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明正身

自那日後，靈致沒再夢到一黑一紅的兩個人，夢境如煙慢慢消散，她在駟車庶長府的日子歸於平靜。她每日跟着秦施讀書認字，跟着曲風學簫，聽一聽姜國和周室的八卦消遣解悶，其餘時間接着默寫青羽口述的藥典。

每每想到青羽，靈致止不住疑惑，見慣滄海桑田的青羽為什麼不願跟她回人間，以前它在哪裏，現在又在何方？它有很多秘密，但從未在她跟前提起。

“想什麼呢，愣了這麼久。”秦施見靈致走神，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靈致回神，道：“沒什麼，繼續吧，你幫我看看有無錯別字。”

秦施接過默寫着藥方的竹簡，幫她檢查校對。

靈致天賦平平，除了過目不忘這一長處外，其餘並無特別之處，回歸常人的生活后，她像一個尋常女子那樣慢慢成長。

也許她頭十三年過得太/安逸，後半生註定要看盡人間險惡和世間苦難。大旱和蝗災之後，不知名的疫病在十一月中降臨。

今年天氣反常，到十月底冬月初仍是艷陽高照，轉瞬之間天降冰雹，接着是風雨暴雪。再接着是晴天烈陽，又接連幾日在大晴天裏看到閃電和雷聲。

晴天霹靂，不祥之兆。

沒過兩日，瘟疫降臨。起初在周王畿附近蔓延，尚未引起重視，後來逐漸蔓延到相鄰的秦國、晉國、姜國、陳國和齊國。

姜國早有準備，在十月便關閉關口，禁止他國人入內，一旦發現疑似患上瘟疫者，立刻處死併火化掩埋。

極度的冷酷，極度的無情，但也有效制止瘟疫蔓延。

作壁上觀的姜國，在璧城內冷眼旁觀他國在疫病下掙扎，毫不留情的放話說，疫情出現在周室，是天降的懲罰，懲罰他們偷走了神的後裔、青鸞的轉世。

秦泰每日忙進忙出，嚴控都城各處，謹防生亂。靈致跟着秦施一起現在閉門不出，每日在家待着。

無論宮中太醫亦或是民間大夫，對此症束手無策，每日死於疫病之人不知凡幾，恐慌的氣氛開始在咸陽城內蔓延。

秦國將疫情嚴重的村鎮隔離開來，不許進出，每日派人送葯送物資，但凡病死之人，一律火化深埋，便是在咸陽城內，也能看到遠處飄來的黑煙，聞到屍體燒焦的味道。

無論如何也阻擋不了來勢洶洶的疫病，只好花大力氣保住沒染病的人。

靈致跟着陳霈秦施，在家中祭拜上天，祈求上蒼憐憫眾生，給大家一條活路。俯仰叩首之間，靈致突然明白邪神為何要詛咒那位女神生生世世轉生為人了。

悲歡離合，生老病死，無論哪一樣都苦不堪言。

拜完蒼天，靈致回到房中，取出默寫完的藥典對秦施說：“父親今夜回來，我們把這個交給他。我新記了一些防治疫病的法子，可以試試看有沒有用。你先檢查是否有錯漏之處。”

連年災禍，秦施也眉頭不展，接過竹簡展開看了看：“烈酒和石灰有殺毒清潔的功效？還有燃干艾草熏衣裳、屋子等也是如此？”

“生水裏有很多人眼看不到的致人生病的蟲子，燒開后才能飲用。病人用過的碗筷，穿過的衣服需放沸水裏煮制清洗。用巾布罩住摳鼻，可減少傳染。”

青羽還說了很多，幸好她都記得。靈致忍不住想，如果青羽還在就好了，它現在去了什麼地方，秦業是否能派人去找它？

秦施連忙點頭，又搖了搖頭，仔細瀏覽完竹簡，問了幾個看不明白的地方，兩人商量后及時改正。

在靈致重新謄寫時，秦施鄭重道：“不等父親了，我們直接去見王上。”

兩人來不及換衣，待竹簡上的墨跡幹了之後，立刻出發去王宮。秦業待秦施極好，給她通行令牌准許她隨意出入王宮。這次秦施管不了那麼多，到宮門口后亮了令牌后，領着靈致直接騎馬飛奔而去。

到建章宮后，不等內侍通報直接往裏闖。見到秦業后就跪下長呼道：“王上，請聽臣妹和靈致一番話后再治罪！”

如今內憂外患壓得朝廷上下喘不過氣來，秦業身為一國之君，肩上擔子格外重。這時他正與一乾重臣商討應對之法，被突然打斷，面不改色地問道：“王妹何事這般着急？”

“啟稟王上，靈致說她知道幾個法子，或許對疫病有用。”秦施俯首長跪不起。

秦業才將目光移到靈致身上，“說說看。”

靈雀跪着，低着頭戰戰兢兢的將先前和秦施說的話複述一遍，雙手奉上新謄錄好的竹簡：“具體的法子民女已悉數寫在竹簡里，請王上過目。”

秦業接過展開瀏覽一遍后凝視她說：“你父親告訴你的？”

靈致有片刻遲疑，立刻答道：“是，他老人家精通醫術，我人愚笨未能傳他衣缽，好在記得他傳授的藥方。”

秦業記得那隻青雀，連王翊都無法看清它的來頭，想起靈致先前說的那些話，道：“讓宮中史官抄錄後送往全國各地。”

