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月播黃塵 第九章 回到家鄉(1)

第三集 月播黃塵 第九章 回到家鄉(1)

中午時分,班車在葫蘆河隊的路邊停了下來,華欣疲憊地從車上搬下鋪蓋卷和一大提包書。此時正是社員們吃午飯睡午覺的時間,四周很寂靜。遠離了城鎮和學校喧囂,華欣一下班車,就覺着耳根子“轟”得一下靜了下來,是那種山區和城鎮判若兩個世界的山區特有的“靜”。

頭頂的陽光火辣辣的。沒有一絲風,空氣像凝固了一般。馬路上的柏油蒸騰起濃濃的怪味,熏得人暈眩。

華強在稻田裏拔稗草,看見弟弟下了車,沒顧上在水渠里洗一下腿上的淤泥就急匆匆地奔了過來。華強黝黑的臉膛上滾着汗珠,褂子脖領周圍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

華強摘下破草帽給弟弟戴上,用褂子角抹一把臉,咧着嘴對弟弟憨笑:“石墩,你總算把高考考畢了,考得咋樣……大熱的天你臉色咋這麼白,是不是暈車?”

“是有點暈車……”華欣低下頭,不想多說什麼。

“餓了吧?趕快回家……”華強背起鋪蓋卷,提着提包就在前邊走。華欣急忙說,哥,讓我拿提包吧。華強說,書挺沉的,你哪拿得動?

華強性格內向,用隊上人的話說是屬於三棒子打不出響屁的人,今天從大馬路到回家的小路上卻喋喋不休:“今天早晨,娘就說咱家窯背上的麻雀叫得比平時歡,估摸着你今天要回來,我就一邊在稻田拔稗草一邊等着接你……今年伏里天旱得很,一個多月都沒下雨,青玉米桿都卷了葉子。爸爸在自留地種的小瓜——還是”北京梨瓜“,比往年甜多了,就是天太旱長得慢,要澆水,太費工……”

華強說:“春上逮了喜林家的”黑克朗“豬娃——是喜林從甘省買回來的新品種,嘴短、毛光、腰長,肯吃得很。隊上年輕人都說喜林嗇得是鐵公雞一毛不拔,這次把豬娃給咱家時沒要錢:喜林說和你在小學同過學,你考上大學”過事“(置辦酒席)時能吃上他買的豬娃就心裏高興。這下隊上人再沒人說他嗇皮了。才短短几個月,”黑克朗“豬現在都能殺一百幾十斤了,你猜咋回事?娘一動青草就犯風濕病,還哼嘰着打豬草……剛煮的熱豬食要放到樹下晾涼才喂,跟喂小娃一樣:爸爸一次偷偷地給豬喂玉米讓娘看見了……要不是趕着等你考完學”過事“能殺個大肥豬,娘不罵死爸爸才怪咧——誰家捨得給豬喂糧食?”

華強又說,石墩你這次報考的自願肯定是學醫的大學吧?娘說你學了醫,就能治好她的類風濕病了:學醫最符合咱們葫蘆河川人的心意了,社會再變醫生的心一般都不壞,醫生治傷救人也是給後代積德咧……康曉河爺爺去世都三年了,但是現在全川道人提起來康先生來誰不念他的好?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嗎。嘿,我現在到街上跟會,好多人都知道我有個能考大學的弟弟,光榮得很……

華強走在前邊興緻勃勃地說著話,全然沒有注意到走在後面的弟弟的表情。

到了橋頭涵洞的水渠邊,華強把行李放到草地上,準備洗一把臉,再把腿上的泥洗一洗:“石墩,你也洗一把臉……這熊天熱得很!”一回頭,華強這才發現破草帽下弟弟廋俏、蒼白的臉上撲簌簌的淚水流了下來。

華欣蹲在水渠邊,捧了一捧水澆在臉上,哽咽着:“哥,我對不住家裏人,我沒有考好,這次肯定是考不上學了……我現在怕回去見娘……”

華強洗臉的雙手僵直在臉上都忘記了移開,驚訝地問:“怎麼會呢?你在全地區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給家裏的信中不是說成績到了班上的前幾名了嗎?咋到縣城就……”

“哥你不要刨根問底了……反正有原因我不想說……你要相信弟弟盡了力……”華欣泣不成聲,捂着臉,肩膀抽搐着。

頓了頓,華強凝望着水渠的流水對弟弟:“不想說就不說了。哥哥相信你在學校肯定沒有貪耍……明年再補習,只要能學進去,哥哥我再苦再累也供你念書念到底!”

