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遺物
三舅懲治牛二,小小露了一手,名聲在村裡傳開了,大家都說老王家住進來一個道行高深的大仙兒。
家裏裝修能有一個禮拜,快竣工了。我正在廚房給老媽熬中藥,老媽忽然進來,悄悄地說:“強子,我覺得不太對勁。你三舅剛剛找到我,問我要東西。”
我疑惑問,他要什麼。
老媽低聲說:“他要你姥爺留下來的遺物。”
我其實挺懷疑三舅的身份,他出現得太過突然,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還知道他的另一面,他實際上殺人不見血,紙人張就是折在他的手裏。
遺物?莫非這才是他來到我家的真正目的?
我加了個心眼,低聲說:“媽,你告訴我,是不是姥爺留下了什麼值錢東西,奇珍異寶?”
老媽苦笑:“做夢吧。你姥爺就是個窮老頭,每個月退休金還不到三千塊,過世之後留下的遺物都是書書本本,真要有值錢的東西咱家還至於落到現在這地步?”
我說,你把遺物都交給三舅了?
老媽點點頭:“也沒啥背人的東西,和你爸的遺物一起都堆在庫房裏,你三舅去看了。”
我想了一會兒。老媽推我,這時中藥咕嘟咕嘟快撲出來了,我趕緊把葯盛出來,擦擦手跟她說,我去看看。
施工隊很專業,給三舅起的小樓已經建得差不多了,造型很是突兀,有點像東南亞那邊的古建築,怪裏怪氣,全村都沒有這麼一棟。
後院庫房的門開着,我走了進去,裏面亮着燈,三舅正坐在馬紮上,一本一本細細翻着,身邊摞了成堆的舊書。
我咳嗽一聲,他沒抬眼看,隨口道:“強子過來了。”
我蹲在旁邊:“三舅,找啥呢,我幫你找。”
我原以為他能不高興,或是找借口把我支走,哪成想他點點頭:“也好,我正想有個助手,這裏的雜書成千上萬,一本本翻過去耗時太長,有你在就好了。”
“具體找什麼呢?”我問。
三舅把手機打開,調出一張圖片給我看:“這是你姥爺的字跡,你看清楚了。”
姥爺死的太早,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更別說他的筆跡了。圖片是一封信札,字跡是規規整整的小楷,字雖然多,但一個是一個,清晰畢現,密而不亂。一看就是有相當的功底。
我正待細看內容,三舅把手機收起來:“看仔細了?你姥爺的字體辨識度還是很高的。你就幫我找他寫過的東西,哪怕隻言片語也要。”
“哦,我還以為有什麼奇珍異寶呢。”我說。
三舅淡淡笑:“奇珍異寶不假,可分在誰的眼裏。在你的眼裏,你們這些村民的眼裏,你姥爺留下的東西可能連擦屁股紙都不如,可在我這裏,它洛陽紙貴,一字千金!”
我嘿嘿笑,隨口說,有那麼神奇呢,那我的仔細點。
三舅交待我,如何翻找書目,把沒用的書撇出來,另摞一摞。我們兩個一直忙活到傍晚,妹妹過來喊吃飯,我這才感覺到腰酸背痛。
留有姥爺筆跡的東西找到不少,可大多是剪報隨批,三舅每一個都仔細看過,都不是要找的。眼看着倉庫找了一半,明天還得一天。
吃完飯,三舅搬了一張小桌子在後院,泡了茶自斟自飲,對着月光發獃。
我搬了張凳子坐在旁邊:“三舅,你到底找啥呢,能告訴我嗎?”
三舅看看我,沉吟一下說道:“強子,你應該認出來我是誰吧。”
他突然這麼直白,我一時說不出話。
三舅道:“真人不說假話,認出來就說認出來,這裏只有咱們爺倆,不必拐彎抹角。”
我壓低聲音:“紙人張……”
三舅點點頭:“那天晚上的人正是我。紙人張以前害過我,那時候我還小。我找了他很多年,沒想到回鄉的時候發現他藏身在此地,這是偶然,也是天意,冥冥中自有因果相報,想跑都跑不了。”
“三舅,我說句話你別不願意聽。”我說。
三舅做個手勢,讓我但講無妨。
我小心翼翼說:“你,到底是不是我們家的三舅?”
三舅哈哈笑,給我斟了杯茶:“這個嘛如假包換,我確實是安仕昌的兒子。”
安仕昌是我姥爺的大號。
三舅笑罷,神情沒落:“在血緣上,我是他兒子不假,可我不認他這個爸爸。因為我六歲的時候,他就把我賣了!”
