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浪花飛濺 第十三章 懨懨離家(1)
華欣果然在柏山鎮等上了江天長和仁可久倆人。倆人都是從頭到尾一身新,精神抖擻,儼然沒了上高中時的畏縮。他倆長這麼大,第一次出遠門,顯得異常亢奮,絲毫沒有離家的傷感。
華欣則不然,有些懨懨的。他和康曉河離別的情景在他腦海里一時揮之不去。在車上,華欣告訴了江、仁倆,他在一中時的莫逆之交呂鴻文也考到古城農校的消息。又能多一個朋友去古城了,他倆自然很高興。呂鴻文是寫信告訴華欣的。鴻文在信上大發牢騷,說他高考時報的第一志願就是警察學校,警校畢業就回鹿縣來,除暴安良,把流氓地痞全挨個收拾了。呂鴻文的志向倒是好着呢,可惜最後還是被農校錄取了。呂鴻文報志願時,華欣就在跟前。當時華欣也想報考警校,夏春雨也極力支持,但一想自己考砸了,就隨意地在志願欄目里填寫了“服從分配”了事。
呂鴻文在信上還約好了華欣一同廝跟去古城報道:“我先一天到縣城,去一下各位代課老師那拜訪一下……第二天我領着夏春雨一同去東坊汽車站。咱們在車站見面,不見不散。”華欣覺着呂鴻文約春雨今天來車站見面這個意見不錯。華欣在家慶賀考上學“過事”后,原打算去塞城看望一下大伯,再拜謝一下齊老師和其他老師。母親把木耳等土特產也準備好了,華欣也十分想念大伯了,可就是沒去。他怕齊老師和同學們笑話他只考了一個農校小中專——儘管大伯和齊老師來信給了他充分的理解。他從高考失敗的陰影里一直走不出來。他沒有去塞城,自然也就沒有順路來縣城去夏醫生家,也就沒見夏春雨。這次上學前,不和夏春雨告別一下,實在有些不近情理了。
夏春雨是不會笑話他的,因為即使是農校,他目前從地位上講和她這個有着城鎮戶口的人也是平起平坐了,甚至還略高她一籌——她還要為招工的問題費心,而他這一畢業,“鐵飯碗”算是端定了。其實,他在接到農校錄取通知書後,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她信前面說得很激烈:欣,你要是還想去塞城補習就補吧,我堅決支持你!如果我有了工作掙了錢,就全部負擔你的學費;不過她最後又說得委婉:如果你選擇去農校,我也支持,因為農村畢竟苦焦,畢竟華叔和華嬸都有病……他順着信就讀出來她後面的沒有寫但自然淌出的意思:中專學期短,兩年後就能儘快在一起了。
今天在車站一定能遇到春雨嗎?她還是原來的樣子嗎?來送別時她還會穿哪個白底花的連衣裙來嗎?華欣在破舊而又顛簸的老“解放”客車裏,望着窗外山野物景這樣想着心事。流動的物景在他的眼裏變為模糊一片。
看着悵惘的華欣,坐在他和江天長中間的仁可久若有所悟。可久低聲詭譎地問華欣,老三,是在想念夏春雨吧?我想她這會說不定就在車站等你咧!不要不好意思嗎,不要忘了我在二中和她同過班咧,一晃三年沒見了,我都想了,人說女大十八變,她現在漂亮多了吧?哈哈。
華欣只對他倆說呂鴻文要一同到車站會和,卻並沒說夏春雨來送行的事。可久一揭穿,華欣就臉紅了,等於是不打自招。天長望着可久笑:你想夏春雨是哪門子事,你該想小蘭才對。可久紅着臉,不做聲了。
班車雖然像老牛拉破車般慢,但不覺中就到了縣城北的洛河大橋。此時已臨近中午。大橋西側的半山上便是鹿縣城標誌性建築——寶塔。還在橋上,橋頭一俱野鹿的造型就惹得江天長和仁可久驚驚乍乍地伸長脖子瞭望。可憾的是這俱身體和前蹄凌空矗立的鐵板建造的野鹿造型,沒有得到全縣人的賞識。野鹿似乎有些過胖了,失去了野鹿原有的矯健、敏捷的藝術構想;特別是凌空彎曲的鹿蹄有些過粗,比例極不協調,更像馬蹄子。前一段時間鐵鹿還掉了前蹄,被全縣人傳為笑柄。車上一葫蘆河川的老鄉看着鹿造型閑諞:造這麼粗的鹿蹄不是多費些鋼材嗎?馬上就被另外的一人的話堵了回去:用鋼材越多,建造費就越多,搞建造的人就撈得多,勞民傷財呀。一個老頭大聲說:鄉親們知道這鹿蹄是怎麼掉的嗎?這子午嶺原始森林快被砍光了,羊鹿子(野鹿)也快被套盡了,有一天死了的羊鹿子的魂去天上告狀,鹿仙下來查視後生了氣,就讓鐵鹿掉了一塊;鹿仙還說林業局以後再砍木頭,就把當官的烏紗帽也給打掉。老頭說這話時很激動,彷彿他就是鹿縣;這話很解恨,滿車人都笑着稱快,又彷彿是人家的烏紗帽真的掉了。
