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月播黃塵 第十章 有酒既宴(1)

第三集 月播黃塵 第十章 有酒既宴(1)

十、

西天的雲彩在奇妙地變幻着形狀,一會似大海碧波,一會似朵朵棉絮……呼兒颳起一陣輕風,這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景色,只在天邊留下了一長條紅雲;一會兒,紅雲又似大海碧波鑲上了華麗的金邊……歸巢的烏雀將肥碩的蟲子填進了嗷嗷待哺的鳥兒黃嘴殼裏;晚霞映照下,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一改白日的焉焉相,精神抖擻地準備在夜晚爭奇鬥豔……

“娘娘洗腳池”半山坡里的小土窯里,華欣弟兄倆和玉文弟兄倆此時正沉浸在其樂融融的夜霧中。

華強在家常做飯,晚飯自然由他“掌勺”。他把下午從家裏拿的洋芋、蘿蔔切成片,放鍋里一燴,就是菜了;把大煎餅放鍋里一烙就是主食了;再燒半鍋開水晚飯就算做好了。山東大煎餅是大家都愛吃的,水還沒燒開,玉俊就吃了三張。

“有酒就是宴”,亘古以來就是人類固有的情素——特別是在這原始森林裏。華欣母最反感人喝酒,今天卻特意讓華強背來了酒讓大家喝。

玉俊在門口漚燃了一大捆野艾,用舊褂子往窯里煽煙,蚊蠅迴避了;玉文把靠在柴門的干黃芥草往窯內地上一鋪,就是酒桌了。小土炕當不成酒桌——小炕其實是窯掌上挖的小方洞,坐在裏面還直不起腰。

“酒筵”開始,不管是按山東維海還是葫蘆河川的講究,自然是要敬酒的。華欣對着玉文、玉俊說:“先從你們大表叔這開始,沒有他在家下苦供我,我哪能考上學……再說他也比我大。”

雖說今晚為弟弟考上學慶賀,華強支支吾吾不會說話,就第一個喝了酒。輪到華欣喝時,玉俊說漏了嘴:“俺二表叔中午流了鼻血,要少喝。”華強一聽着了急,更是要代喝了。

華欣一看,玉文、玉俊沒喝上,這樣不行,於是就提議每人說個笑話或故事什麼的,講完大家就碰着喝酒。大家都同意。

華欣是今晚的主角自然要先講,但他不太會講土笑話,就隨口編了一首詩:

風聲鳥聲蛙聲松濤聲聲聲入耳

艾香酒香菜香煎餅香香香沁脾

“二表叔不虧是狀元了,連煎餅都能作詩!”玉文先叫了好,華強和玉俊隨聲附和。碰了一圈酒,氣氛就熱烈起來。

玉文講的笑話是“憨女婿拜丈人”。女婿要去給丈人拜壽,女人急着回娘家幫忙,就先走了一天,臨走前對丈夫叮囑:要穿最光趟的衣服,拿最重的禮物,路上學一句好話在壽堂上說。女人走後的第二天一大早,女婿就拾翻家裏僅有的幾件破老布衣服,摸摸這件摸那件,覺着一件也不“光”。女婿急得直撓臉,一撓臉,他來了主意:“只有身上最光!”於是他就脫了身上的爛褂子。啥東西最重?他把家裏的傢具掂來掂去都不重,最後發現家裏只有磨子最重。憨女婿光着身子背着半扇子磨盤往丈人家趕去。路上,看見一頭套車的老驢趴在地上,趕車的人怎麼打怎麼拉老驢也起不來,這時一名男子走到跟前幫了趕車人的忙:“大哥大哥你不要打,我幫你拉起老驢來。”趕車的人對這位男子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這位女婿覺得這是一句好話,一路嘴裏不停的嘟嚷着,擔怕忘了。壽堂前,岳丈一看女婿這副模樣拜壽來了,惱羞成怒,把他岳母壓在地上就打:“當初我說女婿是半吊子,就不願意這門婚事,你卻說他勁大能幹活……”。憨女婿急忙走上前勸開岳丈:“大哥大哥你不要打,我幫你拉起老驢來……”

玉文講得文鄒鄒的,很有講笑話的藝術性——自己不笑,聽別人去笑。華欣聽完“噗”地一聲,笑得把嘴裏噙着的半口開水都噴了出來,他心中的不快霎時被掃去了許多——這樣和大家一塊窮樂哈,其實也挺好的。儘管在家裏聽過玉文多次講過這個笑話,華強還是異常的興奮-——弟弟考上“大學”了,他比弟弟還高興。

“哈(喝)、哈,大表叔、二表叔還有玉俊都哈,哈……”在玉文的提議下,大家都端起大碗大口地喝着。華欣中午流了鼻血,酒量也不大,就慢慢地呡着酒。

玉俊用袖口抹了一下嘴邊,沒等別人發話,他就迫不及待地說:“二表叔的大學通知書來了,數俺最高興了,俺來個‘帶色’的呱……”

