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識佼人(四)

第33章 不識佼人(四)

情急之下,趙水手上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向那付錚的背身上沉沉一拍,將他推了出去。

藤網下落,直向他一人撲面壓了下來。

要是被它壓制,必會緊束地上,要麼被捲起帶走,要麼怕是會就地勒得斷氣,根本不容趙水多想。

他立刻回身弓步,站定后舉起雙手,一左一右死死撐住了兩個藤條的交叉處。

一股野蠻的、無知無覺只不斷收緊的力量從他的手上傳來,按得他身子往下降去。

“趙水!”付錚叫道。

她甩出長鞭纏住其中一條草藤,用盡全力拉扯,卻根本如螳臂當車,無濟於事。

眼看着趙水一點一點地陷下,付錚越發心慌——如此下去,只怕……

而此時,被困藤網裏面的趙水感到體內真氣在枝條逼迫下,開始向上升騰,不斷地傳入手掌。

藤條越緊,他掌中隨之催動的內力越大。

很快他的身子不再下落,定然不動間,一種冷熱交錯的感覺從體內油然而生,彷彿兩股真氣在彼此交織,一同匯聚到他的雙臂之上。

“趙水……趙水你怎麼樣?”

昏黑間,付錚只看得見他獨自身形,巋然不動地撐着那藤網。

“噼嗦——”

隱隱几聲從藤條處傳來,還未分辨出是什麼聲音,忽見趙水的雙手處白光乍現,一團光暈不斷向外擴大,還散着星星點點的光點。

“噼卡——蹦!”

又是一聲。

付錚這才分辨出,那是藤條被折擰的聲音。

只見趙水緩慢地轉動身子,手中藤網隨着他的動作扭曲起來,開始變形。甚至其中一條,好似已經被扯斷了筋骨。

終於,“倏”的聲響傳來,只見那一團藤枝散落,剩餘的枝條也瞬間收回,松垮下去。

白光消散,趙水飛至眼前,一把撈起付錚的腰身,往林子外飛了出去。而那些個藤條依舊不依不饒,從地上重新爬起,緊隨其後。

“抓緊我。”趙水說道。

他一隻手撐住付錚,腳下勾住一根細枝幹回身出手,兩枚鐵片飛出,瞬間沒了幾根藤條的蹤影。

而緊接着迎頭而上的枝條被趙水藉著樹榦閃身一晃,躲避開來,兩人這才終於躍出了樹叢。

“你……”付錚的身子往後躲了躲。

“小心!”草叢中仍有鬆動,趙水立即用力將付錚固在懷中,擊走剩下的兩根藤條,提氣退後數丈,方收力落腳。

靜聲細聽,再無異動,他才放下心,暗暗鬆了口氣。

夜色降臨,月光下,趙水的鼻間飄過一絲暗香,讓他心神一晃。

低下頭,他才發覺剛剛匆忙躲閃時,將付錚緊緊護在了身前,那細微淺香便是從靠近他下巴處的髮絲上飄來的。

環在那纖柔腰間的手有些不自在,趙水略一怔愣,“嗖”地抽回了手臂,退開半步。

“你怎麼……”

“你怎麼……”

兩人異口同聲,相互看着,卻都沒繼續說下去。

付錚驚異的是趙水的身手,他這一連串脫身動作之敏捷,比來時可不止更精進幾分那麼簡單。

而且剛剛那團白光……

那是內力充盈到足夠深的時候,溢於身外才會出現的。

除了星門中人以及江湖上的前輩,如此年紀便可做到這樣的,付錚只聽說過天賦異稟、又精通百門的赫連世子一人。

她在如此思量着,趙水的心思卻偏到了別處。

不對勁兒。

又是那種哪裏好像出錯了的彆扭感覺,而且現在更為強烈。

他近近地看着付錚,月光灑落到那面側顏,半蹙的眉清晰而細膩,一雙清澈的眸子上是彎翹的眼睫,似乎正愣神想着什麼。

還有那挺挺的鼻樑、還未平息呼吸而微張的雙唇……

趙水感到心裏好像突然被什麼堵住了,有些喘不過氣,眼皮一眨,轉身跳開了目光。

“那個……回去吧。”

“好。”

“這裏的事,要不要告訴佐考他們?”

