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九:殘酷
蓉城8424分部健身房內,年綬、阿煢正在機械上揮汗如雨,商重站在一旁看着,因為鍛煉對商重而言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最近身上那股腐爛的氣味越來越重,防腐劑和香薰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昨晚他清洗身體的時候發現皮膚已經開始脫落,不得已只得用膠帶包裹着皮革代替那一層皮膚。
商重坐在那裏看着年綬和阿煢,他一直想對年綬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此時,詹天涯走進健身房,剛摸出一支煙來,就被商重製止:“詹主任,這裏不允許吸煙。”
詹天涯將煙放回去:“謝謝提醒。”
年綬離開橢圓機,活動着自己的胳膊:“有事嗎?”
詹天涯道:“我等下去找呼景盛,如果他願意見你,我會再帶你去。”
年綬問:“我們不能一起去嗎?”
詹天涯道:“不能,這是規矩。”
說完,年綬繼續跑步,因為腳步太重的原因,橢圓機發出古怪的聲音。待詹天涯走後,阿煢放下杠鈴,來到橢圓機旁問:“你為什麼非要去見呼景盛?”
年綬邊跑邊說:“我想搞清楚我的身世。”
阿煢道:“其實你已經知道了。”
年綬搖頭:“年成凱的兒子是年良,年良的兒子是年晗,那我應該是年晗的兒子吧?那我的母親是誰?胡聚說過,我的父母是孤軍的叛徒,這又怎麼解釋?還有,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選中我來做這一切?”
阿煢剛要說什麼,商重卻上前道:“年綬,你有沒有想過遠離這一切,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年綬停下橢圓機,和阿煢一起看着商重,又問:“什麼意思?”
商重道:“我覺得其實真相併沒有那麼重要。就拿我來說,我從小到大每天腦子裏都在想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要經歷這一切?為什麼老天爺如此不公平?在你救下我,將我從年家的束縛中解脫后,我突然間就覺得以前的事情沒那麼重要了。”
年綬反問:“那你為什麼不去過你想要的日子?”
商重搖頭:“我想要的日子,就是和你們這些不會利用我的夥伴在一起,就這麼簡單。”
商重並不希望年綬被困在某個死循環中,商重也很清楚,就年綬的性格而言,就算解開了眼下的謎底,他依舊會尋找新的謎團,這也許就是年家基因中所帶的特性,永遠不會停止對真相的追尋。可是,商重始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年綬再這樣下去,會墮入黑暗。
年綬道:“大部分人都是被迫活着,被迫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而我不一樣,我至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
說罷,年綬展露出微笑,雖然這個微笑是裝出來的,但他還是希望這個笑容能讓自己最親密的夥伴稍微輕鬆一些。
◆
詹天涯獨自開車來到呼景盛所住的醫院,來到呼景盛所住的樓層后先是接受醫院保安的檢查,然後是保鏢的問詢登記,待保鏢打開密碼鎖后,這才進入呼景盛所在的特護病房。當他站在床前的時候,看到床上躺着的都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具乾屍。若不是周圍那些昂貴的儀器,還有呼景盛那堅強的意志力,恐怕呼景盛早就已經死了。他的意志力支撐着他的身體和靈魂,迫使兩者繼續運轉。
呼景盛控制着床讓自己坐起來:“這麼有空來看我?”
詹天涯也沒有客套,直言道:“年綬想見你。”
呼景盛問:“你對他說了什麼?”
詹天涯回道:“說了我知道的,有些事其實連我都沒有搞清楚。當初我遇到年良的時候,他叫墨年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年成凱的存在,更不知道古滇國和霾國的關係,後來隨着事情的發展,我才知道年良和年成凱的關係,可是,我實在不明白年綬與年成凱又是什麼關係?”
呼景盛只是道:“我們之間是有協議的,這份協議還有效對吧?”
詹天涯點頭:“當然。那時候你讓我保護好年綬的時候,我還覺得奇怪,為什麼你要保護川北冥市年家的人,你也從來沒向我解釋過。”
呼景盛並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我當年很自私,為了照顧好年良,我忽略了墨花旦、毒探花和博延東的家人,導致對他們三人的孩子教育失敗,最終釀成慘劇,可以說,婉月的死我有責任。”
詹天涯皺眉:“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他們的父親。”
呼景盛道:“萬事都有牽連,我無法獨善其身。”
詹天涯道:“博國維殺了年良的妻子婉月,雖然被年良打殘,但年良還是手下留情了,大概是念在三師父博延東的份上,可是,博國維還是被黑暗年良殺了,當時黑暗年良還殺了墨敬梓,卻唯獨對獨孤思成手下留情,我至今也不明白是為什麼。”
85年蓉城系列殺人案之後,呼景盛就關了琳琅餐館,徹底將琳琅組織轉入地下,之後註冊了叫濟世的公司做生意,並在九十年代的浪潮中迅速積累資本,然後成立了濟世資本投資公司。不過在呼景盛徹底轉型后,獨孤思成也因為一場嚴重的車禍身亡。
呼景盛看着詹天涯一字字道:“獨孤思成不是意外身亡。”
詹天涯詫異的看着呼景盛:“什麼意思?”
