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柳鶯銜泥 第八章 毛毛細雨（1）

因了夏春雨的引見，華欣幸運地住進了張樹林在校後門外租住的二間瓦房，同住的還有呂鴻文。呂鴻文是張樹林最要好的朋友。這時間，同學們住學校大宿舍，交不起住宿費的都大有人在，在外租房住，肯定是家裏有錢的學生。

張樹林老家在柏山鎮，家裏確實很富裕，他父親在改革開放一開始就販運起了木料，在西川葫蘆河一帶乃至全縣都算是大名鼎鼎的“萬元戶”。夏醫生在柏山鎮醫院工作時和張樹林的父親拜了干兄弟，這樣算來，張樹林和夏春雨就是干兄妹了。

按學區就近上學，張樹林先是上了縣二中，後來才轉到了縣一中。張樹林嫌二中所在的古驛鎮沒有縣城紅火、交通不便，實際上他心裏最清楚，他是奔着夏春雨這個乾妹子來的。

華欣初來乍到，夏春雨幫着把鋪蓋卷往小瓦房搬時，張樹林磨磨嘰嘰地還有點不情願的意思，夏春雨只輕輕瞪了他一下，他馬上就不吱唔了。

張樹林對夏春雨唯首是瞻，華欣還是看出來了。

出了鹿縣一中的後門，是縣城城西陡峭的玉女峰——因峰下原縣城老街有玉女泉而得名。山根底和學校南北展開的后牆間有一溜子小山坡，小瓦房就在座落在校後門附近的小山坡上。

小瓦房所處的位置，很幽靜，周圍也沒有其它住戶干擾。小瓦房門前幾步就是縣一中磚窯箍得一長排學生宿舍后窯背，小瓦房的院坪基本上與宿舍窯背處在同一水平線，教室、操場、學生灶房都近在咫尺，去學校很便利。

華欣最喜歡得還是小瓦房北部不遠處的一塊小樹坪。華欣來時正值夏季，小樹坪的氣溫卻涼爽宜人，空氣清新無比:綠樹成蔭，小草蔥籠，野花似錦。清晨，頂着晨霧在這裏背誦政治題或英語單詞，下午披着霞光在這裏看書、散步，神清氣爽，十分愜意。華欣給小樹坪起了個名字叫“西亞花園”，不長時間，呂鴻文、張樹林、夏春雨都這樣叫上了。

華欣十分滿意、也十分需要“西亞花園”這樣的學習環境。他在鹿縣一中的高考預選成績輕而易舉獨佔鰲頭，走到那都有同學們指指點點：“看，塞中轉回來的學生就是不一般……”這讓他很窘迫，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一種像稀有動物被人展覽的感覺。有了這麼優美的環境條件，他只在上午去教室聽聽課，下午和晚自習都在“花園”或小瓦房內自習。

華欣雖然深居“花園”，但一點也不缺乏於塞中的信息聯絡——齊老師會從塞中三天二頭寄來“最後衝刺”、“精典試卷”等高考模擬資料。鹿縣縣城地處交通幹線，和塞城信件來往比較便利。華欣甚至覺着在一中參加高考會比在塞中的臨考狀態要好：不用疲於應付名次，可騰出盡量多的時間來梳理思路、補弱留強……

儘管是沾着夏春雨的面子，但華欣還是覺得白住這麼好的房子欠着張樹林的情，就想着幫張樹林做點什麼事，心裏也好平衡些。

機會來了。預選試前，張樹林為能否預選上發愁：“父母費了這麼大代價，好吃二喝還在外租房住……如果預選都通不過，可怎麼交待得下？”

華欣了解情況后很是詫異。張樹林從高一起就學了文科，數學基礎很差，就徹底放棄了，每次考試只有幾分甚至不考:英語成績也稀鬆。呂鴻文也學文科，同樣存在偏科現象：語文去年高考考了全校第一，但數學和英語卻差強人意。

“依這種狀態去考學，八輩子也考不上！”華欣舉了個“木桶盛水”的例子形象地指出了他倆學習成績上的弊端：你們的“長板”課程優勢潛力已盡，木桶盛水的多少現在取決於“短板”——數學和英語。找到癥結后，華欣就從最基礎的概念開始不厭其煩地講解、輔導：“不要貪多嚼不爛，從基本的題開始，舉一反三……”

預選結束后，果然見了分曉。呂鴻文預選成績陡然提升，對華欣大有相恨見恨之憾：“……拿破崙戰敗被囚禁荒島時，見到中國的《孫子兵法》大加感嘆，”早得此兵書，何以兵敗滑鐵瀘“……我老呂得老弟的學習竅道如得兵法也！”

張樹林基礎實在是太差，僅是勉強過了預選關，但也喜不自禁。由張樹林做東，呂鴻文、華欣，連同夏春雨一塊在校門口的“福州飯館”美美搓了一頓——“羊鉗蔥油白餅”和“鹿州煎豆腐”。四人的關係越來越融洽，貼近。

