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孤獨囚籠(四)

第47章 孤獨囚籠(四)

蘇承恆舉起劍鞘,未有預兆地往斜側方的樹上用力拋去。

樹影顫動,白衣飄蕩,一晃不見。

“在那裏!”趙水叫道。

他望見白色的衣角從林旁屋舍的牆垣后飄出,而牆角下正坐靠着那位守夜的老伯——他換了個地方休息,把自己全身上下裹得緊緊的,絲毫感受不到周圍的動靜。

趙水他們抬腳追上白衣,一直跨過了好幾排屋舍,直往餐堂的方向跑去。

好機會!

四人散成一排,成包抄之勢緊隨其後,就在白影要跨過房頭時,守在後頭的付靖澤舉着鐵棍從下方出現,準備給那白影來個迎頭棒喝。

誰知這一次,白影再不似虛布漂浮,從衣擺中突然伸出一腳,直直地正對鐵棍踏腳相擊。

付靖澤手上一震,本就處於低處的他無處借力,只能落下。

本以為是虛架勢,卻不想這白布里竟真的有人!

其他幾人皆是一愣,而那白影見四下被阻,轉身挑了許瑤兒的方向攻過去。

本來對這東西有所忌憚的許瑤兒發現是人扮的后,信心增了不少,見他不識好歹地選了她,忙揮起雙刀迎面攔上。

可下一刻,遮面的白布被風一翻,鬼臉乍現。

許瑤兒的腦袋“嗡”了一聲。

“許瑤兒!”眼睜睜地看着她僵住身子放任白影給了她一掌,趙水急道。

再次被對方逃開,想圍堵便是難上加難了。

果然,那白影一路往山下飛快逃去,在快到練場的岔道拐個彎兒后,便不見蹤影。

“怎麼回事?”停下腳步,蘇承恆向跟在後頭的許瑤兒問道。

“應該……是個面具。”許瑤兒撇撇嘴道。

方才那一下,她沒反應過來是這種小兒的把戲,補充道:“白面閻羅形的。”

趙水忍不住笑出了聲,清清嗓子再次重複道:“哦——從小被嚇大的啊!”

“要你管!”許瑤兒向他踹上一腳,被他一彎腿躲了開。

付錚從開玩笑的二人身上移開眼,向跟在後面跑來的付靖澤問道:“靖澤哥,赫連世子沒和你一起嗎?”

“本來在蹲守,世子突然想到一些東西,說要去查一下,所以讓我先守着。”付靖澤答道,“剛才那人是誰?”

“不知道,裝神弄鬼的。”趙水兩手抱胸,說道,“再找找吧,既是人,肯定會在附近留下痕迹。”

點上火摺子,幾人往四下的樹林邊搜尋。

沒走多遠,他們來到了練場裏。趙水一踏進門,忽然從路邊兒的暗影處躥出來一人,將他嚇了一跳。

“唉喲喲,我研究了一晚上的兵陣啊!你們這個時辰跑這裏做什麼,打群架嗎!”開陽門主嘟囔着蹲下身,一臉委屈道。

藉著火光,趙水這才發現地上擺了好多的豆子,一粒一粒地橫排豎直,有如行兵列陣般。

可惜的是被他這一腳踩中,腳邊的圓豆子滾動撞開了其他的豆子,整個列陣如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全都打散了。至於他腳底板的那些,下場更不必說。

趙水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挪開腿。

“開陽門主!”他跟着隨後的幾人一起打招呼道。

此刻開陽門主仍陷在豆子被弄壞的頹然中,抬眸瞅了瞅到來的他們,癟癟嘴角,顯得更加憋屈難受。

“這……”他半背對着他們,避開幾人的目光低聲道,“這可是我給俺閨女備的賀禮,現在可好,全廢了!”

說完,他賭氣似的擺擺手,說道:“走了,讓開讓開!”

“開陽門主。”趙水連忙搶話問道,“你有看見蹊蹺的人或者白影嗎?”

“蹊蹺,我看你們最蹊蹺!”開陽門主鬧了脾氣,頭也不回地答道,袖子一甩離開練場。

趙水不禁嘆了口氣。

他小心地往旁邊移開腳,見蘇承恆舉着火摺子在觀察豆子陣,說道:“咱們后廚有豆子嗎?我明日去挑袋好的還回去。”

“不用吧,他都說了全廢了。”許瑤兒瞟着那一堆黃的綠的紅的,奇怪道,“他閨女不是與我們差不多大嗎,怎麼送個禮還弄這些唬小孩子的玩意?”

