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風雪又是年除夕

第六十三章 風雪又是年除夕

“今歲今宵盡,明年明日催”。

大年三十日這天,全公社企業、基建隊和農村勞力彙集在養馬島前海進行圍海堵壩大會戰,旨在為明年開春擴建養殖對蝦池子打好基礎。因受海水上下潮的時間限制,這次堵壩任務相當艱巨,各單位都按規定搪了土方任務,劃定了堵壩的長度、寬度、高度。公社領導下了死命令,各單位要精心安排勞力上陣,務必在海水上潮之前完成任務,如果哪個單位到時完不成任務,留下了缺口子,上潮的海水就會由缺口奔涌而進,整個大壩就會因此而毀於一旦,後果是相當嚴重的,為此,各單位都不敢掉以輕心,上至一把手,下至普通人員,全部上陣投入到圍海堵壩上。

天高和同班瓦工杜師傅一幫,他用尼龍袋子做了包袱式的泥兜,四角繫上繩扣,杜師傅準備了一條杠子,兩人負責抬泥,在規定的區域內有專人為他們挖泥裝泥,他們只管抬着往壩上運。

上潮的海灘,泥濘一片,一钁挖下去,地下立即滲出了水,而且是人海戰術,人多手亂,亂挖一通,不一會兒,海灘上坑坑窪窪的,到處是水汪汪的渾泥湯。剛開始挖泥時,人們還知道留條窄路給抬泥的走,挖着挖着就不照譜了,什麼泥呀路呀哪兒合適哪兒挖,這可苦了抬泥的,一腳深的一腳淺的,不敢大膽地往前走,踩深了,就陷進坑窪里,水靴立即灌滿了渾泥湯,只得停下來脫下水靴倒出渾泥湯……廣闊的海灘,人山人海,人們心齊勁足,爭先恐後地快挖快抬,都有個共同的心愿。想快點完成任務,早些回家吃除夕的餃子。

偏西的日頭快要下山了,有的單位已經完成了任務,天高連隊的任務也在掃尾之中,趙連長鼓勵大家:“加把勁,快點,別耽誤家去吃餃子……”一位姜施工員同天高較熟,說了一句關心的話:“哎,老王,今兒過年,不提前回家包餃子嗎?”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趙連長:“哦,我倒忘了,這樣吧,天高你今晚到我家吃餃子吧。”

“你家路遠,我家近,”王指導員說:“讓天高就近到我家吃餃子吧……”

“謝謝連長,謝謝指導員,我哪兒不去,回去我到城裏二嫂家吃餃子,餓不着,”他很感動,沒想到在這個世上還有人知道他大年三十吃不上餃子,還有人敢往家叫他這個地主子弟吃餃子,他真的很感動:“謝謝連長和指導員了……謝謝……”

如果沒人提起三十吃餃子,天高心裏也許沒有什麼想法,可是剛才有人提起了,天高心裏就暗暗酸楚了,淚花在眼圈裏直打轉……

海水開始上潮了,各單位都完成了任務,撤離了海灘。人們拿着鐵杴,扛着杠子,一齊湧上了公路,把公路佔得滿滿的,騎自行車的和不騎自行車的都一樣,統統步行。人們都很累,卻腳步匆匆,歸家心切。有推自行車的,邊走邊不停地按車鈴,希望人們讓路給他,可是人們像是沒聽見似的,你按你的鈴,我走我的路。

天高膝蓋往下的褲子被海水浸透了,落日後的溫度降低了,褲子凍的崩崩硬,走路兩腳錯位時,發出嘩嗤嘩嗤的聲音,灌了包的水靴也沒倒乾淨,走起路來咕唧咕唧地響。

回家后,天高開了開北屋兆姓兩兄弟家的門,發現只是關着,沒有閂門,知道兄弟倆修海還沒回來,就將外街門關好了,沒有閂,然後開了自家的內街門,把自行車倚北牆根放着,又開了正屋門,這時他覺得渾身綿軟,腿沉甸甸的,肚子餓的難受,口也渴的冒煙,他用水舀子伸進水缸想舀點水喝,缸里水不多了,只剩下缸底了,而且凍成了囫圇一個,舀不上水了,就將水舀子仍在鍋台上,索性不喝了,他實在太累了,連水靴也沒顧得脫,帽子也沒摘,一頭倒在炕上,兩條腿搭拉在炕沿下,後背貼着炕席仰躺着,再也不想動彈了……他沒有忘記,內街門沒閂,正屋門也沒關,他也知道今兒是大年三十日,是該吃餃子的時候了,他並沒因為三十日吃不上餃子而難過,因為對他來說,這是很平常的事了,他早就習慣了。他只是想:先躺會兒歇歇,喘喘氣,待會下去閂死內街門,關上正屋門睡覺。

他沒有點燈,屋裏黑黢黢的,他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朦朧中,隱約聽見北屋兄弟倆回來了:“天高回來了,他的車子在院子裏。”元金說。

“燈還沒點,可能剛來家,咱把街門閂死吧。”元銀說。

接着,天高隱約聽見了閂街門的聲音。

夜裏,西北風夾着雪花撲進屋裏,門帘子被刮的呼啦呼啦地響,天高全然不知,睡的像個死人似的。

睡夢中,覺得有人進來了:“天高過年好嗎?——哎,昨晚沒閂門嗎?”天高聽見了是元銀的聲音。

天高醒了。

“大哥,過年好啊?”元銀媳婦也來了:“怎麼?大哥昨晚開着門睡覺?”

“怎麼,你昨晚街門和正屋門都沒閂嗎?”元金問:“你膽子夠大的,怎麼睡得着?”

這時天高才想起了昨晚,內街門和正屋門的確都沒閂……此時天已大亮,日影橫窗,他起身下地,腿沒有站穩,雙腿跪在地上,因為腿彎子整夜一直保持着九十度的直角,凍得麻木了,失去了知覺,伸不直了,起不來了,天高靠着炕牆跪着,兩手把着炕沿,並不好意思地向他仨還了禮:“過年好,咱都好。”

見天高跪在炕前爬不起來,元銀哥倆想幫忙扶他起來,可他的“直角”像鑄鐵了似的,哥倆就將他抬起來,讓他一絲一絲地慢慢抻腿,腿沒抻開,水靴先掉在地上了,見裏面仍殘留着約有半公分深的海水……

此時,天高才看到了自己的狼狽:膝蓋往下的濕褲子基本凍幹了,不那麼硬崩了;他脫下了襪子,腳趾頭被水泡的發白了;身上嘭的海泥也凍幹了,變成了灰白色的“迷彩服”了……

送走了他們仨個,肚子覺得餓的要命,天高想起昨晚沒吃餃子,今兒是“寒隨一夜去,春逐五更來”——大年初一了,總該吃點什麼吧?記得父母在世時,三十日要多包餃子,特意留些剩餃子,等過了半夜十二點——新舊年交替之際,就是新年伊始了,全家要吃去年的剩餃子,這叫隔年飯,象徵著連年有餘,如今獨身過年,什麼隔年飯,什麼連年有餘,全免了。

在一般人眼裏,辛勞了一年,大年三十日吃不上餃子,那是不可思議的,只是在天高看來,這太平常了,因為自從獨身過日子,從來也沒吃上年三十的餃子。吃餃子過年,不吃餃子也過年,他早就習以為常了。有人說他大過年的吃不上餃子,未免太苦了,但他倒不怎麼覺得苦,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大多數人都有個本能的習慣:享福享久了,身在福中就不知福了,過苦日子過慣了,也就不覺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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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烙印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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