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楊集給李家主祝壽
罕見的暴風雪同樣襲擊了天水郡,蓬鬆而厚厚積雪棉花鋪在原野和田地、官道、山巒、城池之上。成紀縣陰沉沉上空還有一朵朵雪花紛紛揚揚的灑落而下,可是城內大道積雪已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李家為了給家主李虛宗過七十大壽,極盡奢華之能事,他們不但把城內道路兩旁的大樹樹榦裹上綢緞、樹枝上掛滿綉着“壽”字的大紅燈籠,還剪綵綢為花、剪綠綢為葉,細心的點綴在樹枝之上;而城內的景觀池,也剪綵綢做成荷、芰、菱、芡。
如此細心的裝飾下來,使得成紀城喜氣洋洋,給人一種到了春節、上元節、陽春、盛夏的錯覺。
一輛輛馬車、一輛輛牛馬載着前來祝壽的客人從街上徐徐而過,井然有序的駛向城南李府。
李府是一座歷經風霜、古老而巨大的宅院;從外面望去,只看到層層疊疊地屋脊被積雪淹沒;高大門戶前那兩座石獅莊嚴威武,它們身上被清掉積雪的石獅被雨點洗刷沖得坑坑窪窪的,而青石鋪就的廣場更是佈滿一道道車印,滴水竟能穿石,完全可以想像這巨大府邸年代之久遠。
一眼望去,一股蒼涼古樸的歷史厚重感撲面而來。
楊集在數十名侍衛陪同來到府前廣場之上,他頭戴紫金冠,身披玄色斗篷、內着玄色錦袍,在風雪中傲然屹立,如松柏般蒼勁挺拔、丰神如玉。
鵝毛大雪一片片落在斗篷之上,不大一會兒功夫,便覆上一層薄薄的雪花。
廣場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熱鬧之極,但是他們見到楊集氣度不凡,身邊護衛更是殺氣騰騰,故而一邊揣摩楊集的身份、一邊遠遠的避將開去。
慕容弦月看向那英俊的側臉,有了剎那間的失神,芳心之中更是湧出一股說不出來喜愛,她將撐着的傘遞將過去,柔聲說道:“公子,傘。”
“……”傘下的鮮於芳無語。
楊集搖了搖頭,說道:“你們撐着吧!”
說話之間,一大群得到通知的、身穿華服的人從正門敞開的中門疾步而來。為首是一名鬚髮、鬍子俱白的老者;他頭戴一頂已經不常見的烏紗梁冠,身穿‘壽’字紋路的大袖紅袍,那一雙大袖也不知匝了幾疊,如果扯了開來,估計再做一套衣服也都足夠了,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紅色的披風,腳下竟爾蹬着一雙早已淘汰的高齒木屐。
此老便是今天的壽星李虛宗了,李虛宗雖是古稀之齡,可是精神矍爍、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武氣勢。他窒在腳下的高齒木屐在這種天氣更加不良於行,然而李老太公好像早已習慣了,此時高昂脖頸、挺直腰桿,如履平地一般走向楊集。
“晚輩楊文會拜見老太公。”楊集大步迎上,謙卑的向李虛宗行了一禮:“晚輩將往張掖、途經貴地,聽聞前輩過七十大壽,特意帶着妾室前來討杯壽酒喝;冒昧之處,還望前輩海涵。”
慕容弦月、鮮於芳、以及各自捧着一個禮盒的宗羅睺朱粲聞言,心中盡皆生出一種荒謬絕倫之感。楊集長得實在太有欺騙性了、表現也又好,使他此時此刻彷彿真是特意前來祝壽的晚輩一樣,壓根就不像是前來抄家的惡魔。
李虛宗還了一禮,紅光滿面的笑着說道:“大王客氣了,您能光臨寒舍,乃是李家上下之幸、乃是老朽之幸。”
楊集向李虛宗說道:“區區薄禮,聊表寸心,還望前輩不要嫌棄。”
他們昨天已然抵達天水郡隴城之時,楊集聽聞李虛宗今天過壽,便備了禮物,專門走了這一遭。至於惡人,自有他人來當。
宗羅睺和朱粲上前,將禮盒交給了上前的兩名李氏子弟。
“大王客氣了、大王客氣了。”李虛宗自然不是在意禮物輕重與否的人,他哈哈大笑的說道:“老朽已是古稀之齡,原想着邀上三五知己喝幾杯酒也就算了。可是孩兒們不答應,這才叼擾了諸多親朋好友。”
說著,伸手示意道:“大王,請!”