“無端跑入山中,只怕弄清此事前咱們先被責怪。複試之後再說吧。”付錚回道,心中想着改日再試試趙水的功力。

說不定……

複試之中,還真能給赫連世子派個對手。

寢舍里。

一推門,火爐生暖,蘇承恆已盤坐在床,趙水徑直走到桌旁,取了一杯茶水仰頭喝下。

“燙燙……”

舌頭被熱茶刺激得痛麻,他急忙躲開,半杯傾灑弄了一地的水。

正修習內功的蘇承恆被擾得睜開雙眼,幽幽問道:“你去了哪裏?”

“剛去後山習練了一會兒。”趙水擦着身上的水漬,說道,“對了,山上有……捕獸夾,挺危險的,你們最好別去。”

“剛才付靖澤星同來過了,問付錚是否與你在一起。”

“哦,是。”趙水應道,腦中閃現出護着付錚飛出樹林的一幕,嘟囔一句,“真是奇怪……”

“什麼?”

“付錚,他給我的感覺有點——奇怪,還有付靖澤,最近看我不大順眼,哪裏惹到他了嗎?”

奇怪?

這幾日趙水在他們面前的舉動,蘇承恆覺得才是不妥呢。

“不該如此嗎?”蘇承恆反問道,抿了抿嘴,“之前見你對付錚勾肩搭背,本以為是無意順手。可方才聽靖澤星同說,你昨日竟擠到了付錚的寢卧里去,如此這般對他義妹無禮,怎會不惱?”

趙水覺得無奈,回道:“誰想大半夜出去,我擠到付錚那兒,還不是因為你——”

等等!

好像漏掉了一個什麼詞。

“你說什麼?”趙水瞪大眼睛看向蘇承恆。

後者顯然不知他為何在吃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說……”趙水一口氣沒提完,動了動嘴接着問道,“付錚是,付靖澤的義、義妹?”

義妹、妹妹——

她是名女子!

細彎的眉宇、靈動的雙目,還有那秀氣面容,以及環住她彼此緊貼時的奇怪感覺……這不是女子姿樣是什麼?

可那日房中初見,浴桶中,分明是健碩的男子胸膛才對。

趙水有些混亂了。

“是義妹,怎麼了?”蘇承恆見他面容漸紅,問道。

“我以為,她是……”趙水回想起這幾日與付錚的相處,自己又讓她上藥又與要她同屋,一拍腦門兒暗道,“完了,丟人丟大發了。”

一屁股坐在床榻上,趙水恨不得就此拿被褥蓋住自己,再不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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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凝神啊,凝神!念由心動,身隨念動,一旦你心裏察覺到異樣就趕緊一把抓住,肯定沒錯的咯!”

草堂中,開陽門主正在向丙等的一組人授課,絮絮叨叨一刻不停。

試者們兩兩組隊,分成了好幾排,把草屋擠得滿滿。

站在木椅上的人手持一尺長的木棍,時不時地鬆手,而附身在下的另一個人則始終將手舉在身前,嘗試去接那掉落的棍子。

按開陽門主的說法,這個可以鍛煉人的反應力,對複試很有用。

“雖然呢,你們被分在了丙等——誒,你,注意保持姿勢,重心在中間。”他在幾排試者的中間一邊晃悠,一邊說道,“但是,這根本做不得數!你們要是給自己爭口氣,這十日能進步不少,排名的變數歷屆都很大……”

說話間,他身子一側,瞅見角落裏的那個年輕人眼神飄忽,不知道在往哪兒看,明顯的心不在焉。

開陽門主剛想提醒,卻發現他雖然眼睛看着別處,可注意力並未完全脫離。對面的人鬆開木棍,他隨即展開手掌去抓,幾次下來,竟一抓一個準兒。

啊……

他想了起來,是那個會使暗器的小子!

開陽門主咧嘴笑了,踮起腳,悄悄往角落走過去。

彎半天腰練習抓木棍兒的趙水,覺得身子都快要僵住了——這個東西,他七歲時便練得極為順手。

他實在想不通,這會對圍獵能有多大的助益,相比之下,前一節教受傷后如何自救的授課,倒顯得有意義多了。那門主看樣子也是臨時隨意想的,畢竟他們用的木棍,都是各自從草屋外的林子裏撿回來用。

因此心有餘力,趙水不自覺地便想起昨晚“知曉”的事,不時地看向隔着一排人在他斜對面的付錚。

冬日衣衫雖厚,其實根本不妨礙看出身形。束髮、着衣雖是男裝,可眉清目秀的,怎麼就被他看成什麼“男生女相”了?