呼景盛道:“是我讓手下乾的。”
詹天涯皺眉:“你讓手下製造了車禍殺了獨孤思成,還偽裝成意外?為什麼?”
呼景盛道:“因為墨敬梓不是被黑暗年良殺死的,是獨孤思成找人做的。我了解年良,他不會對墨敬梓下手,如果他對墨敬梓不存在殺意,那麼黑暗年良也不會,別忘了,他們兩人是一體的。”
是的,這一點詹天涯很清楚,黑暗年良當年會對冥耳懸賞任務中的那些人下手,完全是因為年良本人想要發泄,殺死博國維也是因為年良心裏想要那麼做,卻看在博國維父親博延東的份上沒有那麼做,但黑暗年良深知本體的想法,並去實行了。年良卻沒有殺死墨敬梓的任何動機,那麼黑暗年良也沒有,反之,如果年良想要殺墨敬梓,自然也不會放過獨孤思成。
呼景盛解釋道:“我知道,獨孤思成是為了我的財產,殺死了墨敬梓嫁禍給年良后,將來就少一個人分錢,獨孤思成很清楚,我不會真的扔下他們不管,但是他卻想獨吞。我後來在他們三人的兒女身上花了那麼多時間,並不是為了培養墨靈均、獨孤淑尤和博容時的才能,而是為了培養他們的品質,我不想看到他們如自己父輩一樣道德敗壞,為了錢什麼都敢做。”
呼景盛早年沒有遇到年成凱的時候,一度認為,只要強大就可以擁有一切,年成凱曾一再告誡他良知的重要性,他雖然記在心裏,卻忽略了將這個重要的道理教給墨敬梓、獨孤思成和博國維。
詹天涯看着呼景盛,而呼景盛則顫顫巍巍舉起雙手伸向詹天涯:“我認罪了,你應該逮捕我。”
詹天涯搖頭:“只有口供,沒有證據,我沒辦法逮捕你。墨靈均他們三個知道父輩的事情嗎?”
“除了獨孤思成的意外身亡他們不知道外,其他的事情是瞞不住的,就算我不說,他們的母親也會說,”呼景盛微微嘆氣,“站在妻子和母親的角度,他們的母親肯定會心存怨恨,將所有的責任都怪罪到年良身上,就算她們知道不是那樣的,也會拚命去掩飾,讓自己的孩子去仇恨年良。”
詹天涯覺得不大對勁兒,為什麼呼景盛今天突然間對自己說這些?
呼景盛話題一轉:“巨人真相的直播錄像我看過了,你其實想問我,那個人會不會是年良對吧?你還覺得年良不管對付誰,都不會對付我,甚至有可能還與我有過聯繫。”
詹天涯沒提問,只是站在那等待着。
呼景盛又道:“是呀,從邏輯上來分析,這個人只能是年良。”
說完,呼景盛輕笑了下,笑得很奇怪,詹天涯依舊沒有提問,他知道自己問的問題,在呼景盛這裏得不到任何答案。
呼景盛又道:“我撐不了多久了,我已經立好遺囑,我死後,濟世資本的三分之二歸年綬,剩下三分之一歸他們三個孩子。原本我發家的資本就是師父留下來的,我必須物歸原主,留下三分之一給那三個孩子是因為他們也為琳琅的發展盡了自己的那份力。”
詹天涯皺眉:“這麼說,年綬還是和年成凱有關係,他應該是年晗的兒子吧?不然你為什麼要留給他?而且,你的遺囑一旦公開,有可能讓墨靈均那三人將年綬視為敵人,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呼景盛反問:“那你的意思是說,為了避免他們三個將年綬視為敵人,我就應該將所有的錢留給他們三個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很多事情都必須親身經歷才會有判斷。我也好,墨花旦、毒探花和博延東也罷,我們四個在沒有遇到師父之前,都不算什麼好人。雖然那時候是為了生存,但我們也知道,那是違背良知的,所以,當師父出現的時候,我們抓住了改變的機會。”
詹天涯不語,只是默默聽着。
呼景盛從吸管中喝了一口水,又道:“墨花旦、毒探花和博延東的下一代,之所以會變成那樣,就是因為他們沒有什麼經歷,雖然說經歷過那個怪誕的時代,但並沒有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加上那個改革的年代,讓他們認為物質就代表了一切,在追求物質的過程中完全放棄了自我,所以,無論我怎樣想辦法挽救,他們都會走向深淵,最終萬劫不復。詹主任,不瞞你說,我曾經想過要斬草除根的。”
詹天涯猛地回頭看着呼景盛,他很驚訝呼景盛會有那種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