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惡淵古墓(七)
見林開葉勢在必得地抽刀刺來,趙水立馬後旋上腿,一腳將他的手腕踢開。
多日未曾進食的林開葉無法抗力,手上一抖,拿到的半冊書卷頓時從他手中脫落,在空中劃過半弧,掉入了圓洞。
“不!”林開葉大叫一聲,撲向洞邊。
趙水見他像是要跳下去,急忙飛身上前,從後面扯住他的肩膀。
林開葉順着拉扯的力氣低頭繞過趙水的手臂,手上匕首旋轉,變成刀背向下,向他的臂膀處此去。趙水立即提氣展臂,仰身向後退開。
“停一下!”赫連破走上前道,“堅持攀附來此,你究竟想要什麼?”
“把它給我。”林開葉指着那剩下的半冊書道。
“就為了得到它?”趙水看看抓得發皺的書卷,問道。
“哼,妖邪之物,得之何用。”林開葉的肩背微微拱起,喘着大氣一字一頓道,“我要毀了它。”
這回答出乎趙水的預料。
看他精疲力竭,說是上來只為毀掉這本冊子,誰能相信?
“既然如此你早說便是,不必親自動手,在下幫忙便是。”趙水說著,便將紙書舉到頭頂,兩手捏住。
“等等!”林開葉果然出口攔住。
見趙水勾起輕笑,他咬了咬牙,說道:“這裏面藏着最後一個罪人的線索,待我找到,你再損毀也不遲。”
最後一個罪人?
赫連破突然升起念頭,開口道:“以間接殺人法作案的犯人,難道是你?”
沒有回話,但從林開葉閃動的眼眸中,一切明了。
“為什麼,他們與你有何干係、又與呂懷慈何干?”
“你既然問了,說明早就清楚。那幾個昏官為什麼死,還不明顯嗎?”
“他們為何是昏官?”赫連破又走進一步,問道。
林開葉冷哼一聲,動了動身子,說道:“傳聞中鼎鼎大名的赫連世子果然不錯,這一路熬上來,心比石堅、功力遠超年紀所限。只是這朝廷浮沉明辨是非之力,你還得多歷練歷練。試問,星門律法,依星垢判罰定罪,呂懷慈當年清清白白,何至發配惡淵海?”
“若按律法,其中有一條曰身無垢印而證據確鑿者,亦可判罪。”
“可那樣需要三判定罪!而且當年只有區區幾個人證便草草了事,公平嗎,公正嗎?事後作證的幾人都先後失蹤,又有誰關注過、反思過?”
激動的林開葉青筋凸起,攥拳相問。
赫連破略一思量,問道:“當年之事你怎會知……可曾經歷過?”
“沒有。”林開葉答道,“倘若當年我在場,就不會讓呂大哥白白蒙冤了。他那麼好的人,救人於危難,是星門裏的傑出之輩,不過是受命潛入敵軍獲取情報,卻被人陷害、沒了證明卧底身份的人才淪落至此。要不是我後來得知消息把他救出,只怕這仇,便永遠沒人報了。”
“當年星門叛亂,波及甚多。既未經歷,怎知他所行?”
“呵,果然是君王之心,猜忌得很呀。你們這些只看星垢的靈人,哪裏會關心一個人的心性!難道你珍重的朋友某一天突然被當做壞人,便也跟着叫喚要殺了他嗎?
他若心惡,就不會十多年間東躲西藏,卻只說被人陷害要找出真相,從不怨恨。他若想苟且偷生,就不會在暗殺之人的步步相逼下將證據生生塞入肚中,屍骨困在這古墓中等着給蛇鼠果腹……把《反星冊》給我,我一定要找出證據。”
赫連破不由得怔了住,看向趙水道:“《反星冊》?”
趙水的手鬆了下,將書冊往他身上扔去,然後看着林開葉道:“你所言是真是假暫且不論,但此冊一無標註二無夾層,怕是沒有你想找的證據。”
聞言,林開葉落眸看地,現出失落。
但他隨即便注意到另一個點,佈滿血絲的眼睛再次盯上趙水,冷聲道:“你,看過了《反星冊》?”
