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紋
神像里埋葬着神,神是他們的祖先,傳說變成現實,姜國百姓激動得無以復加,全城出動前去迎接。神像所過之處,跪滿三跪九叩的男女老幼。
左右無人能動神像,在找到打開神像的辦法之前,便將它立在璧城中最寬闊的廣場上,供人瞻仰。
姜離羅、姜蘊、姜臻,祖孫三代人站在神像腳下,仰望着巍巍女神,慢慢跪了下去。
時隔千年,老祖宗終於回到姜國。
只是她還會庇護她們這些不肖子孫嗎?
一天一天,晝夜交替六十次后,寒冬降臨,多年不曾降雪的璧城今年落下數十年不曾見過的大雪,這一年北方遭受雪災,熬不住的老弱病殘死傷無數。
秦業下令開倉賑災,連同他和秦珩的生辰也免慶賀了,只一家人在一處用靈致做的湯餅。
已經三歲的秦珩,身子骨硬朗,能跑能跳,像一隻精力旺盛的小老虎,每天在宮裏各處霍霍,貓狗見了都躲得遠遠的不願招惹他。
秦業看著兒子生命力旺盛的樣子,目露欣慰,和靈致商量着,添個弟弟或妹妹陪他玩兒,也不至於孤單。但三年來,靈致的肚子沒有絲毫動靜,御醫和民間大夫看過之後,都說她身體康健,孕育子嗣只是時機問題。
“不如請祖母過來瞧瞧,正好來散心。”秦業說。除此之外,他還想知道姜國發生了什麼。
自從白鉞從監牢裏出來之後,開始剷除肅清他國安排進姜國的細作,他手腕強硬,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鐵腕之下,血流成河。
秦業的人有的折損,有的暴露不得不提前撤走,剩下的蟄伏保命,不敢再有多的動作。他知道的消息,只是膚淺的人盡皆知的事。
靈致也覺可行,便修書一封派遣信使送到姜國。
半個月後,姜臻來到咸陽。早春天寒,地上仍有積雪,靈致見到久違的姜蘊,自是不勝歡喜。
“祖母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他們沒有為難您吧?”
姜蘊看到靈致身邊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喜得將人抱在懷裏,“四大家族想方設法破開石像,想要裏面的寶物,哪有時間為難我?接到秦使的信后,二話不說放行。”
答完靈致的話,又去哄她的小曾孫。
姜蘊上了年紀,仍是個美貌慈祥的漂亮祖母,秦珩很喜歡這個和藹可親的老人,甜甜地喊了一聲曾祖母。
“真乖。”姜蘊老而彌堅,抱着秦珩腰不酸手不疼,又對靈致感慨說,“上次見他像小猴兒似的,現在長這麼大了。”她好好看了看懷裏的小孩兒,“剛出生時像秦王,現在更像你一些。”
孩子隨她,靈致很是高興:“聽阿施說,性子像王上,調皮得緊。”
秦施喜歡孩子,無事時時常待在宮內,大小孩兒和小小孩兒在一起鬧得合宮上下不消停。直到天冷下來,秦珩才安靜些許。
姜蘊不免笑道:“秦王性子穩重內斂,不像個外放的。說不定珩兒隨了你小時候,長在山裏能規矩到哪裏去?”
