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現在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十七年了……
梁四海放下老大哥打來的電話,往事一幕一幕,湧上心頭。
少京活着的時候很好看,長得像個妖艷的小娘們兒,死的時侯滿臉都是血。那年兒子才十三歲,留着蘑菇頭的腦袋被砍刀削去了小半邊。
有生以來,那是梁四海第一次以為自己在做噩夢,坐牢的時候他都沒覺得有這麼恐怖。但是恐怖的噩夢永遠都不會醒了,自己的兒子再也無法呼吸,無法睜開眼睛站起來管他叫爸爸。
他還記得剛把老婆孩子從河南接回來的那陣子,只有等兒子睡了覺他才可以和老婆親熱。因為兒子起初對他的戒備很深,不管他叫爸爸,有時候他去拉何杉杉的手,兒子還對他充滿敵意,甚至會攔在兩個人的中間,背靠着母親虎視眈眈的看着他。
梁四海天生的鐵石心腸,從他記事的童年開始,他就從來沒有掉過眼淚,但看到兒子用這種方式保護媽媽,他那時還是心酸難過的濕潤了眼眶。
兒子當然不會平白無故的去這樣做的。天知道在沒有他的那八年當中,這對苦命的母子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波折與苦難。
他知道,兒子少京以前的世界是充滿黑暗和扭曲的,在兒子的眼中,“爸爸”這個字的含義幾乎就是貶義詞。
為了彌補他的虧欠而帶給兒子的傷害,他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拚命的對他們母子二人好,一有時間就陪在母子二人的身邊,有時會通過扮丑來博得兒子的一笑,有時會故意讓何杉杉打他,甚至放下架子晚上給她們母子二人洗腳。
直到過了差不多一年的光景,兒子才終於體會到“爸爸”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那代表的是一座無法撼動的高山,一件遮風擋雨的雨披,一條永遠不會背叛自己永遠忠於自己的獵犬。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少京開始崇拜起自己的父親。他雖然男生女相,隨了何杉杉的模樣,但是骨子裏卻是梁四海的翻版。和父親一樣的打五棍子都不知道疼,天生的霸道蠻橫,以為自己是個“王”。每當梁四海看到他,就彷彿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還記得有一次他帶著兒子去公司,一個手下急匆匆的和他擦肩而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龐大的身軀后還跟着一個拽着父親的衣服正在活蹦亂跳調皮搗蛋的孩子,結果少京冷不防的冒出來,被他撞倒了,當時少京就用小拳頭和小腿對那個人一陣拳打腳踢,可把他樂壞了。――這是自家的種,錯不了。
少京上了學以後,老師隔三差五的向梁四海告狀,他的兒子又把哪個同學的眼睛打青了,把誰誰的臉抓破了,搞得何杉杉很是頭痛,但梁四海卻告訴兒子――“對,就這麼干!我小的時候和你一樣!”為此,他和何杉杉沒少吵過架,但此時的少京卻早已經不站在媽媽的陣營里幫她了。
現在,他和何杉杉再也不會因為少京吵架了,他再也無法享受到兒子帶給他的那種彷彿看到自己童年影子的快樂了……
……
――老大哥打來的電話很明確,是林家森請客吃飯。
他還找自己幹什麼?
梁四海的心裏疑惑的很。
但他還是去了,因為這是老大哥打來的。
澤湖生態園位於城西郊區,裏面青山綠水,果木成蔭,酒樓位於湖心亭位置,是一棟仿古的建築。
林家森和老大哥約定的地方是五樓一間南北通透的大房間。
裏面裝潢的很豪華,東西兩面的牆壁上貼着一層閃耀着金光的鉑金壁紙,南北的窗口周邊植了綠意盈然的爬山虎。白色的屋頂上做了精緻的燈池,無數的井然有序的天花燈圍繞着兩隻蠟燭式的金黃水晶大吊燈。
林家森先來的,其次是老大哥,這時,離約定好的時間還差半個小時。
老大哥首先和林家森來了一個擁抱,然後微笑着好好的看了看林家森,好奇的問:“有錢難買老來瘦,可你怎麼越來越瘦了?”
