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骨灰
1941年元旦,滇省首府昆市。
遠在大西南的昆市,儘管頻頻遭受日軍空襲,但這裏依然被大部分人視為世外桃源。因為是元旦新年,人們都穿上盡量新的衣服,出門互相道賀。喜慶人群之中,卻有一個人格外矚目——此人年約二十左右,穿着破爛的黑色長袍和一雙滿是灰塵的布鞋,滿頭的白髮明顯與他的年紀不符,最奇怪的是,他懷中還抱着一個白色的腌菜罈子。
一頭白髮,一身黑衣以及白色的腌菜罈子,都吸引了過往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尋思他罈子裏到底裝着的是什麼東西,是什麼寶貝嗎?否則怎麼會抱得如此之緊,就連路人多看一眼,男子都會緊張不已。
黑衣男子穿街走巷,走了大半個昆市后,終於來到了南市口那顆巨大的榕樹前,榕樹旁邊是一家門面簡陋的當鋪,當鋪上掛着一塊已經佈滿了灰塵,好似多年都沒有清理過的牌匾,牌匾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要仔細去看,才能看清“濟世軒”三個字。
真是諷刺呀,在這個糟糕的年代,當鋪竟然取名為“濟世”。
當鋪是沒有門檻的,意思是無論是誰來都可以,而門卻有兩個,前門和後門之分,前門和後門之間是一條通道,從前門進入,不到五米的位置就是櫃枱,再前行五米就是後門,而後門不掛任何牌匾,從那裏看也不知道這裏就是當鋪,這樣的設計是為了典當者的面子考慮。你進當鋪再原路返回,被人發現,難免恥笑,你從前門進去後門離開,可以借口說只是從其中抄近路而已。這樣的建築方式就如某些當鋪會設置屏風是一個道理。
黑衣男子在門口遲疑了下,抱着白色的罈子走了進去,然後來到櫃枱前,因為他個子不高的原因,需要踮起腳尖朝着上面看去,只見櫃枱中正趴着一個打瞌睡的男人。
“年朝奉?”黑衣男子輕聲喊道,“年老闆?”
打瞌睡的正是濟世軒的老闆,也是這裏的大朝奉年成凱,他也是滇省一帶較有名氣的逐貨師。
年成凱被喚醒后,打了個哈欠,睜着迷糊的雙眼,但他只看到一隻手,他只得直起身來,看着下方的那個黑衣男子:“幹嘛?”
黑衣男子笑道:“您是年朝奉吧?”
“是我,”年成凱說完還打了一個飽嗝,“有什麼事嗎?”
黑衣男子道:“我來典當東西。”
年成凱一眼就看到他懷中抱着的腌菜罈子:“是這個罈子?”
黑衣男子點頭,立即將腌菜罈子高高舉起,可年成凱直接坐下:“這罈子不值錢,連個燒餅都換不來,你走吧,也不用去別家了。”
黑衣男子卻用力甩着頭:“不是罈子,是罈子裏的東西。”
年成凱又起身:“罈子裏的東西?什麼東西?”
黑衣男子依然高高舉起那腌菜罈子:“您自己看。”
年成凱遲疑了下,最終伸手將罈子接住,然後小心翼翼放在櫃枱之上。隨後,又掃了一眼下方的黑衣男子,黑衣男子雖然一臉憨厚,可他擔心有詐,畢竟以前有人為了搶劫當鋪也用罈子裝過炸藥之類的東西。所以,年成凱小心翼翼的觀察了罈子的外側和壇蓋的縫隙,確定沒什麼問題后,這才慢慢打開。
打開壇蓋的那一刻,年成凱還故意將頭偏到一側,他擔心其中有毒煙之類的東西噴出來。就在此時,外面卻突然間颳起狂風,緊接着天色也暗了下來,年成凱正覺得奇怪的時候,黑衣男子卻先行跑了出去,抬眼就看到天空中的太陽被什麼遮擋住了。
突如其來的日食讓街頭的人們陷入了驚恐之中,有人呼喊着:“龍日食啦,大家快跑呀。”
龍日食就是當時對日食的一種說法,說的是惡龍要吞掉太陽,是一種不祥之兆。
“龍日食,是龍日食!”黑衣男子慌裏慌張的跑回來,滿臉驚恐,慌張得不行,也就是在這一刻,年成凱才意識到,這個黑衣男子似乎智力有缺陷,因為他的表現和一般人太不一樣了。
“什麼龍日食,就是日食,自然現象而已……”話沒說完,年成凱就看清楚了腌菜罈子裏面裝的東西,哪兒是什麼寶貝,那分明就是一罈子骨灰!
就在年成凱的表情變得憤怒的時候,黑衣男子還不合時宜地補充了一句:“我要當一根金條。”
一罈子骨灰當一根金條?你當這是唐僧的骨灰嗎?
“滾——”年成凱就差點沒將罈子直接砸在黑衣男子的腦袋上,他開了半輩子當鋪,見過當什麼的都有,這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將骨灰罈子拿來典當的,這不僅晦氣,完全是在侮辱自己。
黑衣男子一愣,彷彿他還很納悶為什麼骨灰不能當一根金條?
年成凱將骨灰罈子重新遞到黑衣男子的身上,再也不想搭理他,就在他準備趴下去繼續睡覺的時候,就聽到那黑衣男子道:“我是受人之託……”
話音未落,年成凱沒好氣地說:“我看你是鬼迷心竅,受鬼之託吧?你不知道裏面裝的是骨灰嗎?”
