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丈夫加N個情人

一個丈夫加N個情人

舒魅和韋能最後一次離開威尼酒店,驀然回首擠入眼帘的是密密瘋長的高大野草。這種荒蕪的景緻令人難以置信一個月前,包圍它們的是熙熙攘攘的美宴和無止無休的歌聲。這些旺盛的野草茁壯成長,一直長到他們的眼裏心裏,無法拔出。只有用力擠,才會從草尖頂部脫落串串咸澀的水珠。

是這個城市歷史上唯一的一家中外合資酒店。起源於一個叫舒魅的女人,也終止於她。不象舒魅和肖特的假結婚,持有結婚合同,以婚姻作為一種形式,換取財產。當婚姻已成為一種賺錢的手段時,便也無所謂啟始與結束。

不是想發展嗎?我介紹你去找一個人。公司可以出二百五十萬元人民幣對等合資,重建一個大的酒店。常冕富態的身軀顯得慈祥又恐懼。

舒魅立刻扔下了手中的正在操作的電腦。那時舒魅已從單位里跑出來,在常冕副市長手下的一個三產公司辦的酒店當副經理,歸常副市長管。這公司原來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是常冕,現在他升了副市長,還兼着董事長。但鮑昂一直在香港忙船務生意,她上任三個月卻從未見過他。華柔那時已跑到了西雙版納。

小舒啊,你行嗎?常冕伸出手摸摸她的頭髮。

行。舒魅老練地躲過常冕已伸出的另一隻手,跑出了門。

是不是出了狼窩又進虎穴?舒魅沒想到第一次見到鮑昂便被他襲擊得頭暈目眩,體無完膚。香港商人鮑昂與那些上身長下身短屁股拖在半空的部分南方男人明顯不同,全身散發著一種殺氣。彷彿要將全世界及女人置於唇下,一口吞下才了事。如果你把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流的細微縫隙都看作魔窟或陷阱,簡直就無法生存。女人要活,只能把狼窩或虎穴全當成宮殿。

這似乎是華柔告訴她的。

你這人太邪性。舒魅厭惡地鄒鄒眉,端坐他對面。

是你誘發了我的邪性兒。鮑昂眯起眼斜視她。

瞧瞧,不懷好意的表情。舒魅忽然又覺得這一瞬間他有點兒可愛。

該怎麼辦呢?她腦子太亂,又一片空白。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將自己送給了鮑昂,完全是因為無力抗拒。也許,在最後那一瞬,是能夠控制住的,一種矛盾的似是而非的心理使她失去了自衛能力。任何一種強姦都是不成立的,除非女人是處於昏迷狀態。大凡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強迫成功基本都源於女人自身意識的鬆懈。

沉默了好長時間。

常市長讓我來簽協議。舒魅擺出工作狀。

簽什麼?還不是你說了算。鮑昂眯眼笑,不看紙和筆。真奇怪,女人居然有如此大的作用。舒魅想起常冕那隻停在空中的手。

為什麼出了這種事,女人立刻會在男人面前隨意輕鬆大提條件地傲如公主,男人都會矮三分地退讓。男女之事居然有這麼大的魔力,這或許就是自然的秘律和真諦?鮑昂眨眨眼。

好吧,投資各百分之五十,我們人民幣,你們美金到位。分成嘛,我們六十你們四十,你同意嗎?鮑董?舒魅笑眯眯。

什麼?那可不行。鮑昂聽出了錯誤。

那就各分百分之五十,可以了吧?舒魅將紙和筆推給鮑昂。

一會兒的功夫,鮑昂就寫好了意向書。

可以讓常市長改改。鮑昂仰起臉,專註地看舒魅。

字還很漂亮,比人漂亮多了。舒魅驚嘆。

現在港台和大陸可都時髦丑星。鮑昂得意的神情。

那我走了。她站起身。

那怎麼行?我還有下一個戰役呢。鮑昂抱住舒魅,她敏感得渾身哆嗦不止。

你看,你需要我,自己還不肯承認。鮑昂狂熱地襲擊她。

小心姓常那個老頭兒。鮑昂囑咐她。

那麼大年齡你也擔心?舒魅感到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疼痛地舒張開來。

嗯?現在正是這些五、六十歲又身居要職的老頭最可怕。他們的行動讓你不知不覺,不象我,閃電似的。他們要拚命地在人生的暮年享用幾天青春,勁兒大着呢。其實,我這種愣頭愣腦的強攻最好對付。只是你不對付。鮑昂教育舒魅。

又要幾天都反應不過來了。舒魅知道自己是怎樣一個人。

晚上回到家,肖特和韋能已經輕車熟路地做好了飯,一邊喝酒一邊等她。

事兒折騰得怎麼樣了?韋能問。

還行。意向書已寫好了。舒魅有點疲憊,高興中顯出心事重重。

我看,等分到房子,跟我好好過算了。你織布來我耕田,得了。肖特晃悠着他乾瘦的胳膊。

這是個好機會,舒魅。我可以給你打下手,跑跑腿兒什麼的。現在都時興叫助理那種。韋能湊近舒魅。

好是好,這還只是個開頭。往後的麻煩事兒多着呢。肖特提醒他們。

是啊。舒魅看看眼前這兩個一直同甘苦共患難的弟兄,腦子裏轉悠着鮑昂和常冕。他們三人概念中的麻煩各不相同。

來,喝點兒。肖特給她端過來一杯。

過兩天要去談房子的事。舒魅喝了一口。

需要哥兒幾個烘托場面時儘管說。韋能給她各樣兒盛了點兒菜送到跟前。

我說能哥,你別摻和了行不行?肖特朝韋能揮舞乾癟的瘦手。

喲,這麼晚了。老婆孩子又該把我鎖在門外了。韋能抬起腿。

我不象人家呀,自行車尚未打印,還可以隨便跑。喂,肖特,你他媽可要守規矩呀,小心按合同罰款。韋能警告他。

我才不怕罰款。只要值得,哪怕傾家蕩產。肖特拍拍薄薄的胸。

混蛋。韋能將鐵一般的利掌送到他胸前。

不敢不敢。肖特知道拳擊冠軍的厲害。

韋能走後,肖特晃晃悠悠地搖到門外,啟動了車。

你行嗎?實在不行就住下。一個人一個床。舒魅扶他。

必須睡一個床我才住。肖特嘿嘿樂着。

那不行。舒魅推開他。

害怕了不是?沒事兒。你弟弟我喝一斤酒,照開車,而且開得更絕。肖特鑽入車內。

舒魅望着閃亮的白色“桑塔納”消失在夜的深處,她感覺迷迷糊糊,找不準方向。

為了加快合資的進程,舒魅好不容易將鮑昂和常冕聚到了一塊兒。

這對老相識終於在鮑昂回國一個月後又坐到了同一個餐桌上,十年前常冕做處長時鮑昂是他手下一個很傷腦筋的小科長。

幹得不錯呀,小鮑。常冕盯着鮑昂的臉。這麼短的時間,會使一個人的變化如此巨大。十年後的鮑昂從衣着到氣質談吐,都活脫脫一個貴族坯子,根本就無法找到從前的形象。他感嘆時光、環境對人的塑造。

我倒是很羨慕你。從前當官,是我一生的夢想。拚命地爭,當來當去當不上,才走了這條路。鮑昂點燃一支煙。

仕途險惡啊,你哪裏知道。我這些年是怎樣摸爬滾打過來的,每一個腳印都在危險的陷阱中。這行當就這樣,你不整他,他就要整你。總不能袖手待斃吧,可心呢。咳。常冕喝了一點酒,在老下級面前道出了一個副市長不該道出的難言苦衷。

這本身就是一種追求嘛,一切都在過程中。不然也沒什麼意思。就象鮑董一樣。是嗎?常市長。舒魅插了一句后與常冕碰了碰杯。常冕親近地拍了拍她肩膀。

商場殘酷如戰場,這也是常聽到的事實。十年中你們很難想像我都做過些什麼。做過最低級的下等人,賣報紙和汽水。也做了今天的小富翁。其實細想想,也不知都為了什麼。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意識里停不下,總不由自主地向前向前,也許只有這樣才夠刺激吧。鮑昂與常冕碰了一杯。

看來你們都是很不易的,都有一部辛酸史。那就更應該攜手了。舒魅給鮑昂和常冕各斟了一杯,站起身,與兩個男人共同幹了一杯。

我相信你了。這事就全權委託舒魅做我的代表,你們就辦吧。常冕又親昵地握了握舒魅的手。

據我所知,這是本市第一家中外合資酒店,非同小可。常市長可不能昏了頭,不愛江山愛美人呀。鮑昂借酒勁兒發泄不滿。

鮑董,就怕是賊喊捉賊噢。常冕理了理已花白的頭髮,沖鮑昂笑。

舒魅看氣氛合適,拿出打印好的意向書,將筆遞到常市長手中。

瞧,我不是說了嘛,你簽就行了。常冕專註地看舒魅紅紅的唇。

領導簽。舒魅按着常冕的手簽了字。常冕趁鮑昂沒看見親熱地摸了摸她臉蛋。

這樣,一份正式的雙方最高權力人物簽署的意向書宣告了合資第一步的成功。

喂,用你的酒店改造一下不就行了。舒魅回到房間,問鮑昂。

不行,太小。鮑昂說。

聽說有個房子要拍賣?舒魅又問。

起價70萬,不算貴。鮑昂說。

要不要事先去活動活動?也許價能合適些。她與鮑昂商量。

不用。我們自己去爭。鮑昂的手胡亂比劃。

明天我們多找些人,要有陣勢。舒魅嘮嘮叨叨地不停。

你能不能對我也這麼投入?鮑昂不滿。

我這人性冷淡。如果不是你強制,我根本就不會就範。舒魅笑着向外推他。

瞎說,我第一次的感覺可不是這樣,你是個熱情奔放的小女子呢。鮑昂精神抖擻。

想不通你居然那麼亢奮,吃了春藥?舒魅笑。

想吃嗎?我下次從香港帶回來。鮑昂的表情整個兒十足的下流貨,跟白日餐桌上衣冠楚楚的他判若兩人。

拍賣大會開始了,大廳里擠滿了人。他們一群一夥兒地用眼神交換着鬥志,個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前來競拍的大概有十幾伙人,忙壞了房子的主人。主辦者是本市一家國有企業,房子看上去簡單殘破。一個圓形大廳帶很大的操作間,後邊有小平房圍成的院落,適於辦公。門前是一個歪歪斜斜的路口,通向四方。據說都是因為看中了此處的風水,才紛紛躍躍欲試的。香港商人鮑昂當然更信這個,不管價抬到天上,這個怪模怪樣的圓形建築都非他莫屬。這是鮑昂從第一眼認識就留給舒魅的氣度,含有某種難言的邪性。

