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遺星狙擊(三)

第100章 遺星狙擊(三)

“魏理寺。”

“黎統領、邵侍郎。”

馬車停下,趙水掀開車簾走下,望見對面的兩行隊伍。

領頭的其中一人騎馬,是趙水在擇天山星考時見過的天衡門前輩,姓黎,後面跟着的都是身着兵甲的帶刀侍衛;另一個隊伍前是輛馬車,隨行的人較少,走下來的人雍容翩翩,面帶笑意。

黎門人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彷彿看誰都不甚滿意,相比之下,此時的魏叔空反而變得拘謹和善了許多。

“城主告令,命出城迎接星門弟子,護送回城。”黎統領說道。

“是。”魏理寺回道,往旁側開身。

站他身後的赫連破走上前,拱手道謝:“赫連代表幾位弟子,多謝黎統領、邵侍郎好意。”

“誒,世子客氣了。”邵侍郎擺手笑道,“本官只是順道與黎統領出城過來,眼下各地冒出紛亂,城主恐糧倉吃緊戰備不足,命本官先行視察。”

“辛苦邵侍郎了,此去路上務必小心。”

“嗯,本官告辭。”

“慢走。”

馬車晃悠悠走遠,黎統領掃視一眼面前的幾人,翻身上馬,命令道:“左隊在前,右隊留後,掉頭回城!”

“是!”持刀侍衛們大喝道,氣勢如虹。

被這麼一群人保護着,趙水覺得安心不少。但坐在車上,四周壓抑無言的氣氛總讓他有種被押送般的彆扭感。

靜默地往前走了一段,他聽到車前騎馬的兩人總算開始交談起來。

魏理寺先開口問道:“這幾日都城中可有發生何事?”

“城主急調武官,傳令戰備。玉衡、開陽與搖光幾位門主已被派往叛亂之地,我等回城后亦會承接軍務。”黎統領言語平平地回答道,“魏理寺可還有重案在手?”

“還有一案未解。”

“可有眉目?”

“還差線索,難以確定。”

聽着他們乾巴巴的對話,趙水覺得跟方才的沉默一樣無聊,便斜了斜身子靠在車板上,閉目休息。

“這麼緊急調邵侍郎出城,城主之意是要速戰速決?”魏理寺問道。

“是,一鼓作氣,方能最大程度地打壓氣焰、安撫民心。”黎門人回答道,看了看遠處的官道,垂暮的霧靄升起,氤氳在變窄的路上。

“除此之外,黎統領可知城中是否出現其他蹊蹺的案子?”

“未聞,不知。”黎統領斂言片刻,像是勉強努力回想了下,又道,“不過方才同邵侍郎出城時,他提起前段時間天權門官員被殺一事,說在死前受到匿名血信,碰巧他也收到一封,不知……”

“匿名血信?”魏理寺言語一緊。

趙水也猛地直起身子,睜開雙眼細聽外頭所言。

但已無對話,車外響起了一陣由慢轉快的馬蹄聲,趙水從車窗探出頭去,只見魏理寺已策馬往邵侍郎走遠的方向追了過去。

“停步!”黎統領下令道。

邵侍郎的馬車隊伍已拐入道那邊,不見蹤影。

趙水剛覺心安,便見遠處的拐道處出現了兩個人,迎上魏理寺的馬就直接跪地。

行色之間,似是不妙。

“黎門人,我等過去看看。”赫連破下車拱手道。

“世子莫走動。”黎統領一口回絕,目不轉睛地命令道,“蘇弟子,你帶人去看看。”

被點名的蘇承恆立即上前回應,趙水見他看了自己一眼,點點頭,與他一同往拐角那邊飛奔而去。

車隊的人馬就在拐彎后不遠的地方,此時跪了一地的隨從。

趙蘇二人走上前時,一開始還看不清究竟發生何事。面前是一方種着莊稼的郊田,夏日的早稻一片翠綠,一直延伸至腳下,與他們所在的土道,上下足有兩人多高的差距,像一處小斷崖。

路邊有一筆直的木板,懸挑出去很長。

而板下的那一片水稻中,橫躺着一人,正是方才還精神奕奕的邵侍郎,此時肚穿長刺,吐血而亡,兩隻眼睛還瞪得很大,看着這令人不能瞑目的世間。趙水這才發現,除了齊齊衝天而生的稻草外,木板之下還有許多縱橫成排的刀刃——

一根一根扎進土壤,細刃寒光,與稻草一同染着血紅的珠痕,混作一團。

“剛才發生了何事?”蘇承恆問道。

“剛、剛才,我們走到一半,發覺轎子裏不太對勁,叫也沒人應,就掀開來想看看,結果發現裏頭沒人,只有一袋石子。我們到處找邵侍郎,這馬車突然自己動起來跑了,我們追過去時,就看到、看到……”被詢問的人哆嗦着手指指向面前的懸木,說道,“看到邵侍郎他已經坐在了木板頭上,站起來后,便跳了下去。”

“跳下去?”趙水對他的形容感到不解。

畢竟誰看到下面有這樣幾排刀子,不是趕緊後退躲得遠遠的?