也就從這天起，夏春雨把張樹林稱謂變成了“樹林哥”——表面上看是更親了一步，實際上她是在更好地把握了與張樹林的“距離”，在“猶抱琵琶半遮面”中拉近了與華欣的“距離”。夏春雨這點欲蓋彌彰的心思，三個男生都看出來了，大家心照不喧而已。其實，張樹林除學習成績不怎麼樣外，其它方面還是很不錯的：人長得帥氣，性格率直，不耍小心眼:儀義疏才，一點不像別的家庭條件好的同學那樣趾高氣揚……

高考如期而至。明天就是7月7日，大戰在即。

呂鴻文、張樹林、華欣三人在學生灶上買了晚飯，出了後門，向小瓦房走去。

華欣在小瓦房前，端着碗，眺望腳下的校園、縣城，遠處山巒和雲空。此時他心中充滿了興奮和激動：像鹿縣的碧空一樣朗爽，像西天雲霞般燦爛……

“……天上飄下毛毛細雨，淋濕了我的頭髮，滋潤着大地的胸懷……毛毛雨，啊毛毛雨，你是多麼溫柔，你是多麼可愛……”順着呂鴻文的歌聲，向小瓦房南尋遁而去，學校牆邊與山根底的小路上，一位裊娜的身影蹁躚而至——夏春雨來了。

呂鴻文是故意唱給夏春雨和華欣聽的。這首歌當時在校園很流行，但在鹿縣一中唱起來，是有針對性的——“毛毛雨”就“春雨”——只有夏春雨這樣漂亮的女生在全校才有這麼“溫柔”的“綽號”。

“呂鴻文，吃着飯還堵不住你的嘴？我給你們三人做了辣子紅蘿蔔肉丁菜，拌在飯里吃，能增加食慾。煮雞蛋明天早上考試前每人吃兩個，預兆考百分。”夏春雨進了屋，把拿來的菜往三人碗裏撥着。飯菜的香味在房間裏揮散，沁人心脾。

往事如煙。在古驛鎮初識夏春雨時，華欣是懵懂的，愁苦的。他對她的印像有些模糊，他只籠統地感覺到她有着嬌美的面龐和“豆芽菜”樣的身材。他甚至沒有正視過她的眼睛，即使偶爾看一下，目光也是一滑而過，像是怕被燙着一樣。後來，倆人斷斷續續的書信往來中，每當夜深人靜，他腦海中出現她的形象時，就會被一次次放大，被添油加醋地美化。這次臨見她之前，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悄悄說：看景不如“夢景”，見到她本人，肯定沒有夢中的她飄亮？

情況並非如此。

在他還不知“女大十八變”這句話時，她已活脫脫地出落為一個美少女，比他“夢”中的她有過之而無不及：語音是那樣的溫柔、悅耳，像山澗叮咚作響的泉水:笑容是那麼甜蜜、那麼嫵媚，柔柔一笑，笑靨如花的臉上就會留下二個小酒窩：“豆芽菜”的身材也日漸豐滿，凸凹有形……

高考預選后，他曾為她僅略高於錄取分數線的成績遺憾過——能在學習上也比翼齊飛有多好。

呂鴻文猜到了華欣的心思，話中有話地說，人家娃現在吃上市民糧了，好賴將來肯定會有工作的……咱農村娃考學還不就是為將來能吃上公家飯嗎？

他暗暗細想也是，她漂亮又有城鎮戶口，如果再加上學習好，那她不就成了水中之月、鏡中之花，可望不可及了嗎？

夜，在晝的眷戀中降臨。

沿着她來的小路，他去送她回家。小路很窄，很嶇崎。

她一個趔趄，他下自然地從後邊扶了一把她……一股暖流瞬間傳遍他的全身，少女的體香向他襲來……她已不再是天上遙不可及的月亮，她是為他含苞待放水靈靈的山桃花。全榜題名、佳人相伴……向他襲來的還有幸福的感覺——原來幸福是可觸摸到的，“魚”和“熊掌”是可兼得的！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攬在懷裏。但他沒有這樣做，她應該待在高考“獨木橋”那頭，為他凱旋歸來歡呼雀躍，而不是此時此地。

“我的”山桃花“，再等三天吧。”——他在心裏對她說。

她怕影響了他，她提出7月7、8、9日高考這三天不再見他。他和她有了一個美麗的約定：“考畢見！”

黑夜拉上了最後一道“幕布”，整個校園和玉女峰下的小瓦房完全浸在了黑夜中。大地安然熟睡，一片寂靜。

黑夜給疲憊的人支起了一架小憩的床鋪，給歷經千辛萬苦的善良人提供了做夢的枕頭:黑夜也給魔鬼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屏障，為大施淫威創造了絕佳良機……

張樹林、呂鴻文、華欣三人上了床，熄了燈，準備脫衣就寢。

“嗵嗵嗵……”突然傳來粗重急促的搗門聲：“……華欣是不是住這？有急事快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