主持者宣佈拍賣開始,用一根木棒類的東西響亮的敲着桌子。

71萬、72萬、76萬、78萬、79萬直線上升,還有進一步上升的趨勢。

80萬。這時鮑昂才舉起了牌子。

舒魅很興奮。她看到韋能、肖特都趕來,牢牢地坐在她的身後,更增添了信心。

然後是81萬、82萬、83萬、84萬、85萬,86萬這個數字是韋能替他們舉牌的。

繼續進行。當有人出到86.5萬元時,肖特舉到了87萬這個數字。

速度顯然在放慢,已經有一批人經不住挑戰,率先逃跑。

88萬。舒魅沉穩地舉起了這個她最迷信又最俗氣的發財數字。她看看四周,沒有任何動靜。

鮑昂的目光很堅硬,一直刺在主持者那根定奪命運的手棒上。

沒想到,一直跟他們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的一夥突然爆出了88.8萬這一更吉祥的數字,這夥人的首領說是本市赫赫有名的二哥。

沉默了許久。

88.8萬元,如果沒有人要,就成交了。主持者環顧四周,喊了好幾遍。

舒魅、韋能、肖特三個人相互看了看,再度沉默地注視鮑昂。

89萬。鮑昂騰地站了起來,高舉牌子,灼灼逼人。

空氣滯停了很久。

成交!主持者最後更加響亮的一擊便一棰定音。

四個人抱在一塊兒歡天喜地。

你去簽約吧。鮑昂示意舒魅。

簽約的事兒這麼多呀,還是你吧。舒魅想這樣保險,責任都是鮑昂的。

你應當感謝我對你的信任。鮑昂說。

謝了。出了事兒我可擔當不起。舒魅不從。

瞧,把事兒都放我一人身上。唉,女人的心,夠黑了。對她多好都沒用。鮑昂作出無可奈何的模樣。

當幾個人手拿幾十把鑰匙打開幾十個門和窗時,一股難聞的陳腐氣味兒撲面襲來。舒魅踉踉蹌蹌,不小心差一點兒被滿地的垃圾絆倒。天,怎麼跟共產黨剛接管上海陳毅剛當市長那會兒似的。她笑笑搖搖頭。

你回頭找一下常市長,問款什麼時間到位?鮑昂催促舒魅。

她回到了闊別多日的常市長身邊。

怎麼樣小舒?還順利吧?常市長用習慣性的表情拍着她的手背坐下。

你的錢什麼時間到呀?人家鮑董多大方,負擔了前期的好多費用。這不,房子的款人家已付,是借的人民幣。又有美金入股註冊,多不容易。接下來是裝修,看你的了。舒魅嚷嚷。

別急嘛。咱們的款肯定會按意向書的時間到。常市長慈祥地安慰她。

簽了正式合同的還有章程,都是你親自過目的。你不到位人家是可以起訴你的。舒魅告訴他。

計委的文批了吧?常冕問。

有你的條兒,還能不批?舒魅說。

外經委的文批了嗎?常冕又問。

正在辦。你看,我一個人忙來忙去跑這些事。眼下馬上要看着裝修。你倒是也多少拿出點實際行動。舒魅怨他。

好,這幾天就給你派個助手。錢嘛,一定按時到,放心。常冕將臉貼了貼她的額頭。

舒魅憂心忡忡地找到鮑昂。

我這邊的事也交給你了。有筆生意必須我回香港,需要很長時間。鮑昂告訴舒魅。

可馬上就要裝修了,錢怎麼辦?舒魅急急地。

我方可以先付一半裝着,其它的款等常市長的到位。其實,我們完全可以等到資金都到再干。你不是急嘛,只好這樣。鮑昂說。

真對不起,讓你提前付了這麼多。舒魅歉意地。

我合算呀,得了一個大活人。鮑昂拽過舒魅。

與彭經理的合同你簽完再走,行嗎?舒魅提醒他。

他不是你的老熟人嗎?沒什麼大問題。鮑昂說。

那不行。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就象咱倆。對了,你付給我多少月薪呀,快定下來。舒魅推他。

你想要多少都可以,還有股份。反正我總是被動,誰讓咱愣搶了人家呢。鮑昂抱起舒魅,將她舉高,重重地摔到了辦公桌上。

一夜的時間,沒容舒魅空閑。我要把三個月的時間加出來。鮑昂顯得有點殺氣騰騰。

鮑昂走後,舒魅立刻跟彭滄聚到一塊兒,研究了裝修方案。彭滄的公司是個有點名氣的新裝修公司,下邊還有一個服裝廠,實力尚可。五年前他還是一個普通工人,短短的時間辦起了裝修公司,又建起了工廠,同時自修了大學管理的全部課程,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舒魅還是佩服他的。

你先看看設計圖,明天再定何時上隊伍。彭滄精瘦的臉皮白白凈凈。

你看,你清楚我們這個合資的具體情況。第一步我只能付給你二十萬,等常市長的款到位再說。舒魅給他一張支票。

行呵,誰讓是舒魅的活呢?彭滄笑得意味深長。

我一定要做這個總經理,當定了。你信嗎?她沖彭滄。

信,你做成什麼我都相信。對了,你的錢我提出現金后就給。5%,行吧。彭滄說。

應該10%吧?不過我一分也不要了。你是好朋友,鮑昂也是好朋友。舒魅擺擺手。

那不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有規矩的。彭滄說完邀舒魅吃飯,倆人喝了點兒酒。

你跟肖特怎麼回事?別拿自己名聲不當回事。彭滄擔心地。

咳,為了分到房子。你知道一套房子二十萬呢。我們倆都願意。同吃而不同住。舒魅漫不經心地。

一個人能睡得着嗎?彭滄斜眼看她。

怎麼?你想陪住?我還嫌你太瘦太白。舒魅開玩笑。

我哪有那福氣呀。也整不了你,只能甘拜下風。彭滄推推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

真有知趣兒的。舒魅舉起杯,與彭滄共飲。

我送你回家。彭滄發動着捷達王,將舒魅送回了叫家的地方。

你丈夫在呢。彭滄沖門口的肖特樂。

樂什麼?再樂我老婆也不讓給你。你小子早沒了資格。肖特搖搖黑瘦的拳。

不知道吧?我正在離婚。彭滄趴到肖特耳根,得意地嘀咕了一句。

知道吧?這要等到你離利索了我也離利索了才有份兒的。肖特也神秘地沖彭滄耳根嘀咕。

看這意思,沒我事兒了是不是?自己喝點悶酒吧。韋能晃悠着鐵塔般的身材朝倆瘦猴兒搖了搖拳,獨自坐下喝啤酒。

韋能,明天正式裝修。你幫幫彭滄,誰讓你有過裝修經驗力氣又大呢。舒魅坐到韋能身邊。

行,只要姐姐一聲令下。韋能點點頭,他其實比舒魅大。

我嫁的這丈夫呀真沒用,什麼也做不成。舒魅拍拍肖特瘦小的頭。

誰說的,看做什麼?能做的你又不允許。肖特眨眨眼睛。

壞蛋。舒魅罵他。

還說我不行。我可是犧牲自己純情少男的名聲給你換回二十萬呀,要麼你怎麼能有窩兒?管它名義的還是實際的,你總是有家了。肖特很不服氣。

彭滄又喝了一瓶啤酒就開車走了。

第二天,舒魅帶兩個招聘來的小姐安鴿和唐妙,來到酒店裝修的施工現場。

小蜜應該換成先生呀。安鴿和唐妙的美麗激惹了許多小夥子。

屁話。舒魅瞪起了眼珠子。

彭滄的隊伍按時到達,很快就投入到了緊張的工程之中。

舒魅看了看彭滄設計的圖紙,略微修改了一下。她讓安鴿複印了兩份,自己留一份,給了彭滄一份。

你別到處瞎跑,每天都到現場看看,別象給別人幹活兒那樣。舒魅囑咐他。

行。不過,你那兩個妞兒可得給我考慮一點。彭滄笑嘻嘻地。

滾你的,動誰也不能動到你姐我頭上吧?舒魅毫不客氣。

沒戲了。彭滄鑽進了正在打掃的烏煙瘴氣的大廳。

缺什麼東西,你負責買。舒魅給了韋能一些錢。

今天,舒魅要騰出時間,辦執照的事。幾方面都要同時進行,否則時間就來不及了。她帶着安鴿和唐妙這兩位亭亭玉立的青春少女,來到了外經委呂主任的辦公室。

您是外院畢業的吧?舒魅望着面前這位敦敦實實三十多歲的區外經委主任。

你怎麼知道?呂主任很驚奇。

看得出來,文化素質較高。舒魅的話很貼切。

呂主任,您吸煙。唐妙掏出煙湊近呂主任點上。

舒魅看見呂主任在唐妙濃妝艷抹的臉蛋和紅指甲面前皺了皺眉,示意安鴿說話。

您看呂主任,我們酒店舒總經理也是大學生。就是我這個還沒有上任的小領班,也在讀音樂學院大專班。我們都是想干一番事業的。安鴿的談吐很雅緻並有分寸感,令舒魅滿意。

合同章程都寫好了嗎?呂主任問。

寫好了,想請您修改一下。舒魅拿出。

我們特別歡迎外商來本市投資,常市長特彆強調過。這樣吧,先放我這兒。按正規格式我幫你們改好后再打印。估計問題不大。呂主任的笑容顯得誠實可靠。

謝謝您了。舒魅為這種正常的順利興奮。

噢,計委是老羅批的。呂主任左看右看。

羅主任這人挺好的。舒魅聽出呂羅二人較熟。

我們也是多年交情了。按說你們的資金根本不夠立項的數,羅主任費了很大勁兒的。呂主任感嘆。

舒魅想起第一次去見高高大大的羅主任,也是帶安鴿和唐妙。羅主任沒太多表情,只說把東西備齊了放下,就忙去了。第二次見羅主任,舒魅帶上常市長的條兒,又買了兩瓶五糧液和兩條中華,領安鴿和唐妙溜進羅主任單獨的辦公室,趁沒人時塞給了他。羅主任抬頭看了看風度翩翩風韻成熟的舒魅,又看看出水芙蓉般靚麗的安鴿和唐妙,笑了笑。羅主任囑咐舒魅一定要在下午來取蓋好紅印的批文,並特意說不一定要她親自來,派小姐來取就行了。

麻煩您了。我們先走,等您信兒。舒魅莊重地握了握呂主任的手。她深知,跟這樣的主任打交道需用好莊重這詞。

走出門后舒魅看看天,覺得天還是很大的。

舒魅剛回到裝修工地,韋能就能把一張剛收到的通知遞給了她。

這不,剛上隊伍,還沒貼一張破壁紙,就有人來找事兒了。消防科長同志已在此注意了一天。他說請舒總回后務必到消防科走一趟。要辦理允許裝修的手續,各種材料用品都是有規定的。不記得歷次大火了?要提高警惕,必須用新型防火的環保材料。韋能一股腦地向舒魅搬出了消防科長的原話。