那人慌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一時語糊在了嘴上。

“莫慌,慢些說。”蘇承恆搭着那人的肩膀,輕聲道。

“我們不知道……邵侍郎從木板上站起來的時候,看樣子是已經站穩了。原本以為他會往回走,就放鬆下來,誰知道怎麼的,邵侍郎他突然就、就跳下去了。”

“當時可有其他人在木板旁邊?”

“沒有,只侍郎一人。我們發現之後立馬跑過去,可惜,已經晚了。”

趙水與蘇承恆隨着他的視線再次望向木板下的稻田,此時魏理寺正蹲着身子在屍體附近檢查,一會兒探探屍身,一會兒往四周張望,同時還跟旁邊一位隨行官員說著什麼。

而臨近道旁的下面,好幾處稀疏的水稻被踩踏傾倒,通向屍身旁。

“這是你們的?”蘇承恆指着其中好多雙腳印,問道。

“是。當時心急,能下去的都下去了。”

“所以就算有其他人的腳印,也被掩蓋其中。可有注意當時是否有他人混入你們中?”

“沒有……”這話剛剛魏理寺也問過,那人只能汗顏回答道。

趙水往旁邊走了走,回頭望望來路,發現從與他們打過招呼到這裏,只有短短一兩里的距離。他又走到馬車旁看了看,車身很大,裏面的坐塌上堆個袋子,散出黑石。

榻下有一空暗格,隔門已被打開,裏面正好可以塞下一人。而暗格旁,竟還有一個圓盤狀的開口,掀開蓋子,便是車底。

趙水半撐在馬車裏,尋思道:“若將邵侍郎迷暈后藏身暗格,自個兒躲到車底,等人發現侍郎不見慌亂尋找,的確可能給犯人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驅動馬車。可這車前後都是人,他又如何做到溜上來的?”

“用車之前,已經藏匿。”蘇承恆說道。

“你是說——”趙水瞪大了眼,再看暗格,恍然道,“是了,稻田尖刀顯然早有預謀,看來他是計劃好了每一步。”

“嗯。”

“這‘大變活人’的法子還挺妙。既然這車特地做過,問問行車的車行,應當不難找。誒,你們誰知道——”

從車簾里鑽出來,趙水一回頭,只見魏理寺的雙目發寒地立在面前,差點兒嚇得他一哆嗦。

“魏理寺。”他貼着車板往旁邊繞開一些,賠笑道,“可需要我們幫忙?”

“不必。”魏叔空說道,“回去。”

說完,他快步往回走,趙水剛忙小跑着跟在後頭。

“魏理寺,您不查了嗎?”

“已查清。”

“這麼快?”趙水驚訝道,又加快了小跑的腳速,“敢問邵侍郎是如何遇險?”

魏叔空加了內力走得更快,趙水跟蘇承恆也加快速度,一臉困惑地跟在旁邊,皺着眉頭看着他,似乎一邊思索,一邊在期待他的答話。

這倆人的輕功倒是不錯——魏理寺心裏嘀咕一句。但被這麼一左一右跟着,實在讓人有些不自在。

“掉落刀林。”魏叔空冷冷回道。

“不是他殺嗎?”

“是他殺。”

“如何做到的?”

