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蔣死了
早晨的東街燒餅鋪已經排起了長隊。蔣小花就這樣百無聊賴的站在隊末。
遠處花姨氣喘吁吁的跑來。一轉眼就到了身前。
花姨不是老蔣的媳婦,是鄰居。老蔣說他也不清楚花姨何時成了鄰居,好似憑空出現一般。因為對小花着實好的像親女兒一樣,老蔣也樂的開心。
老蔣一個仵作,打了一輩子光棍。還帶着蔣小花這麼個來路不明的拖油瓶。大家雖然表面不說,可卻還是覺得晦氣。方圓兩三里只有他們兩家。
花姨總是很嚴肅的樣子,看着她的眼神總的像有好多話要說一般。
只是此時身前的花姨帶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在心疼蔣小花,想來老蔣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求回報關心她的人,可是現在,也快沒有了。
“孩子,快回去看看老蔣。聽姨的話,不要耍性子,快去。”蔣小花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無端的感覺心慌害怕。
扭頭,往家的方向狂奔。
頭上正午的陽光很強烈,晃的人有點眼花,可是身上卻冷的打起寒戰。
蔣小花就這樣喘着粗氣站在門口,她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劇烈的翻滾攪動。
屋裏響起劇烈的咳嗽,感覺這破舊的茅草屋隨時都會因為這咳嗽坍塌。
她猛地打開門,老蔣滿是溝壑的臉顯得一片灰敗,依靠在破舊的木床上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眼淚模糊了視線,她記得老蔣說自己只是小風寒,記得老蔣半夜裏壓抑的咳嗽聲,記得老蔣日漸消瘦得身影。可是為什麼自己那麼粗心大意。如果早一點,老蔣是不是……
“丫頭,你別怕。咳咳…我活的很夠本了,閻王爺也該叫我去了。你別太難過,人啊,總歸要死的。你去把柜子裏的木盒子拿出來那是給你的。咳咳咳…”
盒子很普通,普通到隨處可見,普通到五文錢就能買到一個,還不如東街的糖燒餅。可是從記事起老蔣從來不讓她打開。
盒子的出現似乎喚起了老蔣的回憶。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血色。
“那時侯你還那麼小,我在河邊撿到你。看看現在長這麼大了。我也放心了。”老蔣笑的有些吃力。
蔣小花只是哭,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能說些。大腦里一片空白。
“小花呀,老蔣沒本事,救不了你母親。這些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看看。”老蔣有些吃力,微微喘着粗氣。
盒子裏面是一塊顏色艷麗綉着花的襁褓,一隻流溢着柔光的翡翠扳指,一塊刻着北字的羊脂玉佩。
老蔣看着打開的盒子。胸口劇烈的起伏,那壓抑着的咳嗽聲好似隨時都會不受控制的出現。
“你母親很漂亮,你和她一樣漂亮。那時候你還是個奶娃娃,轉眼就這麼大了。我只是個仵作,我救不了她。這些年,我總自私的希望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敢告訴你,怕你嫌棄這個家。”
老蔣發出一連串的咳嗽,那樣子好似要把心肝都咳出來一樣。
蔣小花覺得一切都安靜下來,什麼蟲鳴鳥叫,什麼人言獸語,什麼風吹雨落。只剩世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老蔣的咳嗽聲好似重鎚一下一下擊打着渾噩的腦袋。
她只能看見老蔣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顫動。渾身開始不可控制的顫抖起來。
“這些年,我暗中打聽了不少事,關於你的親人許是在北聯城。丫頭,你該回你自己家了!這麼多年,我自私地把你留在身邊,不告訴你這一切,你可會怨恨我?”
老蔣胸口開始劇烈的起伏這,喉嚨像殘破的舊風箱發出了嗚嗚的聲音。一口鮮血猛的噴了出來,蔣小花抬手去擦。可是更多血從嘴裏涌了出來。她胡亂的拿袖子在老蔣臉頰抹着,嘴上機械似的一遍遍重複“爹,別丟下小花。爹…”
老蔣費力地抬起手,想如往常一般摸摸小花的頭。可那手抖動得厲害,在半空停頓了一會,卻猛地落下。
秋風吹過破舊的茅草屋,捲起屋外的塵土和落葉,在地上打了個旋,又消失了。
直到眾人進屋,小花依舊坐在床邊握着老蔣的手,低語着,“爹,別丟下小花”一遍又一遍。
守靈的一切,在縣衙一眾人的幫助下很快妥善的處理好了。
凄冷的夜風吹動着火苗。蔣小花就那樣筆挺的跪着,四周靜寂無聲,只有她一人。
棗木做的棺材就這樣停放在屋裏,老蔣安靜的躺着。
“老蔣,我給你多燒點錢,你在那邊不要太拮据。”
“老蔣,這壽衣漂亮嗎?花了我好些銀子。”
“老蔣,我還給你買了酒和燒鴨。你之前都捨不得吃。”
火盆里的紙錢慢慢變成黑灰,隨着風在空中飄飄蕩蕩。
蔣小花就那樣絮絮叨叨的說著,好似老蔣只是睡著了一般。
這三天,蔣小花只是守着長明燈,守着火盆,守着死去的老蔣。面無表情,沒有一滴眼淚。
九月初三,黃道吉日,宜安葬。
山間的風吹拂過少女的髮絲,漫山遍野的青草發出沙沙的聲響。陽光明亮卻不炙熱,天空的雲朵緩緩的移動着投下大一片陰影。
蔣小花坐在墓前,一臉沒心沒肺的笑可眼淚在臉上肆意的流淌。
很多事現在終於有了答案,比如這座老蔣讓自己年年祭拜的孤墳,那裏是自己的母親。現在老蔣也在這。兩個最重要的人彼此做了鄰居。
“老蔣,我聽你的。我到要看看那個我應該喊爹的人這些年來到底在做什麼!這個連妻女都護不住的男人到底什麼樣!我娘就托你照顧了。娘,我走了。但凡那男人沒死,我定讓他親自來帶你回去。”
山風依舊在吹個不停。少女純白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