誰都能管咱們,是吧?忙着呢,哪有工夫理這個。舒魅把那張通知不經意地扔到了垃圾堆中。

恐怕不行。韋能擔憂地搖搖頭。

先裝着,再來再說。舒魅說。

施工開始了,不斷地運來一些壁紙、塗料、鋅板、鐵管等東西,急需有人照看。再說酒店日後正常經營也要有打更者,就到附近農村請來了一個農民。

石巴的到來使得威尼有了一個好管家,也多了一個碎嘴婆。他貌不驚人,但語言出口成章,全是道理,令人懷疑他在做眼下的農民之前是非農民且有不同尋常的經歷。這一點在後來得到了驗證。

為了使石巴能安心警衛,舒魅決定帶領酒店前期等籌備人員自己動手,在後門大門口為他修個小木屋。這樣,原定廚房負責人阿壯、吧枱人員柳甜、司機小白就全部參戰了。

石巴,給你建一個單間,如何?處級待遇了。韋能拍拍他不亞於自己的厚厚的肩。

感謝舒總,她是個好人呵。石巴跑得更勤了。

外經委的事在等呂主任出結果。估計臨近尾聲時,舒魅率領安鴿和唐妙,手中各提了一套十分高檔的茶具、酒具、餐具,悄悄塞到了呂主任的大柜子裏。今天,我就帶你們去市外經委蓋省人民政府的大紅印。呂主任說。

在呂主任的帶領下,幾個人來到市外經委。這是最重要的一關,過了這個關口就到工商局,辦照就不成大問題了。

舒魅小心翼翼地踏進了這個凌亂老式的大辦公室。她發現,這裏的人個個表情嚴肅,面容高傲,比國務院辦公廳的人都氣派。就是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也橫眉冷對,讓她舒魅同志巴結好半天。媽的,這個世界顛倒了。舒魅罵過之後只能用微笑繼續討好人家。

應該找常冕,也是他的事嘛。舒魅忍不住了。

這點事兒,就不必驚動市長了。呂主任也在討好比他高一級的主任。

他們這樣的表情,憑什麼呢?舒魅無論如何想不通,然而令他更加不能忍受的事還在後邊。

晚上,舒魅裝滿一天的煩亂,來到工地。

我宣佈,今天開始蓋房子。舒魅長長地朝天空喊了一聲。

吃過晚餐,酒店籌備組的人員及提前招來的員工都趕到這個怪模怪樣的圓形建築工地,準備通宵夜戰。

蓋一個別緻新穎的小木屋,似乎早就是舒魅的一個夢想。既經濟實惠,又達到某種藝術效果。最有趣的是它的居住者,是酒店的警衛兼勤雜工石巴。充滿了神秘氣氛的小屋,後來竟成了舒魅的好友華柔盡情揮灑原始性愛的天然場地。也許它就是為華柔安排的?更沒想到的是她親手建造的板皮小木屋會斷送華柔的性命,完美地圓了華柔浪漫死亡的心夢。

那都是些以後發生的事了。

夜晚出奇地空曠,只能聽到青草們釋放的心音。從地基開始打起,小木屋正向上行走着。阿壯攪拌水泥,干最繁重的力氣活兒。小白領安鴿和唐妙運磚,柳甜石巴和幾個餐廳的勤雜工砌牆。舒魅搬了幾趟磚后,也抄起工具,一層水泥一層磚地砌了起來,象模象樣。

大家匆匆忙忙地蓋房子,歌聲也此起彼伏。在寧靜的午夜,燈光下這樣的場面十分令人感動。終於天亮之前,小屋便順利完工。這樣,一個鑲嵌着棕紅色板皮的頗具特色的木屋便立在現代化的酒店院落中,成為最醒目的點睛之筆。它告訴人們回歸自然是一種怎樣的心勁兒和場景。舒魅的小木屋簡直就是大自然奇妙的造化。

她望望汗流浹背滿身泥污卻精精神神的大家,熱血湧入大腦:是啊,勞動着創造着,樸素地祥和着,幾多歡樂!於是她用力擦了一把臉上的泥跡,揮揮手:我請客!

外經委的文兒批得比較麻煩。在遭遇了那個機構從大到小的官兒包括擦桌子掃地等人物的冷淡后,還要請他們鶯歌燕舞共進晚餐。招待會還有點檔次和規模。在市政府招待所的包間餐廳里,擺了滿滿的兩大桌。白色的餐桌餐巾配紅色的小姐,分明得很潔凈。舒魅望了一眼滿滿兩大桌螃蟹大蝦和包圍它們的人們,只感到頭暈目眩。這龐大的吃客隊伍是她在這個城市奔波了一整天一個又一個地接來的,從他們安逸的屋舍中。酒店的車不夠用,就在外邊租了車。待坐到餐桌前時,舒魅已是兩腿酸疼毫無生氣。即使這樣,也還要應付場面,陪大小人物的笑臉,直到艱難地結束,她都未向腹中填入一口菜,只是滿肚子的酒。

常冕是在晚餐進入尾聲後走入歌廳的,他是個老舞棍。這之前他在開會,商議和爭取市政府貳百五十萬元酒店合資用款的事。城市是人民的,有副市長就要有正市長,各部門各環節都需人民當家做主。關於建酒店的項目,市府的會已開過近十次,等了這個等那個,人湊不齊,就定奪不了什麼。雖然派出了常市長最得力的親信舒魅,但其他正副市長依然要塞入自己認為有用的人提防。關鍵還是款,並非小數目。原定的企業集資款接到一紙紅文後,突然退還給了個人,便使得曾胸有成竹有錢沒處花的常市長也進退維谷。

生氣了?常市長拍着舒魅,親切地望着。

早說拿不出錢,我也早想辦法。瞧瞧,都批下來了,卻缺中方款。居然會有這樣的事兒,外方早到位中方卻到不了。舒魅隨常冕的舞步旋轉,釋放着怨憤和無奈。

急什麼?慢慢來。前年市政府跟美國合資一個商廈,不是蓋到半截停了工嘛,沒錢,直到現在還懸在半空中。錢的事最難,沒想像的那麼簡單。常冕顯然對此類事司空見慣,即使如今正在裝修的酒店半路停工,在他眼裏也都十分正常。舒魅看到這一點后十分絕望。

我給你介紹幾個人,去找找款看看。常冕坐下來后仍緊緊握住舒魅的手不放,他將紙片上幾個人的名字塞入她的手中。

舒魅在陪完外經委的正副主任和大小人物一曲又一曲地跳完舞后,又把他們一一送回了家門。回到家后,她重重地朝床上一跌,便再也動彈不得。

老婆,喂。肖特伸出乾瘦的手,搖晃她。

別鬧了,情緒似乎不對。韋能也在。

走吧,找找常老頭的人看看。這事兒忙活六個月了,搞不成舒小姐該自殺了,中國革命不該有這麼重大的損失。彭滄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舒魅呼地爬起來,跟彭滄、韋能、肖特幾個哥們兒上了車。已是午夜。

那時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沒有出現,多次地掛在韋能肖特彭滄嘴邊。他們還不知道這個很快就會走入舒魅熱鬧生活的哥們兒會構成一種威脅,搶走大家心目中的女神。女人真有意思,喜歡一個人時會在瞬時的一段那麼忘我,拋掉全世界。彭滄了解舒魅就象了解自己。多年來他親眼看着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或深或淺地闖入舒魅寂寞的生活又紛紛走遠,已成為習慣。他只是願意幫她,也成了習慣。命中,他就覺得跟舒魅永遠也成不了上床的那種朋友。他可以在外邊歌廳酒吧里找,一次又一次地重複,但不會動她。男人,女人,都是需要朋友,尤其是知己的朋友。每個人一顆心,均需有所依託。

英芒也來就好了。韋能和肖特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喚出了尚未顯現的秘密警官的名字。

彭滄駕車,載着幾個一路歌聲的兄弟。穿過一個又一個村鎮,來到常冕指點的一個農民企業家處。

由於常市長的介紹,農民企業家倒是挺恭敬。但轉而又說眼下較緊,資金都佔用着,手頭無款。他的貸款已過億元,還不上銀行都要來找他,他有病行長都來關懷,惟恐他死了還不上。行長也無奈,因為坐着他買的高級轎車。後來舒魅才發現這個人就是報界一直宣傳的著名虧損企業家。

瞧瞧,這就是所謂的有錢人。韋能不屑一顧。

挺正常的,我的生意還不是靠這個?不過數目小而已。能調動和運用別人的錢才是本事,不能用自己的血汗錢去掙錢。你看美國是全世界負債最高的國家,卻最發達。肖特是個小商人,但腦子很夠用。

舒魅一言不發。她望着漆黑的夜空,闊大又令人恐懼。真難啊,做點事情。那麼她為什麼要出來瞎跑?為什麼不能躲在香居里安分守己?

第二天,似乎還是這條路,這個時間。幾個人再次出發,尋找常市長紙片兒中的另一位富人。後半夜都不休息,按美國作息時間。企業家大概都這樣,忙了生意忙女人,忙完女人忙明天。第二個有錢人倒說有錢,要多少有多少,但必須等到年底他掙回來。舒魅微笑了一下便率眾人退出。

路已很熟了,時間也很習慣。在兄弟們的鼓勵下,已經泄氣的舒魅於第三天夜裏再度出發,追尋財富的聚集地。第三天有錢人倒是痛快:沒錢!但他可以幫忙貸款。這也不賴,能弄到錢,也不管什麼方式和手段了。舒魅幾個人與他約好第二天晚上談。

少不了一頓規格較高的宴請,均由舒魅負擔。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坐在中央位置,說是海外遊子,主辦這件大事。他身邊坐着一個據說是金融界的專家,開場便分析了大段國際國內形勢,又給大家上了大半天金融學課程。

款是有,屬一個華僑。華僑在國外用不了,就都存在了中國銀行。利率按9~10%,且包括了中間所有人的好處費。這個數字很令人欣慰,簡直就是白揀。已談得基本妥當時老者才問要多少,舒魅答需貳佰伍拾萬元。

那怎麼行?我們至少要給兩個億。風度翩翩的老者對舒魅等的小胃口十分不滿。金融專家也頻頻點頭贊助。

舒魅,我看咱們撤吧。彭滄不耐煩地走出餐廳,發動了車。

老者和專家都追了出來,讓舒魅給個準話死話也好儘快辦。舒魅連連點頭答應后,車一陣塵風揚長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舒魅忍不住大笑,她笑出了清淚。