“最近這段時間……”林家森欲言又止,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坐下慢慢談,”老大哥皺着眉頭,接着問:“家森啊,我聽說……你兒子出事了?”
“對,浩非酒後開車撞了人。”
“他撞了張迅?”
“嗯。”
“張迅被撞后他的人不見了是怎麼回事兒,這裏面不會有什麼貓膩兒吧?”
“有。”
“有什麼貓膩兒?你把張迅毀屍滅跡啦?”
“不是我,是別人。”
“誰?”
林家森獃獃地坐在那裏,默不作聲。
但勝似回答。
老大哥的臉色黯淡下來,“家森,你不是來找梁四海把酒言和的。”
林家森還是一言不發,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老大哥的眉頭緊鎖,問:“你是不是懷疑這件事是梁四海做的?”
林家森看了老大哥一眼,點了點頭。
“怎麼可能呢?”老大哥有了微微的怒意,“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按理說和氣生財,他早就應該放下了,況且砍死他兒子的又不是你,你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是你的那幫手下殺紅了眼,這本是無心之失嘛!”
林家森無奈的搖了搖頭,問:“老大哥是否還記得十幾年前年發生在飛雲大酒店一帶的那場槍擊案?”
老大哥抬起眼睛,看着屋頂上方想了想,點點頭:“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死者的名字叫黃三,他有個外號叫‘賭王’,早些年在鄉下混的不賴,開了一家賭場,還放高利貸,不過後來進了監獄,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
“然後呢?他怎麼了?”
“黑旋風早年曾是黃三的小弟,後來因為黃三犯事了,殃及池魚,所以黑旋風也跟着一起蹲了大牢,不過梁四海這個從犯比主犯黃三還多判了兩年。”
“哦……”老大哥恍然大悟,“原來被人擊斃在街口的那個黃三居然還做過梁四海的老大,這件事我還是真不知道,不過梁四海的事我還是知道一些,因為他的嘴很硬,沒有坦白交代自己的問題,所以比同夥里的主犯多判了兩年,呵呵……這個黑旋風呀,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本來主犯黃三和黑旋風他們商量好了,絕對要守口如瓶,不能把以前的那些事情交代出來,一件都不能。可最後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黑旋風,”林家森接著說,“結果害的他的老婆和肚子裏還未出生的大兒子在外面漂泊了八年,所以梁四海心裏很恨黃三。”
“你是說梁四海殺死了黃三嗎?”老大哥問。
“這個我不知道,但是有人認為是他殺死的。”
“誰?”
“張迅。”
“被你兒子撞飛的那個老刑警?”
“對,”林家森點點頭,“因為這件案子,張迅盯了梁四海很久,讓梁四海很是惱火,終於在2004年的冬天,他再也忍受不了張迅對他的糾纏,於是秘密的把張迅囚禁在了明化化工廠的車間裏,那是明化化工廠建廠第一年,還沒有正式投入生產,那年冬天裏的雪特別多,大雪隔三差五的從三九下到了六九,導致建築隊裏的工人們無法在戶外施工,所以也都提前回家過年了。
“公安局裏的公安們跟現在的情形差不多一樣,到處都在找張迅,還以為他失蹤了,難怪,梁四海把一個人囚禁在那個遠離市區的郊外,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也不知道梁四海在囚禁張迅的期間,到底對他做過一些什麼,總之,臨近春節他才回到了公安局。但關於梁四海囚禁他的事,他三緘其口,隨便找了個去外地旅遊散心的借口搪塞了過去,因為這件事,他受到了公安局很大的處分,從原來的刑偵隊長調到了鄉鎮派出所擔任所長,又過了幾年才官復原職。但是關於黃三的槍擊案,從此也就徹底成為了懸案。”
老大哥微眯着眼睛聽着,等到林家森不在開口說話了,他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林家森,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