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138號盒子】休庭
法槌“咚”一聲脆響,陳法官低沉的聲音,穿透了我的靈魂,令我瞬間回過神來——
“鑒於突**況,今日休庭。下次開庭時間,另行通知。”
他若有若無看了我一眼,加上一句:“犯罪嫌疑人宮杉,繼續取保候審。取保候審期間,不得出入灣里市。”
錢律師走過來扶我:“諸事順利,穩定情緒,請別擔心。”
走出法院的時候,記者們一窩蜂似的湧上來,蝗蟲般烏泱泱一片。
遞到我眼前的話筒上,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是蒼蠅密集到令人噁心的複眼,又像一個個黑黢黢的定時炸彈。
我一時頭皮發麻。
“宮杉女士,請問殷萍女士之死,是否出於你的授意?您是否在暗殺證人,以規避法律制裁,請回答!”
“近期,二級市場股價波動,已遠遠超出了社會公眾的預期。請問您的萬家地產,在這一風波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您八年前的春翼公司舊案,在這個緊要關頭被翻出,是否有人從中做手?”
“近期,巨盈系公司瘋狂舉牌萬家地產,您的控制權是否已經失去?”
“網傳,證監會已經勒令萬家地產緊急停牌,該消息是否屬實?”
“宮杉女士,請您回答!”
“請回答!”
“……”
我站在原地,像只落入網中撲稜稜的飛蛾,滿目皆黑,左突右突不見方向。
我從未如現在一般,被強行擱置在鎂光燈下,任人觀察。
卻又覺着進退維谷、無所適從,只能強行擠出一個得體的微笑:“還是先請諸位等待判決結果吧,不要做無謂的猜測。”
透過重重人群,我看見霖通證券——姜達的車停在不遠處。
蔣雍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閑西裝,從車上下來。
二人勾肩搭背,往法院正門走過來,臉上笑嘻嘻的。
果然。
我的眼睛,像挨了誰一記重拳,疼地無奈閉上。
錢靜律師的話,再一次響徹耳邊:“記住,強者並非傳媒的寵兒。”
於是,我就像是一根繃緊了的彈簧,被忽然卸力,眼前的人潮,像是被設定了慢動作。
我眼前一黑,毫無徵兆地當場暈倒了過去。
一個聲音,在我耳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這一局,我們誰都沒有贏。
有的人看似屈居劣勢,實則已勝券在握。
……
我從醫院回家時,已在三天之後。
家裏冷冷清清,沒一點煙火氣。
聽康哥說,兩位保姆阿姨都聞訊辭職了,這兩天沒人照顧棵棵,自然冷清。
進門時,桌上擱着一碗不知是米飯,還是粥的灰色東西,旁邊還有一小碟綠油油的玩意兒。
該是棵棵做的。
嘗一口,米飯有股詭異的酸味,翠綠的是涼拌菠菜,我喜歡吃的。
可惜,菠菜沒有焯過水,完全是生的。
不是難吃,是根本沒法吃。
小傢伙有心了。
我突然一陣心酸。
“棵棵呢?”
“房間裏做作業呢,這孩子,幾天不見,也不知道過來迎接你,我去叫他。”
我攔住康哥:“不用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棵棵,就像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我一樣。
我百無聊賴打開電視,知名財經評論人裴永樂教授,西裝革履做客開明衛視的《財經先鋒》。
他脊背挺得筆直,雙手交叉呈“金字塔”式:“相信大家對這幾個月來的股市震蕩,都予以了高度關注。”
“萬家地產掌門人宮杉女士,涉嫌侵佔公司財產,被執法機關立案調查。本案現已開庭審理,目前由於證人突然死亡,而臨時休庭。”
“像萬家地產這樣有影響力的企業,領導人的落馬,毫無疑問,會造成大規模的股價波動。”
穿火紅色魚尾裙的主持人,向前傾了傾身子:“那照裴教授看,宮杉女士會是清白的嗎?”
“情況不容樂觀。”
“那就請裴教授解釋一二。”
“首先,我們來了解一下我國的司法體系。一般來說,執法機關立案偵查后發現確有證據,才會移送至檢察院審查起訴,要知道,公權力機關絕不會空穴來風。”
“其次,改革開放初期,宮氏集團在珠海、深圳一帶以做外貿服裝生意的方式,積累了原始資本,隨後投身物業和房地產開發。”
“眾所周知,珠三角地區承接經濟發展紅利,最近四十年房價翻了何止幾十倍。也就是說,宮氏大成於房地產。”
“俗話說,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看宮氏集團的投資結構,我們不難發現,它旗下大多都是些物業、小額貸款、物流等公司,這都是勞動密集型產業,沒什麼科技含量,對國民經濟貢獻極小,算不得大智慧。”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像宮杉女士這樣的人,因為錢來得太過輕易,容易把持不住自己,膨脹之下鋌而走險,將公司財產據為己有,那是必然。”
“在此我提醒廣大人民群眾,股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第三,由於我們改革開放時百廢待興,很多法律制度不完善,大家也都是摸着石頭過河。”
“從這個方面來說,我們大部分企業都是有原罪的……綜上所述,依我看,宮杉女士清白的機會不大。”
我長吁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瞧瞧這說的都是些什麼話!
我跟着宮先生時才六歲,剛開始做生意時,只是個給人裁褲邊的裁縫。
後來,跟着師父做褲子和衣服,改革開放后,賣給當地的太太小姐,再後來賣到全國各地。
四十年前,誰知道什麼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和高科技產業?
錢來得太過輕易?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口氣倒是不小。
我關了電視,在客廳里踱了兩踱。
我忍不住走到宮棵房間前,敲了敲門:“棵棵,你不用去上學了。下午有叔叔過來送你去澳大利亞,你不是喜歡彈鋼琴嗎?我在那裏為你請了個老師。”
我的宮棵打開門來,穿着最喜歡的橘黃色球衣。
他以極無辜的眼神望着我:“媽媽,我們這是要逃跑了嗎?媽媽,你也會跟過來的吧?”
我氣極反笑:“瞎說什麼!”
我的兒子宮棵,眼睛紅紅的,一臉的不知所措。
這神情,我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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