兩百萬還不行,非要給兩個億。哈哈哈。彭滄也大笑不止。

應該再談談。韋能不解。

行了,這事成不了。死定。咱們還是另想招兒吧。肖特搖頭晃腦。

車進入高速公路,風馳電掣般地向家的方向駛去。淚光中,舒魅依稀看到了黑夜叢中的火焰。火漸漸大起來,熊熊燃燒。是誰家失火了?大家同時喊起來。

是個好兆頭,是的。舒魅一定會把傾注着全部心血的酒店建起來,成為這個城市史無前例的中外合資酒店的女經理。會的。她感覺到火正烤在她長長的睫毛上。

還缺多少?彭滄漫不經心地。

其實,鮑昂那邊都投得差不多了。但怎麼也得有點兒流動資金。舒魅告訴他。

我的後期裝修付款就先放着,等酒店開業運轉回來再說。

那也不夠。灶具等設備還欠着呢。舒魅想起前來推銷設備的小山東。

小山東那個灶具廠是個鄉鎮企業,效益一般。她在眾多推銷灶具的客商里選中了小山東,一是由於他態度好,心誠,二是由於能推遲付款日期。恐怕第二點是最重要的。小山東為了討好她買他的設備,率先送給了舒魅回扣之類的東西,不值幾個錢。她推了半天也沒推開,就交給了鮑昂。看到小山東高粱花子一樣的全身,心底里倒增添了不少疼痛感。

我負責幫你啟動開業。怎麼樣?彭滄探過頭來。

那怎麼行?你也不寬裕。舒魅搖搖頭。

估計常老頭兒是指不上了。鮑昂這小子雖流氓,但還算講信譽。共產黨的幹部也有這麼缺德的,說了不算算了不說,什麼也幹不成。人家告他都行,有意向書合同書的。彭滄牢騷滿腹。

別這麼說。舒魅止住他。她現在終於想明白,若想當成這個總經理,錢要自己想辦法。

行了。以後我在酒店吃飯記帳,爭取把八十萬吃回來就罷了。彭滄笑嘻嘻地。

舒魅望着這個纏繞在自己身邊不知扮演個什麼角色的彭滄,淚水在眼裏打轉兒,終於沒有釋放。

什麼時間開業?韋能問。

那可要選個吉日。查查黃曆,適於興業的日子。我看不帶六字也要帶八字。順和發嘛。肖特撥弄手指。

沒準兒。要等在工商註冊完畢再定。按定好的日子,總也開不成。早了開不了,晚了又遙遙無期。舒魅惦記着到工商局外企處找馬處長的事。

回到即將裝修完畢的酒店裏,就見安鴿和唐妙抹眼淚兒,眼睛如兩個水仙桃一般又紅又亮。問了半天,才聽阿壯敘述是司機小白酒後做了些壞事。

小白是個技術很過硬的司機,整個兒地着裝打扮如公子哥兒。電視裏的港台小生流行什麼,他准能折騰到身上。小白臉兒很是精神,不說話顯得還有幾分考究和優雅。用他太太的話說就是不能喝酒,喝完酒全變了一個人。他跟曾搶過酒店投標地盤的黑道二哥很熟,是他們的小字輩級。

別哭了,這事我幫你們處理好。舒魅哄兩位酒店的頂梁小姐。事兒可真多,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

小白,你要當眾道歉,保證再不出現類似事件。同時要從經濟上對兩位小姐的驚嚇給予賠償。舒魅教育小白。

小白自知理虧,點頭稱是。

剛剛處理完,終於得到平息。不料晚上喬邦和二哥一前一後趕至酒店,他們是為這件事來的。二哥顯然是唐妙勾來的,喬邦卻可能是聽說。安鴿不會有點事兒就呼喬邦,她從來就是個溫文爾雅有良好教養的姑娘,事兒能過則過。

此時,這個城市已叱吒風雲多年的大哥喬邦剛從獄中釋放。八年的鐵窗生涯,使喬邦過早地剛硬起來。這期間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女友安鴿一邊工作,一邊照料他的老母,一直等到現在。所以安鴿認為在喬邦已走到陽光下的今天是絕對不能出半點事兒的,喬邦發過誓。

小白只好當著喬邦和二哥的面,詳盡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他一邊講,腿一邊發抖。他不知道自己撞在了這麼厲害的槍口上,在劫難逃。

這些天舒魅不分晝夜地忙酒店的款時,小白就一直將漂亮又邪惡的目光盯在安鴿和唐妙身上。昨夜獨自喝了點兒酒,便壯起了膽。他招呼安鴿和唐妙上了車,說是兜兜風。結果三兜兩兜給兜到了郊外。安鴿和唐妙知道事情不好,急喊下車。但小白說什麼也不停。他將車停在樹林中后就綁起了安鴿,然後急開車在林中轉,讓唐妙跟着車在地面跑。當累得唐妙要死要活大哭大叫時,就將奄奄一息的她扔到車上。他隨後去照顧安鴿。安鴿這小妞兒太迷人了,不風騷卻那麼文雅美麗,使得習慣了唐妙之流的小白倍感新鮮。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壞人總喜歡好人。小白靠近安鴿,瞪圓血紅的眼睛告訴安鴿:我喜歡你。然後讓安鴿吻他,她把臉扭向一邊,淚雨蒙蒙。這更激起了小白的勁頭,他感到眼前的安鴿簡直就是全球最至高無上的誘惑。他圍着緊綁在樹上的安鴿轉了無數個圈兒后,終於象對待一塊神聖的美玉那樣輕輕地鬆綁,將她扶回車內。

我真的什麼也沒做啊,向毛主席保證。小白捶胸頓足。

這也許是安鴿再沒有深究的原因。她看到的樹林中的小白並無毀壞她意思,而是倍感愛護的眼神兒。這使得安鴿驚嚇的心變得複雜起來。因此當舒魅決定辭掉小白時安鴿還做了勸阻。但小白離開酒店已是早晚定勢。

再這樣,小心打斷你的腿。二哥氣勢凶凶,他是為唐妙,也在喬邦面前做個好人。

看在舒總的份兒上,就這樣吧。舒姐。喬邦的目光冷峻得如同職業殺手,他豎起的皮衣領均閃爍駭人的寒光,令小白哆嗦。他將胳膊搭在安鴿肩上,準備離開。

大哥,走好。二哥立刻讓路,尾隨出門。

是不是有點變態。舒魅琢磨小白的一舉一動。

被舒魅安排休息了三天的安鴿和唐妙上班后,就在她的率領下到工商局辦執照。

馬處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他把舒魅交到手裏的各種必備的齊全資料(包括驗資報告)遞給了手下一人,便挽留這三個女子,一同聊開了天。

這一上午,馬處是該忙壞了。只聽門外一人嘀咕了幾句。

馬處是那種瘦弱卻幹練殘存的青春氣息頑強釋放的男人。非常地喜愛女人,彷彿是他生命中的最大嗜好。喜歡女人就好,就怕不喜歡而無動於衷。好色就好,女人就能辦成事。舒魅將安鴿和唐妙自如地環繞在馬處身邊時立刻意識到花朵在牛糞上遭虐待的氣息,她有點厭惡自己。

馬處興奮異常,分別給舒魅安鴿唐妙看了一個小時的手相,累計達三小時之多。他將女人的小手放在自己懷中,揉來揉去,幸福感涌遍全身。給男人看手相十分鐘,給女人看手相一小時,韋能事先就對自己的了解做過介紹。

直到馬處的手下將打印好的中外合資酒店營業執照遞到舒魅手中,馬處才戀戀不捨地站起身。

他適於當皇帝。安鴿過後笑着。

您退休后可專事手相算命。舒魅笑着與馬處握別。

開業時我一定要去。馬處緊握她的手不松。

還有舞廳。唐妙補充。

太好了,以後我天天去。馬處握她的手捏來捏去,很久才放開。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三日,威尼酒店正式開業。

鮑昂攜一夥名流,趕回酒店參加開業典禮。

常冕和市府一些要員富富態態地步入餐廳,計委羅主任外經委呂主任工商局馬處長稅務局朱科長衛生防疫站牛站長城管監察大隊余隊長等等都到場慶賀,後來大家都發現,曾經找過茬兒的消防科楊科長未到,已下了請柬,似乎要單獨意思啦。舒魅早就預感到了這一點。

總經理舒魅的名譽丈夫肖特助手韋能永遠的朋友彭滄都趕來幫忙,領班安鴿副領班唐妙吧枱小姐柳甜廚師長阿壯警衛兼採買石巴等均忙得不亦樂乎。

喬邦和二哥兩伙人一直文文雅雅,維護着店內外的秩序。那時白道警官英芒尚未出現。

舒魅身着藏藍色的西裝,內配雪白的男式襯衣,長長的白袖口裸露在外,長發盤於腦後,顯得年輕幹練,風度不凡。她站在門口的鮑昂身邊,與客人連連握手,接受鮮花賀詞禮物等。

市文聯的作家報界記者電視台廣播電台的朋友均前來祝賀和幫忙。其中流浪詩人蘇幻扛着攝象機,跑前跑后,他最後獻給舒魅的禮物是裝滿整個酒店開業典禮的錄象帶,,別具一格。

開業典禮的主持人是在電視台新聞節目每天與大家見面的英俊先生,略含女性的柔美。這在文藝圈兒內不奇怪,屬正常。舒魅將話筒置於唇邊,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願我們的酒店象早晨初升的太陽越來越火紅!

常冕給酒店剪了彩。

接着,由安鴿唐妙等酒店小姐自己組織的時裝表演隊進行了訓練有素的表演;市歌舞團的幾位歌手登台獻藝;鑼鼓鞭炮聲及人流將院落和整個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盛況空前。沒有那一家酒店開業,能有如此的隆重之舉,過後市民們紛紛評判。

就在這時,酒店門臉刻有銅字店名的下方,串兒燈處突然冒火。在場忙碌的人們已基本步入餐廳就餐,只有鮑昂等幾位名流在觀賞。小火苗越來越大,他們幾個人直望着大笑。也許香港人民講究這個?可這的確是火呵。如果不撲滅,可能半年多來的全部心血就要被燒毀。舒魅衝進餐廳叫來了阿壯等小夥子,三下五除二就消滅了火災。好兆頭好兆頭啊。鮑昂幾個人鼓掌哈哈大笑。

舒魅繞着十八桌的人群,開始一桌又一桌敬酒。由氣質高雅的安鴿小姐手舉托盤,斟酒。一杯又一杯下肚,舒魅覺得頭昏眼花。每桌一杯就要十八杯。但每桌三杯就要五十四杯啊。舒魅承受得了嗎?大家均很擔心,匆忙將瓶中的“古井貢”摻入了許多水。

不行我是不喝假酒的。必須是真的。舒魅將摻了水的“古井貢”扔掉,勒令又端上一瓶真酒。

這就是舒魅,一切都要貨真價實,決不弄虛作假。正如她在喝酒打關時出單雙那樣,永遠都是一這個數字,且事先聲明:要一心一意,決不三心二意。就有很多人不信,結果連連告輸。