從小到大,哥哥都是那麼善解弟弟。華欣狠勁將渠水澆在臉上,但怎麼也洗不去淚。臉上的淚水滴下來和渠水融在了一起,靜靜地向著前方的稻田流去……

九(2)凄凄涼涼35

華欣一進家門,就匍匐在炕席上,崩潰地哭泣。母親摸着他的後腦勺焦急地追問:“咋了嗎?是一門課沒考好,還是幾門沒考好?”

華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都考砸了……暈了,暈考了……再問我就去跳河!”

一個“暈”字堵住了母親所有的埋怨,她拍着炕欖淚水漣漣:“兒呀,是娘生你的時候你腦袋受了症——不是都好了嗎,怎麼又犯暈了……是娘的錯呀,娘什麼都不問了還不行嗎?!”

平時華欣放假回家,一進家門,全家人都會很高興,愛吵架的父母也都盡量互相遷就着。晚飯間,父親拿出紡錘狀的白瓷酒壺,給華欣和華強一人倒上一盅,然後就把酒壺握在手裏不丟了,一盅接一盅地喝得“吱溜”響。母親在一旁依然會嘮叨父親幾句,兒子一回來你就把酒癮過美了,喝死你!母親並說木墩石墩你倆可不要學你爸爸這個酒鬼。華欣趕緊就在父、母親間打圓場,我爸晚上少喝點能解解乏,娘你上學時肯定知道唐代大文豪李白斗酒詩百篇……母親就自豪地說這點知識還用兒子來教?“石墩你就會給你爸爸這個”老害“喝酒打馬虎眼!”——此時母親一邊說一邊咯咯地笑,眼眶裏幸福的淚花就打着顫。父親嗜酒如命,母親就罵他是“老害”。

華欣這次高考完回來,家裏氣氛卻很沉悶,像遭了大難一般。母親臉上掛滿愁容,凄凄涼涼,蠟黃得像一張裱紙。父親的臉上凝固着無盡的滄桑,眼神空洞洞的。父親把放在飯桌上的酒壺一滴沒動的倒回了酒瓶,嘆一口氣說,豬就不殺了吧?

母親就惱洶洶地對父親:殺你個頭,過幾天把豬拉到集上賣了,留着錢讓石墩再去補習……

華欣痛苦地蜷縮在被子裏,飯也不吃了。華欣覺着實在對不住含辛茹苦供他上學的家人,但是除了“暈考”這個理由,他也沒辦法再解釋什麼——說受流氓欺負了,必然就要說到和夏春雨的“戀愛”事情、高考間發燒……而這些情況都是堅決不能說呀!說出來只會適得其反,除了增添家裏人的悲苦、傷心和擔憂,又能起到別的什麼益處呢?!他對家裏人隱瞞真相,也是大伯的意思。高考估分后,華欣在縣城關郵電所用搖把子電話,泣不成聲地向大伯說出了高考失敗的原委。電話哪頭,飽經風霜的大伯平靜地勸慰他的“小欣欣”想開些: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回到家后家裏人再怎麼埋怨都要耐着性子忍受!

在外遭了罪,心裏的苦衷竟然不能向母親傾訴,華欣憋屈得心裏像有大石頭壓着。

華欣感覺自己被洶湧而來地黑暗湮沒,像一個溺水的人,幾近窒息,連喊救命的勁都沒了。

華欣又坐在了考場裏,每道題答到一半時就就進行不下去了……任憑怎麼揪頭髮也無濟於事……突然考場的燈熄了地陷了,他向黑暗的深淵跌了下去,無法掙扎,喊不出聲……

他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額頭、脊背滿是粘濕的冷汗——這是第二天的半下午。門半開着,一縷光亮悄悄地泄到土窯炕上,從華欣的指縫間露出,映射着他的眸子。

康曉河靜靜地站在炕邊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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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丹花落黃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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