“前輩,請!”楊集將七星龍淵劍解下、交給朱粲,這才與慕容弦月、鮮於芳隨着李家人入府。
李家人見了楊集的解劍的舉動,暗自稱讚不已,且不說雙方過往有什麼恩怨,光是堂堂親王在門前解劍這個動作,便是給李家足夠的顏面和敬意。同樣的,楊集也贏得李家人、圍觀賓客的敬意。
大廳內的賓客早已得到消息,紛紛站着等候,一見楊集到來,紛紛向楊集敬禮。
楊集雖然在貴族圈子更是惡名遠揚、臭名昭著,但是來自天水、漢陽、河池、宕昌、臨洮、枹罕、金城、會寧、武威、靈武的貴客是因為楊集涼州坐鎮、清剿內外之敵、努力發展絲綢之路,這才過上了安寧富足的好日子。所以他們非但沒有感受到楊集的惡、非但沒有厭惡楊集,反而十分感激和敬重楊集。
楊集長得英俊瀟洒、身姿挺拔,儼如玉樹臨風一般;從骨子裏透出來來的雍容大氣,便使人不敢等閑視之了。僅僅只是從愛美之心這一點來看,就容易贏得他人好感。更何況他彬彬有禮、風度翩翩,對於每一個和他打招呼的人,也都含笑還禮,是以人人皆是好感大生。
楊集放眼看來,天水郡四周各郡的主官基本上都來了,除了他的部下金城太守房恭懿、枹罕太守兼總管張壽、會寧太守郭絢、臨洮太守周法明;還有天水太守溫彥弘、天水長史于志寧、隴西太守劉長恭、漢陽太守楊玄獎、宕昌檢校太守竇軌,而且人群之中,出現了不少熟悉面孔。
從這些客人來看,李家分明是很重視這一場壽宴、事先並且進行了十分充分的準備,根本就不是李虛宗輕飄飄說的那樣。
李虛宗待雙方行完禮,朗聲笑道:“大王的名聲,廳里這些好友、貴客、晚輩早有耳聞,大家都想見見大王風采,你和夫人且與大家一起坐坐、認識認識。不過大王是年輕人,若是與我們這些老頭子、老太太坐在這兒,怕是酒也喝不痛快,稍後老朽讓年輕人陪二郎到後面飲酒,你們自管喝個痛快,哈哈……”
對於不請自來的楊集,李家也是煞費苦心。從身份地位上說,楊集應當在正廳與重要賓客一起喝酒才對;然而這裏的老人實在太多了,年齡的差距使雙方談不到一塊去。而且老人喜歡倚老賣老,只怕楊集受不了他們。故而李家打算把楊集安排去內廳吃喝。
名門望族的內廳一般只是面向親近之人開放,如果不是親近的人,即便對方的身份再高,也進不了。
如是安排下來,可謂是面面俱到。
只不過稍後還有“流程”要在正廳之中走,李家於是在正廳內設了席位,以便楊集觀禮。
李虛宗說著,其子李義便走到楊集身旁,引他們“三口子”入座。楊集的座位位於右邊中前部,前方還有十多個席位,上面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
這個年代受限於生活水平和醫療條件等等因素,一般人很難活到七十歲,只要是超過七十歲的人,都被視為“祥瑞”,並且定期受到官府慰問。
對面這些祥瑞般的老人之時,即便是身為皇帝的楊廣也不能擺譜;況且這裏又不是在官場之中,所以楊集坐在他們之後,自然沒有任何不滿不爽之意;他依古禮一絲不苟地跪坐下來,而慕容弦月和鮮於芳則是坐到他背後的席位。
此時尚未開席,而且的案几上只是放着一些點心、果脯、美酒、茶水。
而在楊集的下首的人,便是金城太守房恭懿。房恭懿已經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他在門口已經和楊集見了禮。待楊集坐好,這才坐到自己的席位之上。
此老性格深沉,有器量,但是現在鬚髮俱白、身形消瘦,精力大不如前,早在去年便上表請辭了,然而楊廣見他精於政事、清正廉潔,並沒有同意他的請辭。
今年又上了表,可楊廣還是不允。
楊集正要與他交流,上前那名白髮老者忽然出聲、打斷了兩人:“大王將往涼州任職?”
“正是!”大廳里的老人楊集全都不認識,李虛宗和李義今天又異常忙碌,自然沒有時間一一引薦了。楊集見這位老人客氣的向自己拱手詢問,還禮道:“請恕晚輩眼拙、失禮,不知應當如何稱呼前輩?”
老人見楊集如此客氣、以晚輩自居,心中大為喜歡,笑着說道:“老朽名叫李珩,祖籍遼東,現在居住在會寧涼川縣,大王或許不知老朽,不過老朽的弟弟與大王頗有淵源。”
楊集聽他先說“祖籍遼東”、接着又說“頗有淵源”,便猜出了老人的來歷:“前輩的弟弟莫非是李徹將軍?”
