹什麼!”洞對面突然傳來許瑤兒厲聲呵斥。
只見她從地上掙脫起身,後退幾步舉起雙刀,緊接着蘇承恆也提劍站起,半衫凌亂,目光尖銳地向她一步步靠近。
“老蘇。”趙水暗道,飛身而起,去引開蘇承恆。
場面一時陷入混戰。
礦洞中本就不高,清醒着抵抗的人既怕傷着對方,又要留心這躺在洞中不知生死的幾十條人命,因此束手束腳,節節敗退。
鈴鐺聲更加喧鬧,在整個洞中交相回蕩。
更令趙水擔憂的是,寧從善被付靖澤打得鼻青臉腫之後,也變得六親不認,飛器亂射。還有許瑤兒,剛才一陣打鬥后,此時竟靠在石壁邊上昏昏欲睡。
“趙水,接着!”付錚喊道。
她從“躺屍”的被褥上抽出繩子,分別扔給其他幾人,然後先一步從後面沖向付靖澤,甩繩出腿,打橫踢在他的背部抵住,用力一拽。
趙水接過捆繩,聽到耳後碎石擠動的摩擦聲,旋身落地,將繩子往後一甩。
在他身後,打算偷襲的汪嵐鼻子一緊,齜牙如暴怒的老虎般兩手抬刀,直衝着趙水的脖頸揮去。
單腳踏地,趙水的腳下閃現一團藍光,避開這一刀的同時將對方整個人彈開送出。他扯着繩子縱身上躍,沒幾下,便將汪嵐的雙手固定在他自個兒的身上。
“趙水。”赫連破被蘇承恆持劍逼退,向趙水朗聲喊道,“幫我管束下這小子,功夫太好,學壞了倒真難治。”
趙水見他說話間還帶着笑,無奈垂肩——
這種時候,他還開這樣玩笑?
不過這老蘇,即便魔怔了還是面不改色一臉的正氣,真不知道等他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做了這樣“大不敬”之事,該是怎樣的自責與不安。
“來了。”趙水應道。
於是他們和付錚、衛連四人一通忙活,幾次捆綁,才將其餘人束縛得結實。
“把他們帶出洞外。”赫連破看着捆成一排在地上扭動的幾人,說道。
“是。”衛連拱手道。
他一手扛住汪嵐,一手抱起司馬昕,憋足力氣往洞外走去。
這人身子不壯,力氣倒大,趙水心道。
“那這些人呢?”他問道,回頭望向洞中滾落一地的“鋪蓋人”。
“先讓這幾位清醒了再作商議。”赫連破回道。
趙水收回目光,察覺到一旁的付錚動了下腳,眼見便要站不穩倒下,心覺不妙,立即伸手。
但他隨即停住動作——
另一隻手比他更快地扶住了她。
“你怎麼樣?”赫連破撐住付錚,問道。
“我……”付錚向他開口,卻是沒力氣說出些什麼。
她的眸睫微合,腳下一軟,倒在了他的懷中。
“我先將她送出去。”赫連破側頭對趙水說道,然後蹲下身,兩手攔起付錚的腰與腿彎,將她打橫抱起。
看着他們快步走遠,趙水咽了口氣。
“敢打我,看我不毒死你!”地上的寧從善像是蛹似的翻了個身,靠在許瑤兒的耳邊怒喊道。
許瑤兒扭身一頭撞向他的腦袋,回道:“敢輕薄老娘?”
眼見這不安分的二人就要拿腦門兒打架,趙水嘆了口氣,勾上寧從善一腳,將他又翻了過去。
然後他蹲下身,將許瑤兒拉起背在身後,往洞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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