待祝賀的人群慢慢散去后,舒魅被安鴿等小姐攙回她的房間。肖特韋能彭滄等哥們兒都來協助,一盆又一盆吐出的酒和食物向外端。舒魅大哭。

這是一種怎樣的哭聲?充滿了舊時的回憶複雜的心事和深深的恐懼。沒有人能聽懂。沒有人能知道漫長的八個月的籌備包含了怎樣的辛酸甚至是屈辱。在只剩下彭滄一個人時,她艱難地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他。

謝謝。她吃力地。

謝什麼,我願意這樣。彭滄感覺自己似乎淚眼迷離。

一個整日泡在酒里的女人是不是很危險?從那時起舒魅就知道,自己與酒一定有緣且不解。在酒店,她的專業就是喝酒,一天一個醉。間或頻頻舉杯,說一些多餘的每天都在重複的語言,比如:感謝捧場請吃好歡迎下次再來等等。

開業時舒魅的好友即鮑昂的太太華柔沒有回來,她遠在中國最高最神秘的土地:西藏。鮑昂臨行前又折磨了舒魅。她很想找到點充分的理由叫愛什麼的,但很遺憾。

警官英芒是在開業幾天後幫酒店解決麻煩而來的。他是韋能和肖特的中學同學。

中午,英芒帶着一個瘦高的眼神明亮多情的男人走入餐廳。不用介紹,這個男人肯定是消防科楊科長。英芒和楊科長一個管刑偵,一個管消防,同在市公安局供職。

昨天,楊科長在回家的路上又看到酒店,紅紅火火地人來人往。由於裝修期間他的一紙通知舒魅置之不理且變成了垃圾,便在開業幾日後派手下的幹事送去了罰款的通知。並且裝修材料要全部更換,否則要停業。

操,哥們兒。算了,這是我姐開的酒店。英芒與楊科長幹了一杯。

再說。楊科長注視舒魅的目光有點異樣。

需辦什麼手續,我就辦。韋能又敬楊科長一杯。

明天就派人送來。楊科長與舒魅乾杯。

以後,少不了麻煩您。舒魅又回敬楊科長。

肖特也幫着添酒,氣氛不錯。

象楊科長這樣的男人的目光,舒魅領教得太多。尤其是在酒店這樣的環境裏,即能籠絡住人,又不至於失掉自己,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只能用同樣的目光送楊科長一個想像。

關於英芒,從出現的那天起,他瘦弱的身軀內釋放的燃燒的熱度便一天天不可阻擋。他是這樣一個男人,不喜歡過程而直接進入實質。從外形看,英芒不是個很有力度能博得女人歡心的人,但他很富於纏綿感,粘粘的令人放不下。舒魅只是願意與他在一起,象初戀的情人那樣。對於英芒和舒魅來說,愛戀是至高無上的。如果初始的新鮮的感覺消失,便也只能完結。

那是一個夜晚的酒店,他們均感到搖搖晃晃,熱度難耐。酒真不是好東西,誘惑人走向深淵,無邊無際。酒也是個好東西,能暫且讓人忘卻,甚至拋掉自己。舒魅明白有時自己為什麼能理解吸毒者,大概與飲酒有關。酒也同樣是毒品,使人變得膽大妄為無所顧忌。人在脆弱的時候在無法解脫之時,總不能親眼看着自己被折磨和摧殘,總要想些辦法。放縱一下,未嘗不是一種選擇的方式,雖然不一定最佳。

然而舒魅對於英芒不是隨意的行為。她是個做任何事都要有理由和原因的女人,不象華柔,極端地情緒化並帶有極大的破壞性。

英芒進入舒魅的空間時令她感受到了久以空洞之後的飽滿和豐厚。她抱住英芒,感覺他的每一根汗毛都是必須精心護衛的羽毛,小心翼翼。她甚至把他當成了孩子,弱小的孩子,而自己瞬間變成了母親。

或許,她喜愛英芒的重要因素可能與槍有極大的關係。她喜歡槍,喜歡持槍的男人。槍永遠都是雄性的象徵,在她心中,天真固執地崇拜槍支。每次,舒魅均要與英芒飲酒。飲完后擁抱着來到無人的場地,面朝天空,朝向變幻莫測的廣袤星際。英芒握住舒魅持槍的手,朝天空連連射擊。完畢后才雙雙回到房間,開始纏綿漫長悠遠的愛之旅。

怪不得有人說,槍與性有關。

一個深夜,當前來就餐的人們紛紛離去,舒魅才從後院辦公室來到前廳。她要最後檢查一下各種設施的完好和安全,叮囑小姐收拾乾淨並親眼看到警衛石巴將一個個數不清的門窗鎖緊。每當這時,她總會想起電視劇里的一個鏡頭:在美國某餐館,叫阿春的女人在夜深人靜關店時獨自一人吃力地往下拽門帘,忽然就伸過來一雙男人的關懷幫助的手,那便是日後與她一起擁有太多故事的王啟明。

舒魅環顧四周,已不見任何人影。倒是不用自己親自拉門,到小木屋喊一聲石巴就足矣。酒店就是這樣,在忙碌中喧囂,永恆的熱鬧無法避免。但尤其臨近午夜,一個人靜下心來的她總感到缺點什麼。是缺少人還是其它?用韋能的話說舒魅已很風光,大報小報電視電台地宣傳,鮮花和掌聲四起,又有數不清的男人環繞身邊。她究竟還需要什麼。有時她居然孤寂透頂,甚至很現實地恐懼會在她一個人時有人殺掉她或打得她血肉橫飛,尤其是在她辭退小白那段。

那時恰逢鮑昂在她房間。黑夜裏她將一把藏刀塞在枕下,對付隨時可能的情況。這樣的日子捱過多日,即使鮑昂回來和韋能值班的日子。司機小白猛敲窗戶,驚得舒魅一直哆嗦不止。鮑昂倒是很鎮靜,象早已出道的流氓頭子。他打開門呵斥小白,為什麼開着車到處瞎跑,為什麼董事長總經理連連呼他都呼不動。小白髮誓改,可是繼續重犯。當鮑昂下令驅逐他時,小白居然不交車鑰匙。後來鮑昂將韋能找到一起商量了辦法。

把他哄到酒店來殺掉,卸成幾塊裝進箱子,到郊外埋掉。鮑昂惡狠狠。

行。董事長說我就辦。怕什麼。這小子也太氣人。韋能似乎積蓄了過剩的力量無處施展似的。

鮑昂還和韋能定好這事兒倆人親自干,省得留後患。聽得舒魅更加哆哆嗦嗦,毛骨悚然。

後來鮑昂被一個香港長途匆忙叫走,一去不回,韋能也就沒有獨自實施這個“偉大”計劃。其實也只是說說而已。

舒魅正欲喊石巴,卻突然看見從樓上下來一夥男女,歪歪邪邪,酒氣熏天。奇怪,人不是都走了嗎,怎麼又殺出一桌兒?

結帳了嗎?舒魅問。

結帳?笑話。為首的一個小白臉兒嚷嚷。

她才看清這不是別人,正是小白。

吃飯跳舞不付款,哪兒有這樣的事兒?舒魅站在吧枱前,表情嚴肅。

付款,付個鬼。其中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噼里啪啦就砸碎了幾瓶酒,酒水四濺,氣味兒撲鼻。她這才發現,這夥人全部睡眼惺忪,一定是醉了酒在樓上的KTV中睡了一覺,剛剛醒來。怪不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不付款,就甭想走。舒魅環顧四周,只有自己一個人。石巴肯定在大門口的小木屋裏聽不到。而韋能呢?韋能這麼早就走了?此刻她多麼想念韋能。

再讓你要錢。一個小白身邊的“野雞”凶神惡煞地竄上來,揪住了舒魅的頭髮,一記耳光。她立刻眼冒金星,暈了過去。

不知道小白他們是什麼時間揚長而去的。待舒魅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躺在辦公室的床上,身邊坐着石巴。

舒總,都怪我。對不起。石巴滿面的歉疚,為自己沒能及時趕來。

沒關係,這很正常。舒魅梳好已被拽掉幾縷的亂髮,洗凈嘴角的血,示意石巴去休息。

她摸摸枕邊的藏刀,安然無恙。這把鋒利的尖刀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而只能從心理上避避邪。這些天來,舒魅人身的恐懼果然得到了應驗,過去她是不存在這種威脅的,很物質的很現實的。她只有靈魂的驚恐,那種籠罩在頭頂的巨大的無時不在永永遠遠的驚懼。那是死亡,天堂里的死,自由又快慰。她卻從來沒想到會有今天。

清晨,得到這一消息的英芒迅速起來。他樓上樓下地轉了半天,手持槍,拿出了公安人員特有的訓練有素的風度。然後他奔向舒魅,不顧眾人,緊緊地將舒魅抱在了懷中。

眾人退去。

我不會饒他們。英芒眼裏冒火,惡狠狠地。

舒魅沒有吭聲。有什麼用呢?畢竟事情發生了,而發生的現場沒有一個人。那時他們都去了哪兒?舒魅無力地搖搖頭。

舒姐,我發過誓的,不讓你受到任何委屈。誰要是對你怎麼樣,我非殺了他,我絕對受不了。舒魅感覺到了英芒滴在自己臉上的淚水。

她無法不動心。此刻弱不禁風的女子就是田野或河邊的小小細草,渴望依託。她抱住英芒,哇哇哭了半天。這是她挨打之後第一次流淚。

後來韋能趕到,同時來了安鴿和喬邦。

操,膽兒也太大了,敢在老子頭上動土。韋能雄雄壯壯地吞雲吐霧,他將煙歪在嘴內,雙手插兜。

算了,只讓小白把欠款付清就行了。舒魅勸火氣衝天的大家。

辦了他,這事兒我一人就成。韋能狠狠地。

慢着,還是舒姐點頭才成。喬邦的黑色皮衣領子再度射發駭人的光亮。

我看,這種小玩鬧我們就辦了。肖特不知什麼時間闖了進來,連拍瘦乾的胸脯。

是彭滄駕車拉肖特一起來的。此刻的彭滄關注地看了舒魅和身邊親密的英芒一眼,扶扶眼鏡。

舒魅當然沒有點頭。她不知道就在當天的黑夜,這群日夜環繞自己身邊的男人一個不缺地參與了懲辦小白一夥的計劃和行動,就象後來收拾二哥,完成了鮑昂和韋能未能來得及實施的一切。只不過沒有那麼嚴重。他們沒有讓小白碎屍萬段,而是讓他依然活在人間,跟死人沒什麼兩樣兒,比徹底死掉還要狼狽。

過去,這種精彩的戰鬥場面舒魅只在兒時的影片里目睹,沒想到發生在歌舞昇平萬象泰安的今天。那天的小白一定是有充分準備了的,他身邊一直形影不離幾個鐵杆弟兄。被酒店辭退後,白白凈凈書生味兒貴族味兒十足的他再也沒去工作。而是重新混跡於昔日的黑道弟兄中,干起了這種勾當。不過就是在小飯店裏蠻橫不付款打架鬥毆,小痞子之類,不成氣候。在舒魅酒店裏鬧事可能是由於醉酒,回憶起了往事。不管怎麼說也不是他親自動的手。還算爺們兒。

