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幫母親賣豆腐

第八章 幫母親賣豆腐

臘月放了寒假。白天幫父母推了一天的年磨,累得夠嗆,晚上睡的挺香,睡夢中,天高被父親叫醒了:“起來,幫你媽抬豆腐。”

睡眼惺忪的天高,真懶得起來,裝着沒聽見,磨蹭了幾秒鐘又往被窩裏縮了縮……,唉,那熱乎的被窩——真好!

母親站在炕沿前,前襟貼着天高的發梢,悄聲對父親說:“算了吧,叫孩子睡吧,我自己能走……”,天高感到冷絲絲的手摸了下他的頭,又把他的被子往上扯了扯,“噗”的一聲吹滅了燈。

母親一個人挑着豆腐走了,天高又呼呼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晚上睡覺前,父親就下達了“任務”:“今晚早點睡,明早起來幫你媽抬豆腐!”

像往常那樣,母親早早起來了,父親也把天高叫醒了,儘管母親還是不忍心。

出門前,母親為天高圍好了圍巾,並再三囑咐,嘴要捂住,別叫風嗆着。

天高在前,母親在後,天高年幼力小,母親特意讓了大截杠給天高,沒走多遠,母親就問:“怎麼樣?肩膀受得了嗎?要不,再讓點杠給你?”

“不用了,媽,我能行。”天高堅持着……

第一次抬着豆腐走夜路,天高很不習慣,一腳深一腳淺的,母親把拐棍給了他:“孩子,拄着棍兒走,多條棍,多條腿,管用啊……”

當遇到跨溝過坎的時候,當走到曲里拐彎的地方,當模模糊糊辨不清路與溝的界限,當腳下憑着感覺走而不知前面是坑是窪,拐棍就派上了用場。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頂,天高出了一身汗,大概母親也累了,娘倆就小歇一會再走。

山風不大,刮在臉上卻如刀割一樣,天高想到了母親——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腳女人,整個冬天都是一個人挑着豆腐在黑夜,在這彎彎曲曲的山路上走,該是多麼的艱苦!想到昨天早晨自己沒能幫母親抬豆腐,天高也感到深深的自責。

過了山後坡,進了南陽村南北街,有家窗口透出了燈光,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腳步聲伴着扁擔的嘎吱聲,驚動了另一家的狗,“汪汪”的狗叫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

過了南陽村,看着天仍然漆黑,天高有點焦急:“媽,天什麼時候能亮啊?”

“快了,等到了城裏天就亮了。”

母親放下扁擔,說:“等等走。”天高以為又能歇一會了,原來是天高的圍巾被風刮的搭在肩后了,母親給天高重新圍好了圍巾:“孩子,咱不能再歇了,再歇進城就晚了,你還能行嗎?”

“能行,媽你放心吧。”天高的膀子已經感覺火辣辣了,但他不能說熊話,免得讓母親心疼。

“唉……”母親嘆了口氣:“人家好命的孩子這時都還在被窩裏躺着,你這麼小就跟着媽出來挨凍受罪的,當媽的心裏真是不忍啊……”

天高雖然看不清母親的表情,但他知道,母親流淚了。

進城裏了,在衙門口丁字路(現在是區政府門前)那有賣烤餅的,圓柱形的草屯上擺着一個黃橙橙的烤餅樣品,讓人看了就饞。母親遞上了錢,老者從草屯裏拿出了一個熱乎乎的烤餅給了天高,天高讓母親先吃,母親哪裏肯?天高的確是餓了,一個烤餅一會兒就吃光了。

來主顧了,母親忙着稱豆腐,里沖外找地算帳,天高敲起了豆腐梆子,一個老大爺聽見梆子聲開了街門,見母親今兒多了個幫手:“這是你兒子嗎?”

“嗯,是俺兒子,這不,放假了,幫我賣豆腐呢”母親覺得好幸福,話音里有種滿足感。

開始的幾天,天高覺得很累,但過了幾天就適應了,覺得不怎麼累了,怪不得母親總說:三日肩五日腿了。

臘月二十九天剛亮,母子倆就到城裏了,母親告訴天高:“今兒賣完了這筐豆腐,明天就不幹了——三十在家過年。”天高也贊成母親的決定:“對,媽,明天咱貴賤不幹了!”

