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是小大人了

第十章 他是小大人了

失去父親的痛苦使天高難於自已。他常常羨慕那些有父親慣着有母親疼着的同學們。一個人時,他就會凝視着前方,想像着父親臨死之前的那雙鞋、那個拐棍兒、那個帶瓜皮帽子的頭和那個佝僂的熟對蝦形的軀體——父親浮出水面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同學們看到天高腳上穿的白鞋,知道他是為父親戴孝。同學們腦子裏還沒有“階級路線”、“階級鬥爭為綱”的意識,見天高整日悶悶不樂,都主動安慰天高,天高在同學們的關心、愛護和友誼中找到了慰藉,慢慢振作了起來。

母親照常是每天天還不亮就起來做飯,然後上山看那兩頭大黃牛,哥妹倆照常是每天早晨起來掀鍋吃飯,吃完飯上學。照常,一切照常……

母親做好了晚飯,拿着笤帚掃地掃到磨盤時,看着父親的牌位怔怔發獃,看上去似哭,卻不見淚,見天高放學回來了,立即又揮起笤帚掃地了,就在母親一彎腰時,天高發現母親頭上多了幾根白髮……

看看母親日漸衰老而虛弱的身體,想想母親沒日沒夜地操持着這個家,天高體諒到了母親的艱辛,心裏很難過。父親活着時雖然不怎麼能幹活,幾乎是個“廢人”,但在母親精神上他卻是個支柱,是個主心骨,現在家裏的支柱沒了,天高想來撐起這個家。

經過認真考慮,天高決定退學,妹妹還小,他有責任幫助母親拉扯妹妹,他把想法對母親說了:“媽,我不念書了,我下來幫你幹活吧……”

“你說什麼?”母親一聽就火了:“真沒出息,你這麼小下來能幹什麼?”

“媽,爹不在了,你也老了,我應該……”

“應該什麼?你就應該好好念書,什麼也不用你愁,媽就是要飯也要供你讀書,你記住,不讀書的人就是個睜眼瞎子,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

“媽,我看你太累了……”

“累點怕什麼?有幾個人是累死的?”母親再三強調:“知識就是能耐,過去考上狀元的人都是有能耐的,有能耐的人還愁沒有錢花?聽媽的話,千萬要念書……”

天高知道母親腦子裏裝的是“讀書做官論”和“讀書發財論”,明知不合事理,也只能聽之任之了,不過,家境如此寒苦,母親還能全力支持讀書,天高還是深深地感動了。

以前的小夥伴和同學們並沒有忘記天高,他們約他出去跳繩,他好言拒絕了,約他到河裏摸魚,由妹妹出面擋駕:“俺哥不在家,出去了。”既然母親含辛茹苦地供自己讀書,天高哪能出去玩?他幫母親摟草、挑水、看牛……他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實際,想到了母親的辛勞,想到了自己的責任,他無法跟其他小夥伴們比,他必須要幫母親分擔家務,必須要像一個大人那樣,思慮着家裏的那些煩瑣的大事小事……

晚上,隔着窗戶紙望着凄淡而模糊的月光,聽那街上正在乘涼的鄰居們的議論:“自從他爹沒了,這孩子真是勤快了,總也閑不着……”

“一個好孩子沒有爹了,命苦哇……”

天高鼻子一酸,潸然淚下,畢竟他才十四歲,過日子之道是一竅不通,他只能幫母親多幹些活,以此減輕一下母親的勞累。

似水的童年流逝而去,歲月的車輪將他載入少年——不,他已經是個大人了!

菜園子就在家門口,父親在世時,別的活不能幹,種菜的活兒卻由父親全包了。

菜地又粘又濕,大人們都有經驗,採取了淺刨勤耙,讓太陽輕曬幾時,約摸濕度合適,就用鋤頭搗細土塊,耙平划溝,種菜捻種就行了。

天高自以為不再幼稚無知,覺得會幹大人活了,他決心自己動手種大白菜。他把菜地深深刨了一遍,經烈日晒了一天,結果,小泥塊崩崩硬,大泥塊外干內濕,他就用斧頭砸小塊,用鐮刀劈大塊,又是砸又是劈,斧鐮並用,一位鄰居大爺路過園邊,見天高把菜園搞成這個樣子,就教給他:“種菜的地不能刨深了,淺溜溜的為好。”大爺說的對,可是已經晚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地整平了,但是泥塊多,細土少。

天高到井上挑了一擔水,然後開溝,澆上水,可以種菜了。

要捻種了,天高和母親都不會捻種,怎麼辦?