笑話還沒出口,玉俊先自笑了——

一位老父親過年時殺了一頭豬,準備分給三個都各自成了家的兒子,三個兒子挑肥揀瘦的分不精明。老三傻,老大和老二精明,就合計着想獨吞,不準備給老三分。老父親想出一個好主意:他讓三個兒媳婦每人做一句詩來分這頭豬,誰做的詩好,就分給誰。老父親知道老三媳婦念過二年書,人也聰明。到了分豬這天晚上:老大媳婦做了一首詩:“我的頭髮長拉拉,一個豬要多半掐(塊)”,老二媳婦做詩是:“我的頭髮短碴碴,一個豬要少半掐(塊)”。老大和老二早都串通好了,一頭豬就被弟兄倆分完了,老三媳婦着了急,褲子一脫說:“光板沒牙,一個豬全拿……”

這個笑話是糟踐酸臭文人的,說者本無心,但華欣還是覺着有些粗俗,就沒有笑出來。華強和玉文早聽膩了,也沒感覺好笑。玉俊一看這氣氛,急得滿臉通紅,說:“我自罰一大口。”看着玉俊爽直的滑稽樣,大家逐笑,逐又陪上喝。

華強嘴笨,木木訥訥憋了半陣子,才想起父親賣瓜時講的一段笑話。從前,有叫大豬、二豬的兄弟倆上集賣柿子,兄弟倆都沒上過學,不會算賬。老父親對他們說:“一撮一撮地賣,給人家兩個柿子,人家給你三個銅板,弟兄倆分開賣,看誰賣得快。”二豬很快賣完后對大豬說:“仨板(銅板)倆(兩個柿子)不賣,我賣兩板仨,一會兒就賣完了。”大豬竟然佩服起弟弟二豬來:“還是弟弟聰明,我也跟着學……”

“弟兄倆一對傻瓜蛋!”

華強重複着父親的這段笑話,玉俊在山東老家就聽過了,華強這一講,反倒勾起了他對家鄉的思念。“這葫蘆河川哪來的柿子?咱老家有柿子、核桃、花生,咱海維地區的花生、大蔥最有名氣了……俺想俺娘了呀……”玉俊把半碗酒一口氣喝了下去,頭趴在乾草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嚎。玉文把玉俊的頭往起扶:“哭啥嘛你,老姑對咱倆還不和親娘一樣……今天可是咱二表叔喜慶的日子……”

玉俊抬起了頭,對着華欣說:“二表叔,對不起了……俺就是想家了,再沒啥……這山溝里沒個說話的,太悶得慌……今晚在一塊說說話,俺高興呀!”說著說著,玉俊一口氣把玉文碗裏剩下的酒也喝乾了。

“俺沒醉,俺就是有些暈……就是見了表叔高興……”玉俊徹底醉了。華強弟兄倆和玉文把他扶上土炕。

“煙台蘋果,萊陽梨,頂不上維縣的蘿蔔皮……”玉俊睡下后還在喃喃自語。

……

月亮從遠處的山頂上緩緩地抬起頭,渾渾地眺望山坡上的小柴窯。月亮的目光撥開山溝里靄靄的霧氣,穿過小土窯稀稀疏疏的柴草門,將斑斑駁駁的黑影就灑在了小窯內的人身上。黑影帶着凄涼、慘淡;窯內小煤油燈的亮光,則顯得很微弱、疲憊。

“玉俊他爸爸-——就是俺二叔去世得早,俺二嬸呢就急着攢錢給玉俊說媳婦;這山裡呢又有恁(你)們家這門親戚;我呢就想找個做伴的,俺倆跟伙就來了葫蘆河川……玉俊今晚上覺着人多,二表叔又考上學了很羨慕,就哈(喝)高超了。木(沒)事,他困一覺就好了。”玉文用濃重的山東膠東半島腔,盡量地找着話題來填充着黑夜的寂寥。

“咱老家人多呀,一個小生產隊比這裏一個公社的人還多得多,當個公社小幹部那都威風得很咧……當農民哪都一樣。出去跟個工,一天累死累活掙八毛錢,這活還搶不上呀……俺和玉俊現在情況多好,一天撿一斤木耳就是八塊錢,頂在老家跟十個工,碰着下個連陰雨後,保不準一天能撿個三、二斤……”玉文在華欣來的這幾天中,在玉俊面前隻字不讓提“老家”二字,玉俊這下喝醉睡了覺,總能說上兩句了。

“二表叔,你去古城上學時,給咱打問着哪有賣這個木耳種子的?有種子咱就在家裏種,就不用上山了……”玉文突然冒出這麼個古怪的想法。

“山裡幾輩子人也沒聽說木耳有種子?”華強覺着很可笑。

華欣在塞城偶爾去一下百貨大樓,出於對大山裡木耳的情有獨鍾,總是愛在賣木耳的乾貨櫃前轉悠。有一次拿起一膠袋南木耳看,上面注着“人工栽培”的字樣,這說明木耳還是能栽培的。

華欣說:“我在塞城商店裏見有賣的人工種的木耳。”

華強高了興:“嘿,木耳長在樹上都這麼值錢,要是能種二畝地,那可不缺錢花了。”華欣笑笑想,肯定不會像種地這麼簡單。

……夜深了,華強挨着炕梆子睡著了,嘴角還掛着微笑;玉文蜷着身子睡在黃芥草上打起了酣聲。

華欣卻在土炕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他忽然覺着上農校其實也很好,將來學些先進農業技術,也許能把家鄉面貌改變一下——農民太苦了!家裏太窮了!農民太需要致富技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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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丹花落黃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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