韋能率眾人在深夜的一個歌舞廳找到了正在OK的小白。兩伙人很文明禮貌很紳士地相約走到院子中,歐洲紳士決鬥般地開戰了。起初是韋能肖特彭滄三人上陣,對壘小白三人。拳擊冠軍韋能一人足能打倒三個,這使瘦弱的肖特彭滄喪失了警惕。肖特前胸重重的一拳是他不備坐下休息時被小白一兄弟擊中的,頓時嘴中冒血。白道英雄英芒見狀不好,拔出了手槍,啪啪朝天空連連射擊,嚇得眾人狼狽逃竄。鼻孔不停滲血的韋能看見小白直挺挺地躺在院中,血肉模糊動彈不得。幸虧被韋能彭滄及早送進了醫院,才免於一死。不過終生殘疾已成定局,尤其是他美男子的面孔,那張曾顛倒過眾多少女少婦的臉,已被噁心的疤痕印滿,慘不忍睹,猙獰恐怖。

韋能跟舒魅描述決鬥的整個過程時沉着冷靜,很旁觀的表情,飽含大將風度。他尤其沒有忘記補充的是自始至終喬邦都嘴銜“中華”目無表情地觀望,比國家隊教練還要風度。

星期天時,一般客人都少。只偶爾來幾個親朋好友聚一聚飲一飲,度度周末。舒魅總是安排除一個廚師和一個服務小姐加警衛石巴外,其餘人全體出動,到市中心搞宣傳。

總經理舒魅辦公室主任韋能廚師長阿壯領班安鴿胸挂名片,率眾人出發了。象遊行,幾十人的隊伍浩浩蕩蕩。酒店的麵包車在前邊開路,車頂懸着嘰哩哇啦的喇叭,向行人誘惑着威尼的飯菜如何具有特色環境如何幽雅歌廳如何情調。後邊緊隨的阿壯等小夥子的摩托車隊,載滿身披綬帶的服務小姐,英姿颯爽。喜氣洋洋的威尼酒店連窩端到廣場,向人們報告着這個酒店永遠的青春蓬勃和喜氣洋洋。

舒魅在廣場再度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激起陣陣掌聲。韋能手持話筒,風度翩翩,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介紹着酒店的概況,聲音悅耳如金屬的質地。肥肥胖胖的阿壯則當場將酒店最拿手的兩道菜現場操作獻藝:俄羅斯鮮魚片,將吃光魚肉卻依然活蹦亂跳的魚頭和魚架展示給大家;並點燃酒精爐,滋滋滋地烹飪着南韓烤牛肉。阿壯讓全市聚焦在廣場的休閑者品嘗到了酒店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這一系列的節目完畢后,由雅氣十足的安鴿率唐妙柳甜等眾小姐給各位觀眾發放酒店的特別優惠卡,凡持卡就餐者一律享受10%的優惠。

望着滿天如雪片般飛舞的優惠卡,舒魅和阿壯相視一笑。只有他們倆人知道,這10%的優惠其實早已從阿壯手下配菜的刀工中扣除,等於不優不惠,正好平衡。這不能稱為黑,而是經營有方的一種策略。舒魅安慰自己。

星期一時,酒店接到通知:省衛生廳到市裡檢查衛生,要求飲食服務行業提前行動,別讓衛生文明先進城的光榮稱號從哪個酒店餐桌上的一隻蒼蠅下喪失。為此,區衛生防疫站的牛站長要特在下午趕到威尼酒店,預先把好全市唯一的一家中外合資酒店的大關。

晝夜都能看到和聽到衛生大掃除的聲音,充斥了廣闊的街道小巷。一大早,舒魅就和韋能率眾人忙活開來。戰前舒魅作了最行之有效的動員:如果在酒店的任何一處發現蒼蠅和不潔處,衛生防疫站就要重重罰款,那麼勢必影響酒店的效益,意味着員工的獎金全無。這一動員令大家揮汗如雨,一上午的工夫,酒店便煥然一新。這大概是開業以來的第一次清掃,幾乎算盡了陳年的灰塵老帳。韋能感慨着:要是市裡每天都檢查衛生,咱們酒店一定變成一面鏡子了。

舒魅在收拾吧枱上的書,柳甜幫忙。這些書是她的好友華柔寫的,常年擺在桌面上供大家欣賞。間或有人買一本走了。遇到某個特殊的時日,舒魅就攜安鴿略微隆重地給就餐歌舞者送上一本。華柔的書里寫滿了超凡脫俗的愛情夢想和故事,可以肯定基本都是她的生命寫照。但有一點一定例外,那就是與她的丈夫酒店董事長鮑昂。

你是不是很想她?柳甜問。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舒魅翻着華柔的精美詩文,自言自語。

下午二時,牛站長富富態態地步入酒店大廳,隨行幾個手下的工作人員。韋能立刻端茶倒水,遞過上等好煙。這大概是服務行業接待所有衙門的共同做法,幾乎卑躬屈膝畢恭畢敬。韋能這樣的硬漢子都在所難免,表情絕對與平日大相逕庭。只是當全部人馬撤退後,韋能才舒展地沖他們的背影唾上一口:我操你大爺。

此刻的牛站長風度雍容,姿態傲慢。舒魅陪他樓上樓下地視察,待他重新在廳中站定時,才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舒總,好好好,頭帶得好啊。說完緊握舒魅的手久久不放。

望着牛站長的眼神兒,溫和之中隱藏着的專橫仍依稀可見。就是這種凶神惡煞的目光,曾罰過舒魅,那還是去年的事了。面對滿大廳的潔凈和明亮,面對牛站長手下人員飛快地填滿合格或優秀的欄目表,一直手持蒼蠅拍屏住呼吸緊張萬分的酒店全體員工根本不可能知曉,那就是舒魅從容不迫胸有成竹的秘密所在:早在昨日的午夜前,舒魅就在牛站長窄小的居室內瘦乾的老婆身上犧牲掉了一枚上千元的純金戒指。

所有的工作都要做,內部的,外部的。企業能否經營好,管理企業的各界人士是至關重要的。這批龐大的管理群體一個都不能怠慢,就是臨時工如果臨時帶上一個紅袖標,也可能罰到你。但這並不標誌着把他們調理好,就萬事大吉了。自己的工作還要儘力做好,讓別人挑不出毛病。但誰都有犯毛病的時候。那麼這時,我們企業頭上籠罩的管理者就要及時派上用場,在最大限度內幫你彌補漏洞或遮掩漏洞。他們賣力氣能否解決或解決得圓滿程度來自於平日企業的鋪墊和關鍵時刻要害的一招。每個企業家都自信:沒有不要錢的人,只要得當。這同時也很符合人類生存的發展規律:往高處走。吃得好穿得好自由自在要有錢支撐,共產主義也不過如此嘛。追求富裕也可以認為是追求文明,富裕畢竟可以給人類帶來快樂。無可非議。富裕也是一種價值體現,千百萬富翁的發財史均是辛酸的血淚史,而投機者僅僅是個別。作為人類的個體,生財之道千千萬萬,方式各異。不能說那些企業的各方管理人如何卑瑣,只要企業家願意奉獻,雙方均和睦順暢,也未嘗不可。

顯然,這是社會的邏輯,而非舒魅個人的。

又一個早晨,舒魅剛起床,尚未穿好衣服,就聽見有人敲門。

是我,石巴。外面的聲音永遠都那麼雄壯。

有事嗎?舒魅從心裏有點不耐煩。

門外的這個石巴是個非常奇怪的人物:聰明、勤勞、精力旺盛。尤其是他富有許多不同尋常的經歷的磨練,使他對任何問題都具有敏銳的洞察和分析能力。你會發現他的言談舉止,根本與現在的角色不符。怪不得背後當面的總有人調侃他:副總經理。但石巴並沒有不好意思之情,而是干起活來更加賣力氣。出身於農民的石巴早在年輕氣盛時就逃離了農村,到一個水泥廠組建。後來榮升車間主任,那大概是他人生的輝煌鼎盛時期。不幸的是水泥廠因故解散,便將他送到煤礦去挖煤。石巴不堪忍受井下作業的辛苦和危險,再度返回了自己出生的村莊。如今近五十歲的人了,依然獨身一人,從未結過婚。終於在舒魅搞酒店后,經人介紹到這兒。從此他扔掉了充滿感情的一間小土房,以酒店為家起來。他旺盛的生命力他釋放的強烈的熱磁場可以感染每一個人,這樣廚師長阿壯就把每天需一次購回的菜分為三到四次讓他跑,說是省得他騰出時間搬弄是非。是非倒並沒有搬多少,倒是嘴太能說,並滿口大道理不可抗拒。嘴愛說,事就多,禍都從口中出。不過對舒魅來說,這不是大毛病。她需要酒店有這樣一個人,包攬很多活兒。對於企業的經理來說,她首先看中的是工作效率,這樣才能涉及到經濟效益。有時她也膩歪這老男人,滿大街地宣傳總經理舒魅是個未婚的大姑娘云云,搞得大街小巷都來參觀形象,很是厭煩。

我向舒總報告一個重要情況。石巴的聲音莊重異常。舒魅收拾利索後端坐在黑亮的老闆桌前,靜候彙報。

舒總,酒店女宿舍發現避孕套兒。床下是用過的,還濕着。床上的雜誌里夾着沒用過的。石巴湊近舒魅,表情神秘。

什麼?怎麼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舒魅心煩意亂的表情,但心裏想笑。她還真的有點兒不知所措。

我猜,不是阿壯和柳甜的就是唐妙勾來了野男人乾的要麼就是安鴿?石巴猜了半天也沒確定是誰。

別瞎猜了,沒準兒是外邊的人翻牆進來乾的。我太忙,你報告韋主任,說我指示他查一下進行嚴肅處理。舒魅只好把石巴這樣打發走了。

石巴走後舒魅一個人愣了半天,忽然大笑起來,笑了很久。媽的,這酒店,什麼新鮮事都有。如果舒魅不是總經理,她不會關問這事,這都是別人的私生活。但作為經理的她,就不能不管不問。她必須保證酒店的純潔性,這是個形象問題,她更決不允許亂得一塌糊塗的酒店影響了生意,降低了收入和效益。作為經理,她的第一目的就是追求利潤,然後才是其它,而這個前提是必須穩定一個良好的環境和秩序。

舒魅想起前些日子石巴的第一次彙報,她根本沒在意,認為可笑之至。石巴反映每天看見安鴿跟廚師長阿壯雙雙到外邊。有一天他跟蹤,一直跟到某公園。他象個機警的偵探一樣躲在一棵大樹后,看見安鴿幽雅地將自己粉紅色的風衣鋪在青青的綠草地,依偎在阿壯雄性十足的胸膛。舒魅簡直不可能相信,形影不離自己的心腹安鴿在擁有了最男人最不可一世的喬邦後會做出這等事情。後來舒魅才知道黑道大哥喬邦在犯下了兩條人命后又續下了一條,成為身上有三條人命的特大案犯早已逃亡了一個月之久。