找誰來幫忙呢?母親想起了本家孟大哥:“對,去找你孟大哥來幫忙吧……”

過了中午,天高找到了孟大哥:“大哥,俺媽說請你去幫俺捻捻菜種……”

“行,行,你先回去吧,等會兒我就去……”孟大哥一邊答應着,一邊忙着在自家菜園裏打埂整壠。

聽說孟大哥要來幫忙了,想到了張嘴求人不容易,母親現到小賣部買了一斤桃酥,打了八個荷包雞蛋,盛在大花瓷碗裏,放在鍋蓋子上,用小盆扣着……

等了一陣子,不見孟大哥來,母親有點着急,打發天高去望望。

到了孟家,天高見孟大哥已經種完了大白菜,剛要開口,孟大哥先說話了:“兄弟你先回去吧,我種完花心菜就過去。”

“媽,孟大哥說了,他種完花心菜就來。”

荷包蛋涼了,母親熱了一遍,怕再涼了,就放在鍋里,蓋上了鍋蓋兒……

等啊等,孟大哥還沒來,母親又着急了,再次讓天高去看看,天高不想去了,但又想到自己不會捻種,畢竟是有求於人家,不願去也去了。

“大哥,你還在忙啊?”

“忙完了,好了,這就走,這就走……”

天高看到孟大哥的花心菜也種完了,正在進行下一個“節目”——種香菜。

天高第一次感受到了張嘴求人難的滋味,第一次理解了母親常說的“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張會李會不如自己會”的道理。

他決定不用孟大哥幫忙了,他要自己學着捻種。

天高第一次對母親撒謊了:“媽,真不湊巧,孟大哥說他有點急事,不能來了……”

“不能來了?那咋辦?”母親着急又發愁,看看年幼的兒子,看看曬得滾燙的菜地,看看那擔水,那包大白菜種兒,母親急得要哭了……

“媽,我來捻!”天高把菜種倒進杯子,他顫顫地用三個手指頭從杯子裏捏出了菜種,撒在溝里,哎?怎麼不見溝里有菜種?他把頭貼近地皮,終於看清了菜種撒落到泥塊的縫隙里了……

兒子要捻種了,母親又擔心又高興,擔心的是怕兒子捻不好,高興的是兒子有志氣了,像個大人了。母親也趴在地上看菜種:“菜種兒太密了,像這種捻法,十斤菜種也不夠啊。”

聽了母親的話,天高趴下身子,小捏小撒,一寸一寸地往前捻,他的眼睛幾乎觸着了地皮兒,他要務必看清種子的“去向”,看清種子的密度是否均勻,雖然日烤地熱,汗如雨下,可是天高的手不顫顫了,他會捻種了……

孟大哥一溜小跑來了:“老嬸子對不起了,我來晚了……”

“啊,不晚,你不是有事嗎?有事你先忙吧,讓你兄弟慢慢捻吧。”

“沒有事,我沒有事了,來,兄弟,我幫你捻,一會兒就完了……”孟大哥伸手接杯子,天高不給:“大哥,我會捻了,不用你幫忙了”天高繼續捻他的菜種。

“孩子別犟了,快把杯子給你大哥!”母親的口氣近似命令。

“謝謝你了大哥,我真的會捻了,你看——”天高指着已經捻好的兩溝種兒……

“那好吧,兄弟能捻就讓他自己捻吧,嬸子,我走了……”孟大哥臉上露出了不滿。

“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人家家裏有急事,來晚了算什麼?不管怎樣,人家不是來了嗎?”

“媽,他來了咱領情了還不行嗎?”

“你不懂,弄不好,這下把人家給得罪了。”

管不了那麼多了,天高又趴在了地上……

母親撮了些細土蓋在菜種上,只是薄薄的一層,母親說,菜種不能埋深了。天高又和妹妹到南河抬回一簍子沙,撒在細土上面,母親又說這樣能抗干防止水份蒸發。

兩天後,菜苗露頭了,三天後,菜苗全出齊了。

以後,天高放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菜園裏看看,或是拔草間苗,或是捉蟲澆水,在他的精心侍弄下,大白菜苗兒長得綠油油的,鄰居見了都誇他勤快,會侍弄菜園子。一次放學回來,見幾隻鄰居家的雞在啄菜苗,還踩倒了好幾棵苗,連菜葉子也蔫蔫了,天高很惱火,他拾起石頭就打,結果嘴饞的雞們順着園障子縫鑽了出去。為了堵住雞,防止雞的再次“入侵”,天高上山割了些棘子,把棘子排着插在園障子縫上,因雞的生性怕棘子刺兒扎,所以以後雞們再也不敢“光顧”他家菜園了。

油墩墩的菜苗,長勢喜人,鄰居家的菜苗都沒有天高家的長得好,人們常在母親面前說:“你兒子有出息,是個好孩子,你能跟著兒子享福啊……”母親每每聽到別人誇獎自己兒子時,臉上總會溢滿笑容,還有少許的滿足。

“寒門出孝子”。天高很孝順,也很勤快,家境的慘淡使他很快長大了,他是個小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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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烙印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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