秦業放不放的靈致最清楚不過,自是不好和姜蘊爭辯,聽姜蘊笑她,便道:“我小時候可不像珩兒招貓逗狗的。”
祖孫二人說著話回到昭陽宮,宮人送上吃食,席間姜臻就忍不住說起姜國的事情來。神像回到姜國之後,引得全國百姓來到璧城朝拜,連帶附近楚國、陳國臣民也來祭拜。
“他們要動神像,離羅和母親不允,可又有什麼辦法?本欲煽動百姓保護石像,可四大家族鐵了心要鑿開,下令殺了一批人,又假傳我們祖孫三人的命令,說我們同意鑿開石像。”姜臻提起那段時日很是神傷。
“我們保不住先祖的陵墓,也無力保全祖宗的神像。”
“好在神像不是他們想破就能破的,四大家族想了很多辦法,用火燒,用水澆,用鑿石器,甚至用法術,用使徒的妖力,都不能動神像分毫,神像現在仍完好無損。”說到這裏,姜臻才目露欣慰。
“我看過書里有關神像的記載,先祖的屍身被放入神像之後,由戰神宸轅、應龍上神奕風、還有兩位司命神合力封印,又有青鸞神鳥神力守護,哪是我等凡人能動得了的。”靈致不避諱讓姜蘊和隨她而來的侍女知道此事。
姜蘊面露欣慰,“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四大家族便不能動先祖屍身分毫了。
“書里還說,只有他們才能打開封印,折傷神像。”言下之意,凡夫俗子莫要妄想了。
知道他們永遠得不到神像里的陪葬,姜蘊喜得比平時多用一碗飯。填飽肚子后,又興緻勃勃讓宮人把她的行囊搬過來,其中不少是姜離羅和姜臻給秦珩的禮物。
小到玩具衣裳,大到書籍兵器,還有不少珠翠玉石、山珍和藥丸。
靈致看得不免吃味,撇撇嘴伸手問道:“只有珩兒的,我呢?”
“多大的人了還和孩子搶。”姜蘊拍開靈致的手,讓秦珩過來試穿衣裳。
秦珩看得眼花繚亂,禮貌地道謝說:“謝謝曾祖母,謝謝太祖母,謝謝祖母。”姜臻和姜離羅沒來,小朋友致謝時仍將二人帶上。
喜得姜蘊直把他抱在懷裏親了親,“乖孩子。長大以後去璧城玩兒,那裏有好多秦國沒有的東西。”
秦珩乖乖的點頭,任由姜蘊給他試衣打扮。
“咱們姜家的孩子,就是長得好。”姜蘊不由感慨,說完又補充道:“長大以後不知會禍害多少人。”
秦珩被誇,喜得美滋滋的,穿好新衣裳后就不脫了,讓宮人引着去宣室殿找秦業炫耀。
宮人把姜臻帶來的行囊和禮物收整好,姜臻便讓靈致坐下,讓她好生號脈。
望聞問切后,並無異常,和四年前的結果相差無幾。“身子無礙,許是你子女緣薄的緣故。何時有第二個孩子,我也說不準。”
她替不少人治過病,見過一些夫妻身體康健卻子息不旺,分開后卻各自生子的。靈致和秦業約莫就是如此,強求不得。
靈致不免失望,很快又道:“我生下珩兒之後,月事一直不準,有時一月來一次,有時兩個月,不知是為何。”
“手伸出來我再看看?”姜蘊道,“最遲幾個月來一次?”
靈致想了一下,“最遲不超過三個月,大多在兩個月之內。”
“到室內脫下衣衫我再給瞧瞧。”姜蘊止不住想,莫非靈致生產是傷了子宮?可秦珩由她親自接生,靈致的月子又是她親自照料,並無其他異常。
靈致猶豫一會兒,請姜蘊到寢殿內說話。
姜蘊按了按她的小腹,問她是否有異樣。
靈致搖頭,“不疼,也未覺得哪裏不舒服。”
看了半晌,姜蘊找不到毛病,忍不住懷疑自己的醫術,但又不好用藥,只能先給她施針,再輔以溫和的湯藥調理。
只有祖孫兩個,姜蘊問起二人房中事來。見靈致紅着臉羞羞答答的模樣,便知道怎麼回事。猶豫該勸他們節制養生的好,還是保持夫妻和睦的好。
“你和秦王還年輕,不急。”姜蘊思忖一番,只得這般說道。
秦業處理完政務,抱着秦珩到昭陽宮時,姜蘊正和靈致說起四大家族準備把神像運到北川山裡一事。
“上山的路已開始拓寬,兩側種了千年的樹也準備砍了。”想到那一路的紫藤樹,姜蘊很是心疼。
在姜國的兩年,春天的紫藤花幕是靈致印象最深刻的春日盛景,淡雅的紫色,馨香的氣息,都是抹不掉的記憶。
“現在移植可還來得及?”秦業聞言出聲問道。那一路紫花,他也喜歡。
“快馬加鞭應當可以。”來時姜國朝野正在商議此事。
秦業立即派人趕往璧城救下那一批古樹。
聽聞秦業要那匹花木,本欲棄之不理的四家族長猶豫了片刻,未立即給使者答覆。下朝後,四人迅速上山,砍了些許樹枝回到城中,拿去捅神像。