趙水一時啞然。
滿地的書卷四散,氣氛有些沉默。
“此物世間不可留。”赫連破匆匆掃過一眼,確實無其他證據痕迹,說道。
他將書卷往空中一扔,大刀揮起,沿書縫間劃過。縫線被割開,紙張被紅光生火點燃,頓時如火燒紙鶴般四散開去,燃灰落下。
林開葉眼睜睜地看着它們歸於虛無,眉間雖緊,卻毫無不舍。
“也罷,我答應過呂大哥,會讓此物從此在世間消失。何況他因此物而亡,這東西,本就有罪。”他含聲道,又突然目光如劍,射向趙水,“不,還沒有毀掉。”
“你……”
“赫連世子。”林開葉堵住了赫連破的話,舉起短刃道,“你不是說《反星冊》不可留嗎?他既然看了便留在腦子裏,哼,反星異物,世子,可要完全毀掉它。”
言畢,他蓄力起身,向趙水出手。
趙水立即拾起地上的隕鏈,貼地而動,繞起鏈條去纏那匕首。
林開葉沒給他糾纏的機會,一掌拍上另一隻握刀柄的手,將手上短刃拋了出去。刀光在趙水的眼眸中閃起,只見刀身旋轉,惹得周圍一圈真氣波動,逼近眼前。趙水瞅準時機,將隕鏈的鏈頭當做暗器斜上而出,眨眼間,刀身被撞開,向趙水的頭頂上方飛去,扎入穹頂的冰中。
鏈頭落地,趙水看它一眼,卻未動。
剛才短短瞬間,他竟然能將那匕首動作看得清清楚楚,比之前眼力進步許多。
怎麼回事?
正在趙水尋思時,林開葉再次出手,他立即回掌相擊。兩股內力彼此衝撞,對方不遺餘力,以至於他的氣血翻動上涌,向後彈開。
“趙水!”赫連破飛身上前,扶住了他。
穩住重心,趙水向赫連破點了下頭,看向踉蹌幾步半倒在地的林開葉。
“林郎君,若你方才所言出自真心,與我等回去重啟此案。呂懷慈前輩如蒙冤,必為他洗雪昭明。”赫連破說道,“但趙水他誤打誤撞翻看《反星冊》,並非本意,只怕與你無關,莫要強逼。”
“呵,哈哈。星門靈人說的話,你覺得我會信嗎?”林開葉俯身在地,聞言笑道,“還有,剛剛你分明也看見了,這小子上塔前的功力根本不及此,若不是修了反星之法,難道未曾進食消耗內力這麼久,還會練到比之前強勁嗎?”
被攙扶的趙水,感到抓着他手臂的指間有些收緊。
緊得他心頭也跟着懸起。
不是的,他雖然讀過,但只當是與其他書一樣,從未動過修習的心思。
可是……
可是,林開葉說的沒錯。書冊上的那些文字圖案已經進入了他的腦海,再也揮之不去。
“我可以發誓,沒有修習過它。”趙水低頭咬牙道。
“那以後呢,你敢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動用它嗎?”
“我——”
趙水抬起頭,目光爍爍地剛要答應,忽然間,腦中響起了一句話。
“天地混沌,善惡同出。城州將亂,吾輩禍福……”
善惡同出。
這一步一步,就像擺好了的棋局一般,要將他引向一個令人生懼的境地。
“我,趙水。”趙水站直身子,豎起手掌,顫抖着聲音一字一頓道,“在此發誓,此生不會修習反星之術,否則被判入惡淵海,永世……”
“行了。”赫連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下道,“他的話,何必當真。”
四目相對,靜然明了。
深吸一口氣,赫連破走到圓洞旁,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林開葉,你身負命案,是自願與我等走,還是抓捕回都城?”
“哼,回來的時候聽到不少消息,估計眼下星城忙着平定叛亂亂成一鍋了吧,還有空閑審案子?告辭!”