“……”

魏叔空閉了口,鼻間呼氣,看樣子像是有些惱怒了。

趙水剛以為他不會再搭理他們,下一瞬,一隻拳頭突然沖向面頰。

上揮臂、下旋腿,魏叔空驟然躍起,同時往趙蘇二人攻去一招。

毫無準備的他們下意識地退身躲閃,可本就行步快速,這麼驟然縮力,重心不穩,二人順着貫力旋身撤步,才穩住了身子。待再抬起頭,魏叔空已經甩下了他們走遠。

“原來是這樣。”趙水瞭然道,看向蘇承恆,兩人會意一笑。

突然的出手使人失重,倘若邵侍郎剛站起時,有人在下面拋物給他,或是做別的引誘他躬身,一旦下意識地出力,四下無依,在旁人看來的自行掉落,便在所難免。

“又是一個避開星垢的作案之法。”蘇承恆沉眸說道。

“連環殺人……”趙水尋思道,一抬頭,魏理寺已追上前頭的車隊。

赫連破他們竟然沒等在原地,已經乘着車,晃晃悠悠地往前方去了。霧靄沉沉的官道上,只剩塵土飛揚。

“不是吧。”趙水嘆道。

也不等等他倆。

二人只好加快腳步,衝著漸漸沒入霧霾的隊伍追去。

“嗖!”

一聲疾響,余光中蘇承恆的身影突然沒入旁邊的草垛中,倏忽不見。

“老蘇?”

“嗖!”

又是一聲,草后躥出一條長鞭,直撲趙水的腰間。

他剛欲翻身躲避,忽而看清那掠過眼前的鞭身是熟悉的黑紅之色,於是怔愣之中忍住力道,任由那長鞭纏住腰身,扯往道旁。

迎面撞上一從雜草,趙水一落地,便被幾人七手八腳地壓住,連嘴巴都堵得喘不過氣來。

“噓——”付錚向他道。

“唔唔。”趙水悶哼兩聲,這才避開衛連那發鹹的掌心。

赫連破蹲在幾步之外,身上的衣衫竟換成了侍衛穿的灰色麻衣,臉上還蒙了面。

他向他們揮揮手,面前的幾人點頭,貓着腰跟隨他往草垛后的苞米地鑽去。帶着滿頭疑問,趙水跟着在一攤又一攤刺撓的苞米葉子中穿行許久,差點兒把人家的田地踩了個遍。

終於來到一處無人的羊腸小道上,他們這才敢大口地喘氣。

“你們不是在馬車上嗎?”

“發生了何事?”

趙水與蘇承恆同時道出疑惑。

赫連破一邊帶着他們快步而行,一邊答道:“黎統領察覺前面有異樣,派人探路,有惡人埋伏在入城處。”

“數量怎樣?”

“二百人,有陷阱火藥,黎門人與魏理寺可以應付。”

“那咱們去哪兒?”趙水看着已然黑下的天,與遠處已經燃起的遙遙火光,尋問道,“不回城嗎?”

“黎統領已與父上傳過星語,據地方來報,各地起勢的惡人正往都城聚集,這只是第一波。”赫連破答道,“父上決定將計就計,讓他們誤以為我在黎統領的護送下已經安然入京,把惡人引來一齊對付。他們沖我而來,我若身在都城必定激起他們怒火。若到時發現補了個空,烏合心散,易於滅之。”

趙水“哦”了聲,剛點頭,又皺起眉來道:“所以現在護你的,就我們幾個?”

這城主的心還真大啊。

赫連破回頭看向他,笑了,說道:“足夠。”

“……”

有其父必有其子,江湖路遠,還不知道遇見什麼坑呢,他還真敢藏。

“我們所往何處?”蘇承恆問道。

“惡淵海。”

腳步一頓,蘇承恆訝然。

趙水在聽到這三個字時亦是渾身一凜。然而行步匆匆,知曉不可多說,二人便忍住了疑惑,沒往下再問。

他們順着小道奔出好幾個村子,直至到達一處矮丘的山腳,上有樹田磚房暫可藏蹤。於是加速上山,幾人找了處茂林環繞的窪地,暫時歇下。

“這是魏理寺離開前留下的案卷,與邵侍郎之死也有關。”赫連破從懷中掏出一短紙卷,在地上攤開后燃起兩隻火折,立在一旁。“城州突發暴亂,他被派往鎮壓,因此查案一事,父上命我們繼續。”

案卷上畫著三個人像,是遇害的死者。每個人像的後面,都詳細地記錄了姓名年歲、生平經歷,密密麻麻地寫了一大篇。

第一位是名官員,天權門人,收到匿名信后因公出差,失蹤三日後在山中被發現,喪身於猛獸之口。初步判定,是身攜用於星算研考的磷物,導致山火,被逼無奈穿過獨木棧道,與對面野獸廝殺求生,不幸殞命。

第二位,是個押解犯人的官役,在看了匿名信後到處尋寫信之人,與先前押解過的惡人碰上,被殺。

第三位,便是寧家夫人。算上今日的這位,已經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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