“當然知道,”黑衣男子趕緊解釋,“就是這個人,他死之前告訴我,讓我帶着他的骨灰到您這裏來,代表他典當自己的骨灰,還說您至少得給我一根金條。”
年成凱奇怪地看着年輕人問:“誰呀?”說罷,眼神自然而然落在了骨灰罈上,還在想這是不是有人在惡作劇?
黑衣男子道:“是個死囚,叫許弈。”
許弈?年成凱想了半天,搖頭道:“不認識,你走吧,你被人戲弄了。”
“這,這怎麼會呢……”黑衣男子顯得很焦灼,“不可能呀,他不會戲弄我的,他是個好人,他還請我吃飯,他自己都不吃,他真的很好,他不會騙我的。”
年成凱見男子說話的方式,還有臉上的表情,分析他不是在騙人,而且此人智力肯定有點問題,那麼他必定是被人戲弄了,所以,乾脆拿了十塊錢法幣,遞給年輕男子,準備將他打發走。
實際上年成凱已經算大方了,因為在當時的昆市,一個月最低生活標準也得差不多400法幣左右,能大大方方給一個不認識的傻子十塊錢,他已經算是心善了。
可這傻子不肯走,他將骨灰罈放在地上,開始拍打自己的腦袋,邊拍邊說:“等等,他還說了兩個字,說只要告訴您那兩個字,您肯定就會給我金條,我想想,您讓我想想,別趕我走,別趕我走呀。”
年成凱無奈,只得看着傻子站在那拍打自己的腦袋,又哭又鬧,他覺得此人確實可憐,自己該想什麼辦法才能讓他明白自己被騙了呢?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是靈衣,他說靈衣!”傻子一本正經地看着年成凱,“對,就是靈衣。”剛說完又搖頭,“不對,不對,不對,我記得那兩個字是怎麼畫的,我能畫出來。”
說著,傻子直接跑了出去,年成凱趕緊探頭去看,沒多久傻子又回來了,拿了塊石子在地上開始畫起來,年成凱無奈的在那看着,他知道這傻子不識字,也感嘆什麼人這麼無聊,竟然戲弄一個傻子?還戲弄得這麼徹底。
傻子在那吃力地畫著,年成凱也懶得搭理他了,繼續趴下來睡,剛睡着又被傻子踮起腳尖用手弄醒。
年成凱都要發火了,正在他要開口訓斥的時候,卻看到了傻子在地上畫出來的那兩個字,雖然畫得歪歪扭扭的,但他還是認出來那兩個字是——陵弈。
年成凱一愣,立即從櫃枱走了出來,走到那兩個字跟前,又看着傻子:“你剛才說那個人叫什麼?”
“許弈,”傻子認真地說,“他的名就和地上第二個字一樣,姓許,就是許多的許。”
年成凱倒吸一口冷氣,不過表情很快平靜下來,他立即回到櫃枱內,看着那個骨灰罈,然後又將傻子請到內室之中,為傻子泡上熱茶,擺上茶點,這才問他:“你把事情前前後後給我講一遍,邊吃邊講。”
傻子看着年成凱:“那我的金條呢?”
年成凱道:“你先講,我聽完再說。”
為什麼年成凱看到陵弈二字態度會大變呢?那就得從陵弈是什麼說起。陵弈就是一種圍棋的名字。在中國滇省,最出名的就是永子,何為永子呢?滇省保山古稱永昌,明朝時期永昌人士李德章利用永昌本地特有的南紅瑪瑙、黃|龍玉、翡翠和琥珀等多種天然珠寶礦石熔煉后製作成圍棋棋子,故被稱為永子。永子質堅色潤、細膩如玉、觸子心舒、冬暖夏涼、雋永神韻,歷來深受達官貴人所追捧。明朝嘉靖皇帝還將永子定為每年上供之物。
也差不多是在明朝末期,有一個姓許的道士,結合了永子的製作方法,創造了另外一種棋子,這種圍棋很是神奇,看似是透明的,但接觸了人的手指之後,才會慢慢呈現出黑白色,而且落子無聲,意思就是說,無論你多用力將棋子落在棋盤上,都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那麼,為什麼要命名為陵弈呢?
這名許道士此生就做了這麼一副圍棋,足足花了他二十年的時間,圍棋做好之後,他以這副圍棋擊敗了不少高手,這些人也親眼目睹了這副圍棋的奇妙之處,都紛紛問他到底是怎麼製作出來的?許道士只是說,這是自己用命做出來的,而且他的壽命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眾人都沒把道士的話放在心上,覺得他是為了保守製作這種棋子的方法而故弄玄虛,不過因為這副圍棋太過神奇,甚至有北方的棋手不遠千里前來。可是,不到一年,道士就不再將圍棋拿出來了,而且還對自己的徒弟說,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在他死後,這副圍棋一定要給他陪葬,而且他下葬的地方也很詭異,不是自己選的風水寶地,而是一座古墓之中。
哪兒有人要將自己葬在別人墓地的道理,而且還是古墓?
為此,道士對徒弟的解釋是,他需要這些棋子從哪兒來就回到哪兒去。
再後來,道士就不見了,據他徒弟說,他們送道士進了滇省的深山之中,而那座道士所稱的古墓應該是古滇國的一座陵墓,加上道士說圍棋“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徒弟們便猜測這副圍棋的製作方法也許是來自於那個陵墓之中,自此,這副從未被命名過的圍棋也因此得名為陵弈。
陵,就是陵墓,而弈,就是圍棋。
陵弈的傳奇,自此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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