神像如先前那般紋絲不動。
四人不免失望,同意將一半千年紫藤送給秦國,剩下的四家各分一株,姜王宮種四株,其餘的移入姜臻的花園,以備不時之需。
選定吉日,送神像上山,姜國百姓從四面八方湧入璧城,出錢出力為神像送行,還有各國以女神後裔自居的後人,也聞風而來。
二月十七這一日,進北川的山道擠滿了人,四大家族領頭走在最前頭,身後跟着指揮力夫的官員,再後面便是推着神像上山的力夫。
從高處往下看,密密麻麻的人群,猶如搬家忙碌的螞蟻一般,扛着比他們大數十倍的東西費力的往高處爬。
山路崎嶇悠長,直到二月二十二這日才將石像送到琅嬛的結界前。
“準備!”太蒼指揮着眾人,抬着神像去撞結界。
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神像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倒在琅嬛內的草地上,力夫則撞到結界上陷入昏迷。
此路不通,太蒼只好下令清醒着的力夫將下半身露在琅嬛外的神像拖出來,抬到九十九階石階之下的圓弧廣場上。
四大家族圍着躺倒在地的神像自東向西轉了三圈,嘴裏念着神神叨叨的經文咒語。儀式舉行完畢后,力夫們按照監工的指揮,將神像豎立到半人高的石台之上。
如此一來,劍指蒼天的神像越發威嚴端肅,不容褻瀆。
清理乾淨廣場,眾人圍繞在神像周圍,又一次跪拜祈禱。
太蒼仰望着高大的神像,止不住想到,兩千年前姜姒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它運送至百里之外的秦國驪山。
出神之際,太蒼看向神像腹部,定睛一看,有幾道像絲一樣的裂紋,還有一個豆大的凹槽。
神像太過巨大,太蒼一時不知裂紋和凹槽何時出現。是他們這半年來用盡各種方法弄出來的嗎?
不,水火無效,金石鐵器傷不了它分毫,妖術和法術也不可。一定是別的東西不經意間弄出來的,只是太過微小被他忽視。
仔細找,一定找得到!
太蒼眼神犀利的看着神像,他一定要得到神像里的神器,斬妖除魔,恢復六界秩序,助姜國重振當年雄風!
“國師,當真!”聽到太蒼的話后,白璽、姬程、穆麒和姚晟四人齊聲震驚道。
“我確定沒看錯,神像腹部又裂紋,只是不顯,如果細看就能發現。”回璧城后,太蒼便將他所見所想告訴四人。
白璽焦躁地踱步道:“我就說,一定有打開石像的辦法。只要再找找,就一定找得到。”
“神下的封印不好破,到底要從哪裏找?”靈致對姜蘊說的話,早已被姜蘊身邊的細作傳回璧城。
“不急,慢慢來。我們既然找得到神像,就一定可以找到打開的辦法。”姬程也着急,但現實告訴他,心急做不成大事,必須理智冷靜,想一個完全之策。
穆麒猶豫一會兒,道:“不如再招姜氏女的魂出來問一次?姜姒是第一代傳人,一定知道。”
“的確是個辦法。”太蒼點頭,卻又很快搖頭,他是陰陽道上的行家,精通此術,卻也知道此法有太多意外和不確定,而且招魂術對自身有損,損傷何處只有病症顯現之時才知道。“姜姒已故去兩千多年,不知她的魂魄是否還在。尤其她有功德在身,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招回她的魂魄。”
“那就找更厲害的人招魂,即便是焱一,或是執天也可。”姬程說,為了神像里的寶物,委曲求全也可。
眾人都知道,當今天下,能在陰陽道上來去自如且功法深不可測的,只有王翊。王翊其人,不會輕易被人擺佈。
“王翊還是算了,就照姬兄所言,傳密信給焱一和執天。”王翊若知道打開石像的法子,陪葬的寶物豈不成了秦業的囊中之物?
紫藤樹種下后,三月初發了新芽,月底開了花,雖不如過去繁盛,卻也芳香宜人,清新可愛。也是在三月底,姜國來信說,姜臻病重,請姜蘊回國看診,靈致不好多留,便送她到南城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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