“這是以豆當兵,是行兵陣法。”蘇承恆說道,又摸了摸一旁的地上,有火燒后的灰燼,以及被水浸過的土壤,“看來五行之陣,付門主剛剛在此演習過,是用心之禮。”

“豆子模擬的行兵陣法?”趙水新奇道。

付靖澤看着擺滿了一地的圓豆,欣然一笑,感嘆道:“門主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說完,他看了眼旁邊的付錚,後者輕輕“嗯”了一聲。

“紙上談兵罷了。那開陽之女自小便被關在一處深山中長大,都沒見過幾個人,我看那門主根本就不是用心良苦,是圖省心吧。”許瑤兒說道。

付靖澤皺皺眉。

“既為將來輔佐世子之人,門主必自有分寸。”蘇承恆說道,再次看看周遭,目含疑惑站了起來。

“既不可自主又不見天下,還真是可憐。這樣的女子,就算嫁與赫連世子,又有何用——”趙水摸着下巴,不以為然道,“當世人眼中的吉祥物嗎?”

耳邊傳來一聲淺笑。

這一句話,不知怎的逗笑了付錚,只見她眉眼彎彎,翹起的嘴角上掛着今日的第一抹松暢。然後她似乎覺得不妥,又趕忙收斂住笑意。

趙水看在眼中,也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

“行了行了。”付靖澤的語氣中有些不耐煩,催促道,“各回各的位置吧,別再出什麼紕漏。”

“付錚星同。”蘇承恆跟在後面,說道,“你先與趙水他們一起夜巡,我有事要問一下付門主。”

付錚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落眸應道:“好。”

山道上,四人拖着長長的影子,緩緩往前走。

後半夜的空中星光漫天,映在趙水的背上,感覺甚為舒適。

“你們有什麼發現嗎?”付靖澤問道。

“沒有。方圓五里一個人都沒找到,明日要擴大範圍了。”付錚回答道。

“我們也差不多。”趙水兩手撐在腦袋後面,拉伸了下肩膀說道,“除了那個裝神弄鬼的,一晚上碰見的唯一一人,就是到處偷懶睡覺的那位守夜老伯了。”

這麼寒的天,若不想守夜大可回屋,反正房舍這麼多,還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根本沒人會在意他在哪兒,也判斷不出究竟有沒有在別處守夜。

可那老伯偏要從頭到腳地裹個結實守在道邊,偷懶還會被人撞見,真是個直腦筋。

這樣想着,趙水慢慢放下了舉起的雙臂——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兒。

“我們也看到了那個守夜人。一開始他來上茅房,正巧當時有嫌疑的那位郭垂星同也在,害的我們擔心。後來各自出來了,然後郭垂回屋后,一整晚就沒再有別的動靜,還打呼,弄得我都犯困。”付靖澤憋了大半夜的話,終於能一吐為快。

“守夜人什麼時候去你們那邊的?”趙水問道。

“來了好幾趟。”付靖澤回道,見他還看着自己,又添一句,“大概你們過來半個時辰前。他約莫每隔半個多時辰就來巡一趟。”

“赫連世子呢?”

“亥時離開的吧。”付靖澤驀地停住腳,轉頭向其他人雙眼一瞪,驚駭道,“該不會——赫連世子也不見了!”

趙水他們看着他緊張的模樣,停下了腳。

處于思亂間的付靖澤越想越慌,垂眼盯着地面道:“是啊,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世子還未回來。這可怎麼辦,要是赫連世子也出了事……不行,咱們得趕緊去找他!”

他在這邊着急,對面三人卻是無動於衷——

一個忙着整理凌亂的衣擺,“高高掛起”不予理會;一個抬眉向自己笑了一下;另一個則仗着個兒高,稍稍歪頭略過了他的腦袋看向別處。

“你們——”

“赫連世子!”看向他身後的趙水招手叫道,打斷了他的話。

“多謝靖澤星同關心。”赫連破從前面不遠處走過來,用帶笑的語氣說道,“不過你似乎有些小看在下了。”

付靖澤轉過身去看見完好的赫連破,鬆了口氣,聽他自稱“在下”又難為情地撓撓頭。

“剛才不知世子去了哪兒,見笑了。”他說道。

赫連破的目光閃爍了下,回道:“剛去別處轉轉。你們怎麼都在這裏,可是發現什麼?”

