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碎心
衙役帶着蔣小花一路兜兜轉轉到了殮房。一路上不住打量這個身材嬌小的姑娘。怎麼也沒法把眼前人和仵作聯繫起來。
“蔣姑娘,劉驗官在殮房候着。我就送您到這。”衙役稍稍後退了半步。示意蔣小花殮房就在前面。
大體是地利上的優勢。墨州的冬季比其他地方來得更早也更久。加之殮房同冰窖所隔不遠。蔣小花也是第一次遇見無屍臭的斂房。心中又偷偷感慨了一番。
墨州的劉驗官是個有些年紀的中年人。穿着身整潔的棉衣在殮房裏候着。
看見凍得有些哆嗦的蔣小花,心下生疑。剛剛來人傳話說城主帶的仵作要來驗屍。可這小姑娘怎麼看也不過及笈。莫不是城主帶來的女眷走錯了地方。
“姑娘,這是斂房。莫往裏進了,怕嚇着姑娘。”劉驗官一個箭步擋在蔣小花身前將暗處的屍首遮擋的嚴嚴實實。
“劉驗官,我就是城主帶來的仵作。煩請驗官給尋件襖子。實在是太冷了。”蔣小花凍得瑟瑟發抖。
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抬手指向牆邊的箱子。“裏邊有些在下的常服。姑娘不嫌棄可以先穿着。”
箱子裏是件洗的半舊不新的襖子。有些寬大。但總歸比沒有強些。身體也稍稍暖和了起來,蔣小花舒了口氣。
“多謝劉驗官。這屍體停放何處?”蔣小花開始打量起這斂房來。除了進門其餘各處都安放了窗子。此時關的嚴嚴實實,大約是怕進了冷風。雖說殮房很冷但沒有冰霜覆蓋。常年燃着皂角蒼朮。屍臭幾乎微不可聞。
“這屍體醜陋。怕是嚇着姑娘。不若姑娘稍事休息。在下代勞?”顯然劉驗官仍舊覺得,是城主家那個膽大的女眷。圖個新鮮刺激偷摸來瞧瞧。
蔣小花無奈,從懷裏掏出木槿給的令牌。趁着劉驗官查驗令牌,她迅速掀開蓋屍上的白布,開始打量屍體。
並未聽到蔣小花的尖叫。劉驗官心下的疑慮稍稍減輕了幾分。看着蔣小花也不動手,只是圍着屍體轉圈抖手。半晌才開口。“那捲宗的驗屍單可是劉驗官撰寫的?為何要寫摘心?這屍首明明是受強大外力擊碎了心臟啊。”
此言一出,劉驗官當即收起輕視的眼神。僅是圍着屍體轉了幾圈,就能看出死因。這怕是老仵作也未必能做到。
“劉驗官,不如和我詳細介紹下這四人死亡情況。”蔣小花看着五具大同小異的屍體,開始伸手分別檢查頭部四肢等地是否有其他傷口。
劉驗官看的心驚肉跳。明明是個女子卻比男子還要膽大些。驗屍的手法比之他這個自詡技法不錯的老仵作更是流暢細緻。終於也是心悅誠服,開始介紹起死者。
一號死者,章大郎,年約四十,是墨州出名的閑漢。
二號死者,陳大狗,和張大郎是狐朋狗友,兩人都是鰥夫。這但凡城裏誰家大姑娘小媳婦丟點什麼。和這兩人總有點關係。
三號死者,董鐵匠。平日裏打鐵為生。在城東有個鐵匠鋪。
四號死者,劉進財。城東藥材鋪掌柜。
“他們死因都是一致的,強大的外力瞬間擊碎了心臟。然後被做成冰雕。”蔣小花停下手中動作。
劉驗官的心也瞬間安了下來。至少死因還是沒有問題的。原以為蔣小花就此結束。卻見得這姑娘開始拿出驗屍箱。剛安放好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
“麻煩劉驗官差人去問問城主和孫知州。能不能動刀?”蔣小花低頭整理工具,並未開始近一步查驗。
一盞茶的工夫,殮房外響起陣躊蹴不前的腳步聲。
“我說孫知州,你這樣還破什麼案。本城主都親自前來了。怎得你還想跑不成?”木槿滿不在乎地推開門,扯着千推萬阻的孫知州大踏步的進門。
恐怕是在外頭沒聞到惡臭。陡然看見屍體那黑洞洞的傷口,木槿也是一驚。
“這哪是摘心,整一個透心涼。這是多大仇啊!”木槿背手嘖了兩聲。“小花兒,動手吧。劉驗官還是孫知州誰來寫驗屍單?”