“看付錚呢?”

“嗯。”

“你小子有眼光啊!不覺得她像假小伙兒?”

趙水無奈地苦笑一聲,回道:“她明顯是——”

誰在說話?

轉過頭,開陽門主的一對粗眉大眼湊到臉前,嚇得他急忙往後仰身,退開一步。

掉落下來的木棍從他手旁滑落,“啪嗒”一聲摔到了地上。

“哼!”開陽門主收起憨笑,背過手說道,“這樣就穩不住手啦?真沒用。”

趙水咽了口氣,低眸行禮后,趕緊將那木棍撿起來。

“你小子,跟我過來!”開陽門主說道,頭也不回地走到幾排人的中間,招了招手,“行啦,都停一下,出去看我給你們演示一遍。”

“是!”

早就站得腰酸背疼的眾人趕忙答道。

趙水又瞥向付錚,正好她也轉頭往這兒看過來,他下意識地縮回目光,往屋外走了去。

“都看好了啊!練這個呢,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就是能眼快手准,一把抓住,像這樣——”

話未說完,他便橫臂出手。

四周的眾人根本沒來得及看清空中飛物,眨眼間,便見門主對面的那個男子手上,多了只短小的木棍。

趙水緊握棍身,掌心被摩擦得生疼,不禁佩服起開陽門主的功力——

他根本不用起勢借力,輕撩撩地一扔,便是快比短箭的速度。

開陽門主看了看接住他一招的趙水,清清嗓子,沒做評論,背過身去繼續往下說起來。

“第二階段,是會扔。在什麼情況下扔、怎麼扔,亦需存心留念,不亂始終。以及,要想想是想讓對方接住呢,還是希望避過對方,考慮的事情多着呢!”

他停住話,沒再說下去,試者中有人問道:“那第三呢?”

“第三……”

開陽門主低頭走了兩步,忽然抬起頭,手中又變出個木棍兒,對趙水笑道:“小子,你試試來抓它!”

說完,他將木棍往前一拋,這次的速度慢下許多,每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趙水眼見木棍越飛越慢地來到面前,伸手去接。

卻不想,它竟繞過手腕打了個旋兒,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着似的,又加速往回離去,回到了開陽門主的手中。

有意思,趙水微微翹起嘴角。

開陽門主拿着木棍向他晃了晃,他立馬悅然拱手,說道:“晚輩受教了!”

揮臂上前,趙水的腳下隨之揚起一行黃塵,張開手掌便往那木棍抓去。

眼見手指便要觸到棍身,開陽門主突然向上翻手,把木棍往空中扔了出去。趙水一跺腳,施展輕功緊隨而上,可開陽門主的動作更快,在他快要夠着棍子的時候,從旁一把抽走了棍頭。

“沒想到能親眼見到開陽門門主施展功夫!”

“那小子膽子可真大,敢在門主面前過招。本來以為他拿了五枚靈石功夫很不錯了,這麼一對比,當真懸殊。”

“膽子不大,如何跟赫連世子他們組比試?說不定得開陽門主指點一二,後面還能多撐一會兒呢……”

一圈人紛紛往後退開了些,仰着脖子看中間那兩人一躲一追,時而向左,時而往右。

趙水幾次與那木棍近在咫尺,幾次被它脫身躲過,在開陽門主的運氣帶動下,它就像只動作迅捷的兔子,讓他抓不着,又故意近身招惹。

雖知不可及,但越是難抓,越勾起他的興趣。

“小子,還記得我課上說過什麼?”一個擦身而過,趙水聽到開陽門主的說話聲,心中一怔。

說過什麼……

這位門主整節課講話便沒停過,哪裏能全都記得清楚。

趙水盯着那根隨追隨走的木棍,耳邊風聲呼嘯,凝神間,腦中忽然響起一句話——

“念由心動,身隨念動。”

他登時瞭然。

抬眸向那開陽門主彎顏一笑,趙水腳步略停,穩住氣息后一仰頭,再次跳起去抓那根木棍。

木棍見勢抖動,剛欲往旁邊閃躲,其下的趙水卻提前收手,先一步旋身踢腿,擋住了它躲開的方向。

既知木棍隨念而動,會避開捕捉的方向,那出手之人,便可提前料到它的動作。

眼見那一腳將要踢着木棍,開陽門主粗眉一挑,忙退身拉開。

“這才有點兒意思嘛!”他喜笑顏開,揚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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