“王上，事關重大，請三思。”一眾官員連忙拜請到，他們無論如何也不信一個山野鄉間長大的小丫頭能想出控制疫病的辦法。

秦業已將竹簡交給李興，道：“法子有沒有用試過才知道。吩咐下去，其中烈酒和相關藥材由官府統一徵收管理，嚴防商賈哄抬物價。”

吩咐完眾人，這才想起自己未親政，國家大事由姜丞相做主，問道：“丞相以為如何？”

姜丞相出列拜道：“王上說得極是，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控制疫情，但凡有一線生機也要試上一試。人命關天，動作要快。”

“你說的那些藥材並不常見，所以麻煩你親自去採藥，本王派侍衛和宮中御醫跟你一道。”秦業對靈致說。

秦施連忙說道：“我和靈致一起去！”

“小心一些。”秦業叮囑她們說。

近半年常往外跑，兩個人都知道所需的草藥長在哪裏，一行人向草木豐茂的南山進發，找急需的艾草、山藍、大青根和紫草等草藥。

荒野無人看管，這些草藥如野草一樣瘋長，很快人手收了幾麻袋。天色漸晚，部分草藥被送到疫情嚴重的村鎮，剩下的帶回咸陽城，供御醫和大夫們研製配方。

回到駟車庶長府，靈致和秦施立刻換下衣物，葯浴過後才回內院。臨行前提醒過陳霈，回來時聞到艾草清苦味道。

之後她們能做的只有等，等秦泰帶消息回來。

靈致的功課沒停下，沉着冷靜的讀書識字，努力回憶青羽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對着眼前的筆墨和竹簡，不由得暢想着，如果她有機會進琅嬛，她會拿什麼東西。醫經藥典，水利農書，還是讓人無法拒絕的珍寶。

雖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連續數日她夜裏睡得十分安穩，不曾夢到琅嬛，也沒有夢到心心念念的青羽。

日子在焦急的等待中度過，秦施每日對着大門望眼欲穿，秦泰已經七天不曾回府，今日秦施已讓阿蘭去外院走了三趟。

“王姬，老爺回來了，請你們過去。”阿蘭敲門進來，喘着粗氣說道。

秦施豁的站起身，問道：“阿爹他情形如何？”說著小跑着往外院去。

“老爺精神頭好着呢，看上去很高興。”阿蘭追着她回答道。

“那就是好事了。”秦施不免振奮。

走到堂屋，未來得及請安，秦泰已哈哈大笑着向她公佈成果：“靈致的藥方有效，病患喝下去身體開始好轉！還有那些預防之法，當真有效！各郡州官嚴格執行王上詔令，疫情沒再蔓延開來。長此下去治癒有望！”

“當真？”秦施聽后。

“當真！王上還說，等疫情結束后，要給靈致晉爵。靈致呢？”秦泰哈哈大笑道。

“太好了，靈致是咱們的救星！”秦施沒來由的慶幸，秦業和王翊進山打獵遇到靈致，也許是今年上天最好的安排。

靈致晚來一步，還未走近時已聽到他們的談話，青羽說的藥方有用，懸在心上的大石頭安穩落地。

秦泰太過振奮，將她一頓猛誇，接着惋惜起她早逝的生父來，“如果王上將他一同接來就好了。”

她的身世本就是個謊言，多說多錯，靈致只低着頭不說話。

嗟嘆后，秦泰說起疫情的防禦近況來，現在正處在關鍵階段，但看到生的希望，所有人都在努力，儘力醫治好每一個國民。

“周室已與姜國談妥，天女已啟程去璧城，準備進琅嬛翻閱醫書，查找醫治之法。”全國各處關口關閉，但私底下的細作並未停止往來。

秦施聲調上揚，看好戲般地問道：“終於到驗明正身的時候了？”無論周室吹得如何天花亂墜，進不了琅嬛終究是一場空。

“我們拭目以待就好。”秦泰也關心這件事，好奇是怎樣的結果。

“直覺告訴我，青凰進不去。”靈致聽后說道，既然是神跡，就不會被凡人掌控。不過聽了這麼多有關琅嬛的傳說，姜國國志也看得七七八八，倒真想去看看琅嬛是什麼樣子。

秦施上前挽着秦泰的手臂，祈求道：“阿爹，得到消息后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秦泰不免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應道：“一定會和你說。”

“那爹爹你繼續忙，我和靈致回房間了。”一掃先前的陰霾，秦施高高興興的挽着靈致的手臂回蒹葭院，這次靈致立了大功，準備再接再厲讓她把剩下的字學完。

姜國地處南山主峰以南，北川主峰以北，坐擁平坦、寬闊、富饒的碧水河盆地。高山環抱，地勢艱險，易守難攻，國土雖是天下九國最小，堪堪與周王畿相當，但天下諸國誰也無法啃到這塊肉。

如今，姜國大門打開，迎接浩浩蕩蕩的周室軍隊。

百姓們聽說失蹤十三年的聖女回國，紛紛前去圍觀。

聖女的排場很大，坐着天子才能享有儀仗，十二衛士騎馬開道，六匹純黑色駿馬拉的馬車，為她駕車皆是相貌出眾的年輕侍從，其後是天子和國師的車架，再後面是浩浩蕩蕩的周室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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