說完,林開葉縱身一躍,便落入圓洞,消失於黑暗之中。
赫連破轉頭看向趙水,兩人相互點點頭,收拾好器刃后,亦攀着邊壁飛身而下。
而此時的塔外,距離他們入塔,已經過去了七日。
七日,已足夠先一批的惡人抵達惡淵海界了。
自管守長接到星城傳來的消息時,付錚他們便嘗試着進入塔中,想告知此事。可當他們剛解開底層的迷宮時,迎面只見到蘇承恆扶着小壯從樓梯上下來。
至於其他三人,已上塔不見。
權衡之下,抵禦住惡人才是當務之急,因此幾人只能壓住心底的擔憂與不安,奔赴距離惡淵古墓十餘裡外的地方設下埋伏,等候反叛隊伍的到來。
而現在,當趙水他們順着塔壁下落,直至腳踩地面時,遠處的付錚等人已經與惡人交了一波手。
“赫連世子!”
“水哥,你們可下來了。”
赫連破與趙水看着面前的司馬昕與許瑤兒,還有旁邊被捆昏迷的林開葉和給他號脈的白附子,都露出一種消息滯后的怔愣。
司馬昕歡喜地笑着,招手道:“白星同,麻煩給世子與趙星同看看。許星同,取些乾糧食物來吧,我去找龔副城主。”
“等等。”赫連破攔住他,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有人散播流言,說惡淵古墓里有《反星冊》,因此原本打算攻入都城的部分惡人隊伍,改道西行。我等奉命,跟隨龔副城日夜兼程,先一步趕過來。”
“也不知道誰胡言亂語,本來查案查得好好的,偏生出這種變故。什麼《反星冊》,倒是讓他們拿出來看看啊。”許瑤兒在旁嘟囔道。
聽着《反星冊》三個字,赫連破與趙水不約而同地眨了下眼,一個垂眸看地,一個往旁移開目光。
“赫連世子!”龔副城主從樓梯處走了上來,叫道,“沒受傷吧?”
“無礙。”
“聽聞你們被困七日,可遇見什麼蹊蹺?”
“這個……說來話長。與這林開葉有關,請龔副城將他好生照料、嚴加看管。星門官員連環被殺案,是他所為。”赫連破拱手道。
“好。”龔副城主點頭應道,然後做了個請的姿勢,“塔內不宜多待,先移步樓下吧。”
“是。”
赫連破他們被攙扶着踏下樓,留在後面的司馬昕看看周遭,問道:“龔副城,請問汪星同呢?”
“哦,你不說我還忘了。剛才派他去塔周查探便沒見着人,你出去找找,要小心。”
“是!”
看着其他人通通下樓,龔副城主緩緩眯起眼,轉過身,仰頭看向這暗淡無光的古墓塔內。
穿過迷宮陣,幾人走出塔外。
空中依舊陣陣風吹、雨絲綿綿,但對於赫連破與趙水而言,周遭的一切,已像是很久未曾呼吸過的氣息。
走進屋堂,除了幾個受傷了的衙役外,其他人都不在。
“付錚呢?”趙水向許瑤兒問道。
“她去前線抗惡人了。”
“什麼?她去了多長時間?”
“這是第三日。誒,你要做什麼?”見趙水抬腳就向外頭走去,許瑤兒攔住他道,“這麼多天你粒米未進,現在過去不是幫倒忙嘛。”
趙水脫開她的手,回道:“我沒大礙。”
“你看看現在的模樣,面有菜色,還能有幾分力氣。”
“我說過,無礙。”
“你——”見犟不過他,許瑤兒一跺腳,轉身從食物堆中取了水壺與幾塊餅,跟在趙水身後往外走了出去,“行,那我陪你一起去。但是錚姐姐說了,等你下塔必須吃東西,不吃不行,快吃!”
趙水回頭看了她一眼,無奈接過水壺,打了開。
沒得吃喝時倒不要緊,嘴巴一旦觸到水源,便變得如狼似虎般的饑渴起來。
咕咚咕咚一口氣將水喝下,趙水又將大餅往口中塞,一邊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東南方向趕了過去。
天,與佈滿黑雲的古墓一樣,陰沉沉的。
趙水滿心焦急地越過一個個山丘,本以為下塔之後一事便了的他,根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數,因此無心休息,馬不停蹄地往前頭趕去。
那可是造反的惡人啊!
如此奔波一陣,趙水總算望見了遠處那零零散散的人群,看那緩緩而行的樣子,應該暫時無戰。
他這才稍稍放心。
正在他登上高處,四下尋找付錚的身影時,突然間,從坡下傳來一人的警惕喝聲:“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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