說著,一仰脖把熱茶水全部灌進肚子。
三舅嘆口氣說:“強子,那天晚上你出現在紙人張的房子裏,說明咱爺倆有緣!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我的大外甥呢。做我這一行的,是不能結婚生子的,你就相當於我兒子!你能信任我嗎?”
我趕緊點頭:“三舅,你能耐太大了,咱倆雖然認識時間不長,可娘親舅大,血濃於水,這個是跑不了的。我信你。”
三舅神情落寞:“好一個血濃於水。”
能看出來,他想和我說什麼,始終沒說出來的。
我有分寸,我們之間最多也就認識一個禮拜,說有多深的感情不至於。他沒說出來的那些話,不知是太過隱秘,還是他並不完全信任我。
第二天,我陪着他在倉庫又呆了一天,把所有的遺物都過了一遍篩子。
三舅眉頭緊鎖,看樣子並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他又去問我老媽,姥爺留下來的東西是否就是這些了。
老媽咳嗽着說不知道。
據老媽說,姥爺雖然和我們住在一起,但這老頭脾氣古怪,經常獨來獨往,有什麼事也不和家裏說,和兒女之間的關係很淡薄,就像是寄居在我們家的一個遠方親戚。
三舅緊皺眉頭,一個勁地說不對,應該是忽略了什麼。
這天我出村辦事,回來的時候,看到張宏被一群人圍着,正是牛二他們。周圍全是看熱鬧的人,原來張宏開車出村,着急忙慌沒怎麼看路,把牛二一個哥們停在路邊的摩托給碰倒了。
那哥們正在苞米地里拉屎,當時就不幹了,屁股都不擦,把張宏的車攔下來,非讓他賠個新的。
張宏和牛二他們這夥人都是一個村的,年齡相仿,但彼此沒什麼交情,互相都看不上。牛二這些混子看不上老實巴交種地的,張宏更是不會跟這些混混為伍。
牛二他們是碰瓷專業戶,只是很少在村裡干,現在得理不饒人,非讓張宏賠。張宏被他們包圍,推來搡去,臉紅脖子粗,大吼一聲:“你們欺負老實人是吧?!”他跳上貨車,拿起一把鐵杴,在車上揮舞,眼珠子通紅:“來啊!不要命就來!”
有混子笑:“別說,真像王八耍拳。”
張宏眼珠子瞪圓了:“你說什麼?”
牛二的病已經讓三舅治好了,又是一副無賴樣,懶洋洋說:“你老婆給你戴綠帽子,讓你當烏龜王八,你現在就是王八耍拳!”
張宏血灌瞳仁,握着鐵杴從車上一躍而下,一鐵杴砸向牛二。
牛二反應很快,往後一跳,地上被砸了個坑。
牛二火了:“我靠,殺人未遂!報警抓他!”
旁邊有人說:“牛哥,現在咱們揍他算是正當防衛,打死都不用償命。”
一群人蜂擁而上,把張宏圍在裏面拳打腳踢。
我趕緊擠過去,用肩膀撞着這些無賴,大叫:“都住手!”
牛二罵罵咧咧:“誰褲子沒提上,又露出這麼一位。”他一眼看到我,臉色有些變化。
我瞪着他:“牛二,讓你們這些人都住手。”
牛二不動,眼神不善看着我。
我知道他不是怕我,而是怕三舅。
這一瞬間,我渾身熱血沸騰,突然冒出一種強烈的慾望,我要成為三舅那樣的人,讓所有人都怕我!
我看着還在被拳打腳踢的張宏,盯着牛二的眼睛:“牛二,讓他們都住手!要不然,我告訴三舅去。”
牛二咂咂嘴,說道:“行了,行了,別打了。”那些人還在動手,牛二大吼:“別打了!”
場面靜下來,混混都站在牛二的身後。
牛二冷着臉說:“姓王的,要管我們的事你毛還太嫩,以後少他媽用你三舅壓我!今天我給你個面子,別說我怕你,下次就沒有這樣了。”
他招呼着眾混子,一個個都上了摩托,眨眼間呼嘯而去。
我過去把張宏扶起來,張宏滿臉是血,哭得特別悲憤,胸口劇烈起伏,嘴裏還在罵:“欺負人,讓你們欺負人……”
我拍拍他:“走吧,去醫院處理一下。”
我們兩個開着車到了鎮醫院,張宏本來是去送貨的,只有延後。我陪着他把傷口都處理了,他嗚嗚哭得傷心。
他哭着說:“強子,說什麼我也要認前輩當師父,他要不認我,我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