天長、可久這一聽也就沒有了看鐵鹿的稀奇感了。天長嘆息:百姓說得也是,一邊是國營林場大肆砍伐樹木,一邊又用一個鐵鹿為自己臉上貼金,這不自欺欺人嗎?我們將來畢業工作了,可不能當個讓老百姓罵的貪官。可久沒好氣地回敬他:咱還官咧?工作了也就是個小農技員,管得了亂砍亂伐樹木的事嗎?可久一句話噎得天長不吭聲。
華欣顧不着磨嘴皮。他放下車窗玻璃四處張望呂鴻文和夏春雨的影子。
這趟班車到了鹿縣城郊的東坊汽車站要北去塞城,華欣和江天長、仁可久三人要在東坊倒了班車才能南去省城。班車到達東坊汽車站時大約是半上午。
華欣遠遠就望見在等在車站大門口的呂鴻文,但沒看到夏春雨。呂鴻文換去了在學校時那發白的綠軍裝上衣,代之是嶄新的深藍“的卡”;他腳下放着花花綠綠的塑料布包着的行李,還有華欣見他在一中用的那個小木箱——似乎重新漆過紅,就格外顯眼。在停車場,鴻文和天長、可久一見如故,華欣在他們間把對方相互念叨不知多少次,當然就很熟悉了。幫華、仁、江三人搬行李時,呂鴻文就嘟囔他被農校錄取的事,我是學文科的,報的是警察學校的志願,高考分也比省中專錄取線高出一大截子,他媽的也被農校錄去了,肯定是招生辦的人走了後門,把我擠了。華欣沒見着夏春雨,心裏發躁,又不好意思主動問,就沒好氣地對他,事情都這樣了,說有屁用,咱和可久三人一個學校,有伴了,不也很好?
可久知道華欣的心思,就問鴻文,怎麼不見夏春雨?鴻文知道可久和夏春雨在二中是同學,也清楚可久問得意思。但他故意開涮華欣,裝“一本正經”狀說,春雨不能來車站送行了,她病了,他要你今天在縣城住一宿,等你去看咧。鴻文一邊說,一邊很有意味地“欣賞”着華欣的表情。
華欣不知是計,忙問鴻文:“她病的厲害嗎?我要趕緊去縣城看望一下春雨,你們捎着我的行李先走,到農校給我請假!”華欣驀得一驚,脖子忽地沁出了汗,煩躁地解開風紀扣。
鴻文“噗哧”笑了:“瓜蛋,嚇死你才好咧。不過這一考驗,還算你小伙沒忘了人家女娃。你小伙高考一完胡亂填了志願就回了葫蘆河,考上中專也不說來縣城給春雨報個喜,寫了一封信就算打發了人家,害得人家天天盼。昨晚我去夏醫生家了,春雨說今大早去招工報名了,這回可能正在體檢。體檢一完,她立馬就來車站。她一會來了,看你羞得咋面對?”
這一說,天長和可久也跟着笑,懸着的心放下來了。可久說:“華欣表面裝着不問夏春雨來不來車站送行,腦子裏可能把春雨都過八十遍了。”
華欣捅了呂鴻文一捶:“原來你逗我耍咧。”隨即又問:“春雨招啥工?能招上嗎?”
呂鴻文答:“好像這次招的人多,既招工又招干。招乾的行業不錯,聽春雨說是工商員和稅務員——但這都考慮了縣上頭頭家的子女,春雨他爸是個小醫生,又是外地人沒腿沒胯(沒權勢)的,肯定沒她的希望。招了工嗎,就去我們牛山鎮跟前的縣水泥廠,還有一個就是公路道班;這兩個工種不好,但也得走後門。咱縣的待業青年真是太多了……”南來北去過往東坊車站的客車都要進站,客車一個氣煞車就揚起一股飛塵。
江天長提醒大家說:“咱們要趕快買車票了。我照看行李,鴻文和可久去買票,華欣到門口等夏春雨。”這時月出門的人不是很多,但客車也少,乘車都要提前到候車室排隊擠着買票。
呂鴻文和仁可久已經買下了四個人的票。由塞城到古城過往東坊的班車停留時間很短。嘶嘶啦啦的車站廣播,播放出他們這個車次要上車的消息時,華欣望眼欲穿,卻還是沒有夏春雨的影子。華欣額頭上淌了汗,隨後感覺後背的汗也粘糊糊的。呂鴻文勸華欣說,走吧,春雨肯定脫不開身,不然就來了,你到學校給她寫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