阿壯這個看上去毫無思想只全身高隆肌肉無時無刻不散髮油煙味兒的男人居然如此地走桃花兒運,能夠招惹上這麼多的大小女人,也夠本事了。酒店裏男人少女人多,賴男人也能夠搶手。阿壯不這麼看,他認為石巴這個一輩子沒沾過女人味兒的老男人精力過剩,無處釋放,只好象個變態狂般地四處追蹤,窺視一下別人的隱秘來獲得快樂。但最終的結局倒很圓滿,阿壯和柳甜分別離了婚而結合在了一起,恩恩愛愛。而安鴿,不知仍在痴等喬邦還是繼續靠一點兒並不真正傾心的溫情度日。有一點可以肯定,安鴿顯然不屬於阿壯這樣的粗人。

避孕套兒風波很快就成為過去了。只是石巴這個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的男人後來與著名女作家華柔的傾城之愛,卻一直奇特地刻在了人們永恆的記憶中。

為了招徠生意,更好地向社會宣傳酒店形象,舒魅決定在門口擺上冷飲冰櫃,頭頂籠罩着五顏六色的花傘,很有些夏日海濱的風景。然而更吸引人的恐怕還是大花傘的旁邊,那條寬大的紅布白字的橫幅:威尼公關學校招生。集中了文化和力量美點的辦公室主任韋能親自挂帥,坐在花傘下,一邊向行人介紹招生細則,一邊出賣夏日可口的冷飲,果然吸引了大批的男男女女。

招生進行了三個月,共招來三十名學生,其中大部分是女生。因為招生簡章聲有一點很吸引人,那就是專設女子鏢士班。也就是說除了必備的文化課和基本公關知識外,還要有專門的近乎一半的時間用於練擒拿格鬥等實戰半軍事化武術兒的課程。這些小姐學成后,將集文武於一身,分配於大型三資企業中從事總經理助理或公關部經理等職務。彭滄也投入了少量的資金加盟公關學校,他曾建議到南京第一所女子鏢士學校學習,學到好的經驗辦正規化的。但由於舒魅和他均沒有時間,也就作罷。那些日子由於韋能等非常引人注目的張揚,便來了幾個其它公關學校的校長要求見舒校長,舒魅便在幾日間由總經理又發展了校長這一職務。這些學校都辦得可以,培養了一些學生,又贏了利。年輕英俊的校長們只是慕名而來見見舒魅,在他們的概念中舒魅是個總能顯現光怪陸離的新招數的奇怪女人。

威尼公關學校的教務主任是韋能,負責教授文學,安鴿教音樂,肖特教法律常識,英芒講案例分析,彭滄教現代裝飾設計,舒魅講計算機軟件設計與操作。主課是公關概論和公關實務,請來了本省大有名氣的公關專家頂梁,此先生的名片上寫有國際公關協會等字樣兒。師資的隊伍可謂齊全,力量雄厚。市主管民辦教育的小夥子是化學專業的本科生,對舒魅提供了非同尋常的大力支持並成了日後的好友。公關學校全部的跡象表明:萬事具備,只欠開學。

就在舒魅他們已準備好寬敞合適的教室迎接開學典禮之時,忽然接到一紙通知:本市所有的民辦公關學校已開業的停課,未開業的不准許再辦手續。聽管教育的小夥子講現在的公關學校已太多,簡直時髦得群為災難。這樣便出現參差不齊魚目混珠的局面。前幾日有個學生在對練散打時,誤傷了一個女生,后經搶救無效而造成死亡。為此市教委要全面清查整頓公關學校的質量,短時間內曾風靡一時顛倒過太多少男少女的公關學校將不會東山再起。

所謂的成功,可能就在一念之間。你比別人先走了一步,而並不比別人的大腦發達。然而舒魅對此事並不太沮喪,因為她並沒有指望這個公關學校能帶來多大的經濟利益。說穿了她只是要個名兒,要一種轟動效應。而這種表層的目的已在三個月內達到了實質性的結局,雖然招上來的學生不多,但前來就餐的人數如雨後春筍,絡繹不絕。東方不亮是為了西方,黑了南方亮北方,她看重的是實收效益,因此也就能平和心境。

這幾日,流浪詩人蘇幻的頻繁出現,使得被日常瑣碎事務不斷糾纏的舒魅略有了一點好心情。蘇幻是韋能的詩友,一直被確認為精神病患者。可以想像蘇幻的形象,全身的隨意狀,每個部位包括長發均呈動態,慾海闊天空。他接二連三地剖析舒魅,以詩人的夢幻和哲人的高度,很是深刻。每個人都有一顆詩心,每個人都是詩人,只是需喚醒。至於流浪詩人蘇幻與無業者韋能同時跟一個畫畫的叫冉朵的女人很詩意也很骯髒的糾葛在另一個場面里會詳盡展覽。

關於酒店的停車場問題,顧客已提過多次意見。一個經營較好的酒店,首先是地勢位置,再就是停車場,這二者合起來構成了成敗的最先決條件。眼下的問題一直是舒魅的一塊心病,她下決心在短時間內儘快解決。

開會的氣氛是群情激昂。舒魅一直主張先申請得到批准后再動作,但申請遞上了二個月也沒見動靜和迴音。員工們早就沉不住氣了,石巴吆喝着大嗓門兒比比劃划,要強行解決,先斬後奏。韋能當然滿心歡喜,這很符合他的性格特點。在進行了一番充分的討論后,舒魅終於同意了這個很民主的行動。

由韋能阿壯石巴帶隊,率領眾多小姐,於傍晚天黑時開工,不到兩個小時便將門口橫行多年的花池刨了個精光,留下一堆磚塊沙石混合的垃圾。隨後叫了一輛大卡車,往外運。這時英芒肖特彭滄等都趕來,共同將這場清理障礙的活動做得速戰速決,很是精彩。

這是一群沒什麼規矩概念的人。正如韋能常掛在嘴頭的話:操。這年頭,沒什麼規矩了。誰怕誰呀!

做完后,大家聚在一塊兒,熱烈地慶祝了一番。酒自然是沒少喝,一直鬧到後半夜。舒魅也脫掉往日披掛的矜持,和這群不回家的男人折騰到近天亮,感覺每一個細胞都很刺激。

是啊,偷偷摸摸地做成一件大事,恐怕是人類最能獲得快感的一種方式了。這時往往不計後果。在每個人的內核里,都潛伏着這種質素,只是需要誘發。

刨了也就刨了,信那個?韋能第二天站在陽光燦爛的平坦廣場,欣賞午夜飯口時間停在它上面的一輛輛大小車時,臉上顯露出短暫的得意。

第三天下午,正當舒魅他們積極籌備,準備晚間的開業時,大廳里走進了一伙人。他們昂首挺胸,氣勢非凡,使舒魅感到了不祥的預兆。

這是罰款單,請交錢吧。為首的一個男人怒視舒魅。

韋能感到事態不妙,忙讓座兒倒茶,遭到冷眼和拒絕。

跟我們到城管監察大隊走一趟。一個女人不軟不硬地。

我現在沒時間,明天上午去好嗎?舒魅察言觀色,一邊拖延時間一邊給自己找對策。

最晚不能超過明天,否則後果自負。第三個人更加強硬。

韋能點頭哈腰地將他們送走後跑回廳內,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操,還能怎麼著?隨後又以求救的目光與舒魅一同研究解決辦法。

其實,早在幾個月前,舒魅就會料到有這一天。隨意地不打任何招呼地就將人民建的城市中的顯要花園在一夜間推得片甲不留,實在是涵養不夠。酒店地處交通十字路口,為城市的重點,怎麼可能不管不問呢?鄰街的朋友開了一個小酒店,很痛心地告訴她為伐掉門口的那棵擋財樹,愣是花了五千元,並且要通過層層關係,送禮上貢,才能伐利索。酒店的利本來就不高,這些源源不斷的大小錢兒,就能拆掉支撐的好幾根柱子。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都聳聳肩膀。

舒魅決定派韋能找彭滄協助去城管監察大隊了解一點兒情況,因為彭滄跟他們的余大隊長較熟,由於彭滄多年的建築裝潢裝飾業務常打交道,自然會好辦一些。在被發現並準備嚴肅處理的第二個傍晚,韋能和彭滄將一個叫余大隊長的人請進了二樓的雅間,並破例在KTV包間裏設宴招待他。

自始至終,余大隊長都很傲慢。舒魅一邊敬酒一邊觀察面前這個男人,他顯然不是那種油頭粉面油頭滑腦的人,挺拔的大個兒和線條剛毅的臉龐再配上一雙有神的大眼,可以肯定是那種做事果決的人。只是需要契機。只要英俊的余大隊長能夠光臨,事情就必然有戲。

我們喝過酒的,是嗎?在開業那天。舒魅一直熱情非凡地招待着余大隊長,即使她已經無法忍受他眼神兒的冰冷時,也一樣熱情不減。她深知此時自己的熱情之舉多麼重要。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樣冷淡過她,沒有。

我以為你早就忘了。余大隊長這時才面向舒魅,舉起了杯,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這不易的笑儘管很短逝,但卻可愛之至。

隨後又聊了很多,氣氛很快鬆弛起來。這就是舒魅期待着的那種契機,已經到來。待到余大隊長與舒魅緩緩起舞時,舒魅已不可抗拒地感受到了自己釋放的灼熱磁場,已將余大隊長本就美麗的眼睛燙得深情似海。

接下來的事情當然很好處理,順理成章。酒店沒有被罰款,稀里糊塗便矇混過關。只是怕余大隊長的深情再有增無減,舒魅派人去他家追加了重禮來交換。

夜晚的威尼庭院燈火輝煌,人山人海。電視台美麗的攝象機正對準這個城市唯一的一家中外合資酒店。過往的行人再度張大了好奇和欣喜的雙眼:這個酒店的女主人女老闆一定又獨樹一幟地在玩另一種新花兒樣了。

《奧斯卡之夜》電影欣賞晚會的巨大橫幅燦爛地奪目在耀眼的天空,向觀眾展示由酒店和作家協會聯合舉辦的這一歷屆奧斯卡獲獎影片的空前公映。依然是電視台新聞聯播節目的主持人,以金屬般的聲音和英俊小生的標準形象宣佈儀式開始。當然首先要由舒總經理講話。她身着最上鏡的黃色長西裝,頭髮清爽光亮,婷婷動人。舒魅說要讓自己熱愛的城市民眾欣賞到最高水準的世界級電影明星及高超技藝,它卓越的藝術魅力。積極地支持市政府,在抓物質文明建設的同時狠抓精神文明建設,讓城市真正美起來亮起來。

