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耳邊是窗外淅淅瀝瀝不停歇的細雨,目光所及是一昏暗狹小的房間,灰暗的牆面,四處可見的滲水痕迹,屋裏有些霉味,還夾雜着一些熟悉草藥味,像是好久沒有通風曬過太陽。
陸修遠躺在床上,身上雖蓋得着厚棉被,卻透着一股潮氣,完全阻擋不了寒氣往他骨子裏鑽,他的嗓子干到冒煙,胃也像是幾天沒吃飯,胃酸在瘋狂腐蝕他的胃壁,帶來一陣一陣的燒灼痛。
他捂着飢餓的肚子盯着陌生的房頂出神,腦海中多出的記憶,讓他忍不住開始懷疑人生。
他本是現代一名普通外科醫生,只是因為最近急診手術病人比較多,連續兩天沒有好好休息,在搶救完最後一名肝脾破裂的患者,因為太累,沒忍住躺在手術室地上睡著了,結果沒想到這一睡,再睜開眼,意識在這個陌生朝代的一個少年郎的身體裏蘇醒了。
想到原主記憶中的遭遇的那些事,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嘆一句造化弄人。
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挨餓受凍的是他,陸修遠縮在被窩裏發現越躺越冷后,乾脆挪動着坐起來,結果身子太虛弱直接倒回床上,摔了個眼冒金星,呼吸一窒,差點又昏過去。
迷糊中耳邊聽到一聲稚嫩的驚呼,隨後便看到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探了過來,逆着光,他眯了眯眼睛辨認了下,認出是原主他大哥家的女兒小蓮,一個整天在家上躥下跳的小搗蛋鬼。
“小叔!你醒了?!真的醒了??”小蓮把臉湊近,眼睛一刻不眨的盯着他的臉。
陸修遠張了張嘴,想要水喝,結果嗓子啞的什麼話都講不出,乾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小蓮歪了歪腦袋,疑惑的問道:“小叔你是想要喝水嗎?我去給你拿~”
起身在旁邊桌子上端了一碗水,見陸修遠喝下后,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頓時興奮得一跺腳,嗖一下推開門沖了出去。
“阿娘!祖母!小叔醒了!小叔終於醒了!”
一碗溫水下肚,乾涸的嗓子舒緩了不少,小蓮跑的急沒有關門,聽聲音外面雨勢好像又變大了,一陣風吹來,潮濕的冷風混着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冰涼的氣息,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喉嚨一癢,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咳得撕心裂肺,咳得面色充血,好像要把肺咳出來一般,喝水的碗也被他抖落到了床下,轉了好幾圈,他伸出手勉強抓住了床沿,努力讓自己翻了個身,這樣咳嗽起來輕鬆一點。
陸修遠咳了一會,總算好受了一些,這時候兩婦人緊着步伐跑進來了,不待他反應,那年長一些的婦人就已衝到他面前,眼一眨,淚水便落了下來。
“列祖列宗保佑!我可憐的兒啊你終於醒了!”那名年長的婦人,也就是原主的母親張元榮張氏,她已兩鬢斑白,此時趴在床邊哭的聲淚俱下,連日的操心勞累讓她眼角多了幾條皺紋,整個人看起來消瘦又憔悴,後面那個年輕一點的婦人則是他大嫂,她放下藥,把門關好后,站在一旁也紅了眼眶。
看到這種場景,陸修遠心裏很不好受,他伸出手,幫張氏擦了擦眼淚,安慰道:“娘,沒事了,我已經好多了。”
其實原主這也純屬無妄之災,誰能想到他只是上山采點草藥,卻在回家路上不小心掉進獵戶挖的陷阱,午後的一場秋雨,又淋了他一個透心涼,等他被人發現救出來的時候,意識就已經燒的不清醒了。
他現在所處的世界叫大慶朝,一個歷史上沒有記載的朝代,原主也叫陸修遠,剛滿十七歲,家住平安縣金山村,屬於比較偏遠的北方。
他年少聰穎,偷偷躲在村裏的學堂聽了兩天課,回來就能把夫子教的內容背的滾瓜爛熟,陸家人一看,孩子這麼聰明,就算砸鍋賣鐵也要供他讀書呀!
這一讀,就是十年,而他也不負眾望的在去年考中了秀才,在當時來說,他們那麼偏僻的一個村子,那麼落後的資源,陸修遠這年紀考中了秀才是多麼風光的事,更何況還是他們村第一個秀才!村裡人如何慶祝就不說了,事後陸家人更是鉚足了勁賺錢,讓陸修遠繼續考科舉,將來好做個大官!