孫知州聽着木槿又提到他,哭喪着臉。“下官真不會這個。就不給蔣姑娘添麻煩了。”
蔣小花本就無意為難孫知州。將手中的紙筆遞給劉驗官,道了句辛苦。開始正式查驗屍首。
“張大郎,死因外力貫穿擊碎心臟暴斃而亡。創口外翻,顯著哆開乃生前所致。頭部和四肢無其他擊打傷。屍斑呈紅色較少。顏面腫脹,眼球突出,口唇變厚,舌尖挺出。上身疑似被清理過。頭髮指甲無可疑異物。“蔣小花查驗完畢稍事休息。
木槿一雙桃花眼看得越發明亮。鄭琛煜說的璞玉所言不虛。一旁的孫知州卻在門外吐的肝腸寸斷。
“大人,不過就是些血沫子。犯不着這般模樣。”蔣小花本意還是想安慰孫知州。“您就想想凍魚和凍肉。”門外吐的更誇張了。
“誰家凍肉這般血腥,你瞅瞅這血流的。”木槿邊說邊指着屍體四周讓蔣小花看。
聞言蔣小花低頭觀瞧。不是多了,是少了。血液少了。雖說屍體是被貫穿身體,血液必然會大量湧出。可在一段時間內血液會流向下部從而形成屍斑。等屍體產生屍氣,留存的血液會再運行起來。可張大郎流出的幾乎只有血沫子。“劉驗官,請添加一句。血量稀少。”
大約是發現了疑點,蔣小花馬不停蹄開始第二具屍體的檢驗。結果幾乎是一模一樣。不過是比張大郎多活了幾日。這不禁讓人有些失望。
可董鐵匠的屍體讓蔣小花有些錯愕。和前兩具不同。除了屍斑更明顯,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手上的動作更細緻了些。
隨着翻動,屍體開始從各處湧出大量血液。眼睛,嘴巴和胸前巨大的空洞。幾息的時間,竟在那白布之上染滿了朵朵梅花。詭異至極。
“這人為何血液不減?與他二人不同呢?”木槿目之所及不是血液就是那細細打量屍體的姑娘。殮房裏寂然無聲,心裏不免有些發憷。
蔣小花眸色深沉,面上不苟言笑的神情和鄭琛煜倒有幾分神似。“去錦上紅尋副透鏡與我送來。我想仔細瞧瞧這傷口。順便買些糖燒餅。”
說完這些緊着查驗第四具屍體。死亡時間距離現在最短。依舊是貫穿了身體。忙碌半天,除了董鐵匠,其他三人死法如出一轍。
蔣小花低着頭,不停地在殮房裏踱步。至到覺得有些眩暈才依着牆壁站定。
明亮的光線下,她穿着不合身量的舊襖子。灰白的牆壁襯的原就蒼白的臉色添了少許灰敗。顯得有些凄苦。
鼻尖傳來一陣糖燒餅特有的香甜。讓這冰冷的斂房瞬間有了些人世的溫度。
身旁鄭琛煜探尋的視線停在蔣小花毫無血色的唇上。“帶了先燒餅來。吃點吧。”
聞聲四目相對,那一貫清冷淡漠的眼睛。大體是因為燒餅甜熱的氣息顯得有了絲煙火氣。蔣小花心神無端恍惚了起來。
“不餓嗎?”沒看見蔣小花表現出自己想像中那般激動的模樣。鄭琛煜開始在思考。下一次是不是應該帶點別的。她一貫愛吃葷腥,不知在這吃肉會不會不太合適。
突如其來的關心。蔣小花有些反應不上。只是一聲不響地接過油紙包兀自去門外尋了塊乾淨的台階坐着。
不知是微弱陽光帶來的溫暖,還是糖燒餅帶來的充實感。蔣小花思緒活絡了起來。
“屍體被清理過。”鄭琛煜粗略的看過驗屍單對目前的情況有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