看上去,酒店舉辦這樣的活動花費不小,而且在二樓欣賞電影不收費。但從晚上的觀賞者隊伍中,舒魅明顯預感到又一批嶄新的用餐客戶將在酒店重新押支票記帳,拉開漫長的吃文化旅程。除英芒肖特彭滄等幾個經常光顧的朋友外,大多是各界領導和企業家。市委宣傳部主管文藝的部長與舒魅握手,點頭稱道。本晚播放的第一部影片為《本能》,開場的一段翻天覆地的火暴性鏡頭令各界高層人士均屏住了呼吸,男女老少在結束前均戀戀不捨。這時韋能向熱情高漲的人們宣佈了明晚的影片安排:《沉默的羔羊》,這部恐怖味兒極濃的片子很好地吊起了人們的胃口。

其實,目前的電影院還是不許公開上映此類影片的。如果播映,需得到宣傳部門的正規批准。但舒魅是很會鑽空子的女人。若需提前審批,根本就沒戲,她深知這些。於是指示韋能蘇幻與作協聯手,作為作家參考片,同時以不收費不搞營利為目的,自然就很適度。如果華柔在辦這些事就更沒問題了,她是一個總能以純粹面目出現討人喜歡的大眾情人。

舒魅對於此類的活動似乎已很油兒了,十分得心應手。此後她搞了太多的這類所謂公關活動,收效顯著。難怪蘇幻曾毫不客氣地剖析酒店和舒魅:飯菜太一般,有人吃的原因不外乎兩點。一因酒店老闆是風姿綽約的在已婚和未婚的界限中模糊的強女人,二因這女人超然的感召力或叫煽情本領及由此產生的擴散力。

市涉外稅務局外企科的朱科長率眾人氣度非凡地闖入酒店時,舒魅立刻預感到大事不妙又要艱苦卓絕地折騰一番了。

這朱科長年輕精幹,畢業於某外貿學院。舒魅帶會計辦稅照時打過交道,很有好感。他不是那種英俊的男人,卻在骨頭中滲出一種剛性與柔情混合的東西,惹人喜愛。從回視的目光和行為里,舒魅看到朱科長與自己的感覺相當。只是由於近期事務太多,活動太多,忘了聯絡感情。感情這東西是要經常聯絡的,一杯水一支煙或飯店歌廳地瀟洒一頓,能起很長時間作用,千萬不能小看這些。你不會聯絡,對方會覺得你忘了人家或心裏沒裝人家。平日聯絡好了感情,關鍵事時就能有台階下,就會有鋪好的通道直入,省去許多重打鼓另開張的麻煩。但今天已事到臨頭,只好迎戰了。

朱科長態度友善,對舒魅依然溫柔親切。他只是說近期稅收大檢查,是省里的指示。威尼理應首當其衝,作為開刀的第一家。他相信舒魅的酒店是經得起推敲和考驗的只遺憾近期不知為什麼沒有申報納稅。

手下的人不由分說,進入財務室,請會計配合檢查。在這種完全無準備的突然襲擊面前,舒魅意識到不會有什麼太好的結果。如果關係為銅牆鐵壁,起碼也會事先透露一下。朱科長一直與舒魅溫文而雅地交談,直到留下一紙罰款通告,才更加溫文而雅地走了。

沒掙幾個錢,倒是損失不少。想迴避一點兒,又被當場抓住。舒魅直愣地盯着那張罰款通告,全身癱軟。

經過多方面的協調與周旋,成效不大。最後她不得不動用了心底里厭惡的常副市長。除了帶市府要員在KTV包間中歡快過兩次外,常市長基本不到酒店。他只是有時約舒魅,到他威嚴神秘的辦公室內,絲綢的藍色窗帘一直拖到闊大的地面,讓人孤獨又惶惑。常市長時常要擁抱她一下,象老父親那樣吻一吻,更多的還是長長地握手,很有些天長地久的味道。她在一種無以言說的心境中走出,一方面厭惡,另一方面需要。但那之中就沒有一點兒情感的因素?她又搖搖頭。從常市長老態龍鐘的形體動作和滿眼的情絲中,她看到行將走入墳墓的人是多麼渴望青春,在青春的身影中彌補死亡。這是真實的,不是做作。但大街上瀟洒着太多與她對等的青春,旺盛的男人,她沒辦法將自己囚禁在此,她有自己更大更美的天空。說到底舒魅這樣的女人還不能僅僅為需要而委身男人,她更需要的是這之上或之中的無法說清的情感或愛。很多時髦的人們都不提這些字眼了,但她做不到,她努力過也做不到。她不能在心裏欺騙這個寂寞的老人,此時的常市長已不是市長,而是平凡的需要溫情的老人。舒魅終於看到她與其說是厭惡常市長,不如說是厭惡自己。

常市長當然很起作用,給局長一個電話便解決了問題。但為了不使眾人太挑毛病,還是象徵性地交納了一些,不作為罰款。舒魅當然沒有忘記給朱科長補一些特殊的禮物和笑臉,因為她不能每天都找常市長,每天都讓常市長打電話。從朱科長依然笑容可掬柔情不減的面目里,舒魅再次看到男人是多麼可怕多麼冷酷,不會因女人的柔姿和嫵媚而削弱半點。

據說華柔又從西雙版納去了西藏。而鮑昂呢?那個渾身充滿着呼嘯着強烈的佔有欲的香港董事長又到了日本,偶爾來個電話,冷冰冰不談個人,只聊兩句生意情況。舒魅感到與鮑昂本就沒有基礎的意外糾葛已走至邊緣,漸漸地成為舊時代的磨坊。

最近英芒找到舒魅,告訴她自己要出差,很遠的一個海濱城市。臨近三十歲的他們可稱得上精力充沛,忙一個白天的緊張工作,至夜晚還能充滿激情和力度,在很多人看來均不可思議。英芒臨行前與舒魅纏綿着,早晨挎上五四手槍時還千叮嚀萬囑託,耗盡了可能有的全部溫存和傷感,幸福的無以言表的眼淚。他是去執行任務,抓一個大案里由本市逃亡在外的主犯。

舒魅淚雨汪洋:我等你回來。

她卻沒想到,英芒回來的竟這樣快。這倒並不是舒魅害怕他回,而是在英芒風風火火欣喜若狂地大敲鐵門之時,屋內正發生着無法理解的場面,觸目驚心:彭滄正欲吻舒魅。面對門外撕心裂肺的喊叫,舒魅屏住呼吸,再度淚如泉湧。她極力抗拒着彭滄。她解釋不了目前的自己,她甚至已不知道自己是誰。幻覺之海鋪天蓋地,她辨不清自己嘴裏究竟喊着誰的名字。一些撲楞楞翻飛的精靈在漂浮,是最形而上的具體。青春是多麼值得人羨慕和留戀的尤物啊,任何金錢無法購買。他們無所顧忌,任真實的本性無遮無掩,哪怕如洪水般泛濫成災。但他們被證明着被活生生的可感可觸的親密行為證明着自己活着呼吸着存在着。那麼性之間的相互淡漠該是人類最大程度上的悲哀甚至毀滅,因為沒有人就沒有了一切。

舒魅無法說清近期自己是怎麼了?她感到虛無難耐,巨大的虛無幾乎將她遺棄將她溺死。她坐在房間中,深感四壁潮濕,燦爛的天空也如雨的濕膩,滑滑的空空蕩蕩。她簡直呆不下去,空落的身體彷彿急需一種填補。她知道這樣很不好,平生最痛恨背叛的她此刻是多麼厭惡自己。但她毫無辦法。隱隱地她知道自己其實需要什麼,最需要什麼。她無法抗拒這種需要。潮濕的天空產生宿命的性感,生命是否正在繁衍不息正在延續?

這是一個人年齡段里唯一的一次瘋狂期,按捺不住。走過去就會平安無事。

英芒深夜敲門之前彭滄來到房間,倆人開始喝酒。她問他晚上為何不去找小姐度日,他說他已厭倦,沒意思。於是接着喝。喝着時相互傾訴,才發現倆人熟悉了這麼久其實是陌生的。這種新發現令他們理由十分充裕地握手,彷彿心與心的那種。倆人酒的空間十分誘惑,來不及想太多,彭滄就將唇伸了過來。如果不是英芒此時大敲房門,彭滄和舒魅就可能誤傷對方,令這倆個永遠相安無事的毫無性別感的朋友在清醒之後遺恨終生。

英芒淚一般的心音撞擊着舒魅,她一陣哆嗦,猛地推開了正欲進入角色的彭滄。但她終於沒有給英芒開門。

一個人對一個人的感情怎麼說?怎麼能說得清。與一些人交往,必須由性來拴住。而另一些人則不需要,即使暴風驟雨般的淋漓之境早已事過境遷,依然象原始的幼兒或年長的老人般,靠心底里的親情和溫情度日,因為他們曾經發生過的太具體太細節太真實,一生無法塗抹。她愛彭滄還是英芒?不。此刻的舒魅根本無法解釋自己,只能任淚雨無限流淌。

一場史無前例的槍戰徹底擊碎了舒魅的心,在這個唯一的中外合資酒店院落內。起因大概與上次收拾小白等人有關。舒魅早就告誡韋能,這黑道之事不可介入太深,不可盲目行動不可蠻幹。你今天收拾了別人,別人明天也不會饒你。沒有常勝常敗的將軍。可年輕氣盛傲心十足的韋能英芒肖特等人常背着她惹事,自以為智慧和忠誠。當然不能全怪他們,他們整天舒姐舒姐地人前人後信奉她,也均為她立下過汗馬功勞。她不能忘記這些朝夕相處共患難的弟兄。

舒魅已經沒有力氣來描述槍戰的經過。她看到韋能受了傷,耳鼻冒血,但無生命危險;而肖特呢,慘死在亂槍之下。

整個槍戰過程十分迅速,彷彿很專業化。由於韋能等毫無準備,顯得措手不及。但在最關鍵的一霎那,只見飛來一人,面蒙黑紗無法辨清。此人解救完成威尼的眾弟兄后又超然飛去。後來從身影和姿勢人們斷定:那是喬邦。

近幾日,檢察院經常光顧。起初舒魅還以為跟槍戰有關。當問清后才知道,更多的指向是他們依然在海外的董事長鮑昂。鮑昂的另一樁買賣發生了經濟糾紛,正四下找尋他。由於找不到鮑昂,便只好到他開的酒店來調查。

舒魅很配合,但她太累了。夜的月亮襲在院落,冷清地揮灑她親手建築的小木屋。一切照舊,一切均欣欣向榮。但她不想幹了,欲離開眾多的朋友,還有情人,象華柔那樣,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也許,她真的不適合干這個。

蘇幻望着舒魅:一個女人開酒店呀,需要一個丈夫加十個情人,有時還不夠。你不行,舒姐。

韋能也點頭。

挺精闢的。舒魅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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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時期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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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丈夫加N個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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