從南關橋到大寺巷子,好長一段時間沒出來一個主顧,一筐豆腐一點也沒賣。

這時從巷子裏走過來一位年輕的軍官,他看好了豆腐,結果全買了。據那軍官說,他準備將豆腐切塊凍干,春節帶回南方老家。

那軍官態度和藹,三十一斤豆腐給了叄元一角,一分錢也沒少給,母親很高興:“今兒財運真好,遇上好人了,走,買個烤餅捎給你妹(妹妹還從沒吃過烤餅,那幾天,天高每天都吃了)……”

回家途經南陽村,一個老主顧非要明天做一筐豆腐給他:“大妹子,明天送一筐豆腐來,我全要了,錢嘛,你放心……”

母親說都大年三十了,不來了,可對方執意要買,實在沒法推卻,又因是老主顧,母親只能應允了。

三十這天,天突然變壞了,風雪霏霏的,山路泥濘難走,母子倆好不容易到了老主顧家,一過秤,三十斤,不料這時對方反悔了,嫌豆腐多了,只想要一半,理由是:家裏就老兩口,怕豆腐多了吃不完,壞了咋辦?母親婉言相爭:“大哥,你昨天不是說好了要一筐豆腐嗎?怎麼今兒就要半筐?這不是坑人嗎?”

“這怎麼是坑人?你憑東西我憑錢,我買多少豆腐就給你多少錢……”

“你如果早說要半筐,俺今兒就不來了。”母親一看他這麼不講理,也就沒理可講了,還是按照對方的意願賣了半筐豆腐。

走時,對方說:“天不好,孩子的衣服也濕了,也到年根了,剩的豆腐拿回家吃了吧。”聽口氣略帶有一點人情味。

城裏行人很少,偶爾有幾個人,也是捂着臉,腳步匆匆,這樣的鬼天氣,誰願意上街?

“梆,梆……”母子倆串街走巷,希望能將剩下的半筐豆腐早些賣完。

終於,一中年男子開了街門:“喂,買斤豆腐。”湊巧這時過來一個女的也要買豆腐,母親按照先來後到的規矩先給那男人稱豆腐,並客氣地要那女的稍等會兒。

那時買東西沒有膠袋,買豆腐的人都自備碟碗什麼的。母親稱好了一斤豆腐,要天高提着稱盤上的豆腐送給那男人。由於下着雨夾雪,那男人怕被雨雪淋着,一直站在自家門樓下面。

母親見天高一溜兒小跑:“小心點,路滑……”母親等着用稱盤呢,那女的不停的催着:“大娘,快點吧,淋死人了……”

“快了快了,兒子回來就給你稱……”,母親一邊安慰着她,一邊望着天高……

“撲通”一聲,母親,那男的,那女的,看得清清楚楚——天高摔倒了,那斤豆腐也掉在渾泥湯里,拿不起來了。天高的衣裳褲子,帽子圍巾全濺上了泥水,母親趕緊跑過來為天高擦着泥水:“叫你慢點走,你就是不聽話……”母親又生氣又心疼。

母親用毛巾擦乾淨了稱盤,另稱了一斤豆腐親自送到了那個門樓下面:“對不起,讓你等這麼長時間,都怪孩子……”母親連聲道歉,那男人一句話也沒說,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終於把豆腐賣完了。

“快點走,身上出點汗就暖和了……”母親看着天高渾身衣服凍的硬邦邦的,喉嚨哽得說不下去了……

母親的話管用,回家心切走的快,身上果然暖和多了。

回到家,母親給天高換了乾衣服:“今兒孩子真遭罪了,都是我不好……”

“你們都好,”父親搶着說:“就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們了,要是我沒有病,我能挑着豆腐去賣,咱家不是滿天的雲都散了嗎?”聽見父親的內疚,天高、母親還能說什麼?父親三歲就得了哮喘病,一輩子也沒治好。父親也知道,如今這個家,真需要他來支撐,自己在家中的作用應該像棟房子,該為老婆孩子遮風擋雨,可是自己這棟“房子”卻破爛不堪,幾乎搖搖欲墜。也難怪父親常念叨:“我什麼時候死了,你們娘仨就好了……”

母親總是好言相勸:“孩子他爹,別上火,我現在先遭罪幹着,拉扯孩子能不遭罪嗎?等孩子長大了,我就不幹了,咱家就好了。”

“別說了,我知道自己是個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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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烙印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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