李徹、字廣達,出身遼東李氏,生性剛毅,才幹武藝過人。是北周到隋朝時期大臣。隋朝建立后,歷任上開府、雲州刺史、左武衛將軍,深受楊堅的器重。楊爽在開皇三年楊爽之時,李徹隨軍作戰,而且和楊爽、李充、楊綸、楊智積率領五千名精銳騎兵,出其不意的襲擊突厥中軍,沙缽略可汗丟下所穿的金甲,從草里潛逃。
楊爽第二次北伐突厥之時,李徹再次兼任行軍總管,隨楊爽一起攻陷突厥汗庭。遺憾的是他後來涉入易儲之爭,且又堅守的站在楊勇那一邊,楊堅多次與他談話都無法改變他的意志,因而受到疏遠。
楊堅有一次專門宴請他,並且席間談到平生之事、並且再一次說服他,李徹從這大興宮回家不久之後就死了,由於所談內容不為外人所知,於是很多人都說李徹被楊堅逼得服毒自盡。至於真相是什麼,便是楊集也不知曉。不過李徹之子李安遠現在是西州郡總管,與太守李大通一起鎮守大隋西大門。
“吾弟正是李廣達!”李珩點了點頭,笑着說道:“大王小小年紀,出仕短短几年,便有偌大成就,着實令人欽佩。”
“前輩過獎了!”楊集欠身道:“晚輩能有今日,固然與自己的能力有關,但是也離不開房太守、李安遠將軍等有識之士的鼎力相助。更重要的有了極大的機緣。”
這番對答不但妥當,而且正合老人家的心意,人們在年輕之時,往往認為“蒼天第一、大地第二、老子第三”,成天叫囂着“我命由我不由天”,自以為可以殺殺殺的殺出一個精彩的人生,甚至還把老人的智慧當成是懦弱。然而現實,總會叫他們明白自己屁都不是、誰都不敢打誰都不敢殺。
直到上了一定年紀,慢慢對天地敬畏起來,他們甚至覺得冥冥之中有種神秘力量在左右着世間一切。這些默默聆聽的老人都有豐富的經歷,此時聽到楊集說起“機緣”二字,再加上楊集的這些年如有神助、像是“開了掛”一般,心中頗為認同。
當然了,楊集這種謙卑的態度,更是迎合了老人們的心意。
房恭懿雖然是在涼州治下為官多年,可是他和楊集接觸不多、不了解他私底下的作風,心中本來擔心楊集沒有耐心、落下不敬老的惡名,如今見到楊集應答得當,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另外一名身材魁梧的老者撫須而笑,向楊集說道:“大王的英雄事迹在西北大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老朽每每聽聞,恨不得年輕幾十歲、隨着大王建功立業、揚名域外……”
西北大地的人對楊集的事迹幾乎了如指掌,老人見了楊集本人,興緻盎然的一一列舉了楊集種種得意之舉。然後點評一般的說道:“許多人都說大王是魯莽行事的武夫,所倚仗者,無非是我大隋強大的國勢。然老朽卻不贊同,老朽觀大王種種作為、每場戰爭,皆是用智。”
“就拿步迦可汗大舉南下那一戰來說吧!當時敵軍足有數十萬兵力,而涼州上下的兵力分守各郡縣,可用之軍寥寥無幾。若是換做其他名將前來應戰,只怕都是堅守門戶、固守待援,坐等朝廷來援,如是一來,定然步步受制。而大王當時剛剛出仕不久,竟然在劣勢之下反攻敵軍之所必救,打亂了步迦可汗的一切部署,將戰火燒到了敵境,最後還取得了輝煌戰績。若大王是一介武夫,焉能做到這一步?”
說到這裏,老人搖了搖頭:“可是很多人至今還認為大王是武夫,這般想想,着實是氣人之極。”
這些老人已然不怎麼管理家族事務了,他們沒事就喜歡談史論政,向子孫後代分析軍政之得失,藉機加上教誨。當他們聚在一起時,總是喜歡辯論。而他們辯論之所得,又會反饋給自己的子孫後代,使子孫後代飽受啟發。其子孫有着這些長輩的教誨和啟發,便有了長遠目光,他們的見識遠遠超過了出身不好的人群體。
此老不僅很熟悉楊集的事迹、且又憤憤的為楊集鳴不平,可見他明顯就是站在楊集這一邊,且長期拿着楊集的各種事迹與反方辯論。
老者所說的那一戰與早已做古的楊爽有着極大關係,楊爽第二次北伐的時候端掉了突厥牙帳,嚇得突厥各部紛紛遷走,他為了引突厥人來送死,便聽了陰世師的建議,挖掉突厥歷代可汗和英雄的陵寢,放一把大火給燒了。然後他在那兒守株待兔,突厥人來一個殺一人、來一對殺一雙,如此過了三個月,直到突厥不敢來,這才心滿意足的班師還朝。
突厥人打不過楊爽、楊爽生前也怕他怕得要死,可是他們卻把這筆賬記到了前往涼州任職的楊集的頭上。當步迦可汗打出“雪聖山恥”的旗號時,於是祖墳被挖的各個部落都同仇敵愾的來了。
然而結果,又被楊集一波帶來。
楊集聞言,實實在在的說道:“說真的,晚輩當時其實害怕極了。只不過涼州各地兵力不多,哪怕是堅守也守不了多久。且又聽說步迦可汗打着抓我去活祭的旗號,萬般無奈之下,只好以己為餌、引走敵軍。最後打着打着,竟然就走通了。現在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類似的話,楊集其實已經說了很多次,然而真話愣是沒人相信,大家始終認為他是謙虛。
這一回也不例外,眾老紛紛說道:
“大王謙虛了!”
“大王過謙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