“發現有人扮作白無常。”許瑤兒斜眼看了一圈人,說道,“你們小心都在這裏,有人調虎離山咯!”

幾人聞言,面色頓時一變,然後不約而同地飛身躍起。

趙水慢下一步,見他們都往餐堂后的小道去,稍一轉眸,沿着側巷先往別處去了。

“推車呢?”

一落地,付靖澤就發現運貨的小道旁少了幾樣東西,驚問道。

赫連破出刀砍下幾根粗枝,紮成一把將它點燃,火光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只見小道上有兩行車轍子印,一直通往山下,看那深淺,應該有兩三個人的負重。

“靖澤星同,我們一起去追!”赫連破說道。

說完,他和付靖澤快步奔出,留下付錚與許瑤兒兩個人待在原地。

已是凌晨,山風漸漸大了起來。

“還是世子知道心疼人。”許瑤兒拿手捂住口鼻,說道,“這裏確實不是適合女子待的地方,真難聞。”

“你若受不了,可以離遠點。”付錚觀察着四周,回道。

這一柔一剛,性情正好相反,因此在彼此的眼中都有中天然的距離感,話語聽在耳朵里,更覺有幾分排斥。

許瑤兒將頭一偏,回道:“用不着。”

看她一眼,付錚沉了口氣,往別處走遠幾步。

“聽聞,你和趙水以前認識?”她打量着別處,似乎是不經意地問道。

“是啊。”許瑤兒揚頭道,有些得意地叉起腰,“他以前在山裏救過我,後來重逢也是在山中,是以恩報恩的淵源。”

“山中……呵,他在山裏遇見的人還真不少。”付錚垂眸輕笑了下,小聲自言自語道。

許瑤兒自是不會接話。

如此說下去,肯定會提到他們倆又是怎樣認識的,這她才不願聽呢。

沉默一陣兒,趙水先跑了過來。

“水哥!”許瑤兒叫道,“你去哪裏了呀?”

“你們過來有看見守夜的老伯嗎?”趙水氣息微喘,問道。

“沒有。怎麼,你懷疑他?”

趙水不置可否,又問道:“那位可疑的星同呢?”

“喏,在屋裏。”許瑤兒說道,“還在打鼾呢,聲音真大。”

確實,那人的屋舍後窗正好對着這條小道,不必仔細去聽,便有厚重而時斷時續的呼嚕聲傳來。

趙水眼眸一抬,徑直走向那屋子的門前,使勁兒敲了三聲。

裏面的呼嚕聲一下子停住,裏面的人似乎砸吧着嘴翻了個身,沒過一會兒,打鼾聲又響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許瑤兒跟到趙水邊上,小聲道,“別打草驚蛇。”

“世子他們不是已經去追人了嗎?”趙水回道。

付錚原本也疑惑,聽到這一句有如被點醒,抬頭道:“你是說——”

“嗯。”趙水向她點頭回應,又敲了三下,叫道,“有事叨擾,麻煩開下門!這位星同?”

裏面的沉重呼吸聲終於停住。

沒人來開門,也沒有被褥翻動的聲音,屋子裏靜得出奇。

站在中間的許瑤兒還沒弄清楚他們要做什麼,便見兩人相互對視一眼,竟齊齊聚力出掌,將上了插銷的門給生生推了開。

“誒……”她見已攔不住,只好也跟着走進了屋中。

應該不會與對方起什麼爭執吧。

誰知屋內燭火一亮,看那床上綳直了身子瑟瑟坐起的人,竟是年過半百、今晚在別處遇到的那位守夜老伯——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和趙水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你們……”被從夢中驚嚇醒的老伯雙眼還有些惺忪,見幾人不由紛說地闖進來,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

“老伯,你今晚一直睡在這裏?”付錚將語氣輕柔一些,上前問道。

老伯下意識地點點頭,眼珠一動,又趕忙搖頭否認。

趙水又道:“原本住在這兒的星同呢?”

“他——”老伯伸手胡亂指了指,又看看幾人。

然後他跟一個做錯事被抓了現行的孩子似的,耷拉着五官承認道:“我、我在這兒休息,這幾日外面又冷又寒,我這老寒腿受不住。住這裏的娃娃好,心腸熱,正幫我在外面守夜呢!你們可別怪他啊。”

趙水的肩膀鬆了松。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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