而悲劇也因此而起,他父親陸大富搶收完地里的莊稼后,就去給人幫忙做短工,結果失足從高處跌落,右腿骨折,五臟六腑也有不同的損傷和移位,受傷嚴重。那家管事的知道后,給了二兩銀子,把他父親送回來后就消失了。
他們家本來也沒什麼錢,現在為了給父親治病,更是把家裏能變賣的都賣了七七八八,這才勉強把病情穩定下來,但那右腿,如果不好好治的話,以後站不站的起來都難說,更別提去地里幹活,那是絕無可能的了,這對一個莊戶人來說,完全是致命打擊。
他大哥陸修武現在呆在鎮上,每天天不亮就給人扛沙袋做苦力,賺的錢都被拿來抓藥養身體,無奈那些滋補藥太貴,他那點錢也只是杯水車薪。
原主看到這情況,想到自己以前在書局給人抄書看過一些草藥知識,便清早背着筐子上山採藥了,臨走的時候張氏還叮囑他早點回來,過午可能會有雨。
誰料下山的時候沒注意,掉進了獵戶挖的陷阱里,他被困在狹小的阱底,四周是約三米高的光滑泥壁。原主爬了幾次,每次都是爬到一半便跌了下去。
沒多久后,天上又下起了大雨,冰冷的秋雨不但讓阱壁的邊緣更加濕滑,還飛速的帶走他身上的熱量,不一會就嘴唇青紫,渾身打哆嗦。
再一次摔倒在阱底后,原主已經站不起來了,想到家中還在等待的爹娘,終於忍不住抱着筐子嚎啕大哭,絕望的等待死亡的到來……
於是,現代的陸修遠就來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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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你真的沒事了?哪裏不舒服一定要給娘說啊,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張氏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確認溫度降下來后,鬆了口氣。
“娘,我沒事,躺一會就好了,倒是爹他怎麼樣了?好點了嗎?”陸修遠努力忽略掉胃部的不適詢問道。
原身上山之前,他爹有好幾次意識不清醒,等後來恢復了,發現自己右腿斷了,以後就算治好,也成了拖累家庭的廢人,更是活的念頭都沒了,精神一直很差。自己既然佔了人家的身體,自然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你爹現在已經好多了,腿上的腫也下去了,之前怕他擔心,就沒把你的事情告訴他,等見面了別說漏嘴啊。”張氏看他精神還可以,便輕輕把他扶着坐起來,示意兒媳把葯端過來,然後自己用勺子攪了攪,吹了幾下,就要給他喂葯。
陸修遠實際年齡也老大不小了,哪裏好意思讓長輩這樣照顧,他連忙伸出手,把葯碗接過來一飲而盡,喝了點熱的,胃裏也不像之前那麼難受了。
張氏看他這樣子,徹底放下了心,“有空再讓許大夫開一貼這個葯,吃了就好了。”
“娘,我已經好了,以後不要再買葯吃了。”陸修遠想到現在的家庭情況,還是減少一些不必要開支吧。
“你這次可把娘嚇壞了,還再喝幾次鞏固鞏固吧,多虧許大夫心地善良,開的葯沒怎麼收費不說,療效比黃大夫開的葯還更有效果。”停頓片刻,張氏交代道:“等你病好了,到鎮上的時候可一定要去平安堂好好謝謝人家許大夫。”
陸修遠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剛才那碗湯藥,對陸修遠來說很熟悉,就是現代常用的麻黃湯,主治外感風寒表實證,藥物組成也簡單,是不怎麼貴,但他現在已經醒來,也就沒必要再花錢買葯了。
更何況,他們家現在已經窮的叮噹響了。
“真的不用再買葯了,還是省些錢給爹看腿吧,娘你也不用陪我了,多陪我爹說說話吧。”陸修遠催促道。
看到陸修遠這副樣子,張氏心總算放回到肚子,臉上露出了笑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腦袋。“醒來就想着你爹,娘這才過來多久。”
陸修遠也跟着笑了笑,其實是他身體太虛弱,哪怕有原主的記憶,他現在也提不起精神來應付他們,萬一被看出什麼就不好了,不過待看到張氏左手腕后,笑容停頓了片刻。
他記得張氏左手腕本應戴着一個銀手鐲,那是她的嫁妝,也是她唯一的首飾,平日裏一直很愛惜,沒事的時候,最愛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拿軟布把它擦的鋥亮。
原主上山之前,她還揮手讓他路上小心,朝陽下銀鐲閃閃發著光,它是原主關於母親的記憶中最耀眼的存在,現在這個手鐲沒有了,不難想像它的去處,看着張氏空蕩蕩的左手腕,還有鬢角的白髮,陸修遠的內心五味雜陳。
不知是不是受原主的影響,濃重的愧疚感壓得他透不過氣,不過他現在既然用了陸修遠的身體,肯定要替他照顧好家人,想到家裏現在的經濟條件,當務之急,還是趕緊養好身體,然後再努力賺錢,以後該有的都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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