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村
從這天起,宋佩瑜每覺得在屋子裏待煩悶了,都要出去走走。
久而久之,總能遇見願意和他交流的人。
宋佩瑜用一把榛子,從李狗蛋八歲的兒子和他的小夥伴中知道了梨花村的起源。
大概是前朝還沒覆滅的時候,在梨花村的北面很遠的地方有座鐵礦,鐵礦中沒日沒夜被鞭打虐待的不只有罪臣和他們的家眷,還有被官府騙去的難民。
後來鐵礦被從西邊來的土匪洗劫,部分難民不想成為土匪也不再相信官府,趁着官府和土匪打得難捨難分的時候,一路逃到了如今梨花村的地界。
那個時候的梨花村雖然也偏僻,卻有片天生地養的梨花樹,樹上的梨子又大又甜,讓逃到梨花村已經是強弩之末的難民們徹底在這裏安家,所謂的梨花村也是由此而來。
“俺爺當初在青山腳下,就能抓到兔子呢!”李栓住說到兔子的時候,不僅語氣不知不覺的加重,眼中也都是嚮往和好奇。
宋佩瑜摸了下左手腕上的木珠手串,總覺得李栓住此時的表情和口吻都熟悉又親切。
宋景珏卻已經將李栓住當成了不學無術的謊話精,嗤笑道,“你說的梨樹在哪裏?我怎麼連片葉子都沒看到。”
李栓住不服氣的梗起脖子,連撿柴火都顧不上了,大聲道,“梨樹光開花不結果,就砍了做柴火,地下的根挖出來晾乾還能當柴火,土地也不用另外開荒,直接撒種子就是田地。”
就算宋景珏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知道種地是怎麼回事的大少爺,也被李栓住理直氣壯的態度震撼到了。
梨樹照顧不好,不能每年都結果也是正常,更何況按李栓住的話來說,梨樹林剛大豐收了一次,救了全村人的命。
居然說砍了當柴火就砍了當柴火......暴殄天物。
宋佩瑜輕咳一聲,將隨手撿的一把枯樹枝放進李栓住的背筐里,彷彿不經意的問道,“你知道我叔叔來梨花村后,是從誰手中買的地嗎?”
李栓住聞言,憨厚的笑容瞬間消失,拿起已經填滿的背筐就要跑,卻被長腿長臂的宋景珏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背筐另一邊,任憑李栓住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不能邁動半步。
“你們放開我!再不放手我就要喊人了!”李栓住捨不得好不容易撿的柴火,回頭就往宋景珏腰上踹。
宋景珏冷哼一聲,沒過一炷香,李栓住本人就代替了他的寶貝背筐精疲力盡的被宋景珏提在手中。
“你喊人做什麼?告訴他們你是怎麼吃獨食的?”宋景珏邊說,腳尖邊輕點在地上堆積的榛子殼旁。
宋佩瑜圍觀了宋景珏武力馴服熊孩子的全過程,眼中充滿了羨慕,他怎麼就沒有宋景珏的天生神力。
“我的家人去鎮上準備將那匹馬換成青牛,你要是老實回答我的問題,等我家的地耕完,青牛就借給你家。”宋佩瑜好整以暇的找了個乾淨石頭坐下,光明正大的利誘。
“你說真的?”李栓住握緊拳頭,他長這麼大都沒見過牛長什麼樣,卻總能聽到村子裏的大人說,要是村子裏有頭黃牛就好了。
李栓住不懂青牛黃牛的區別,只知道如果春耕有牛,家裏就能種更多的地,等到秋天就會有更多的糧食,冬天才能不挨餓。
剩下的糧食不僅能換成新衣服,還能變成銅板,將來他就能和他爹一樣,娶其他村子的女人,生健康的孩子。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宋佩瑜真誠的望着李栓住。
李栓住沒猶豫多久,就將他從大人口中聽說的往事一股腦的告訴了宋佩瑜。
除了最開始從鐵礦逃出來的難民,梨花村其實還有第二批難民來過。
李栓住的爺爺就是鐵礦逃出來的難民,這些難民幾乎都是身強體壯的男人。
李栓住的奶奶則是第二批難民,因為她答應嫁給李栓住的爺爺,她唯一的弟弟才能也留在梨花村。
宋佩瑜和宋景珏交換了個眼神,默契的沒有問第二批沒有留下的難民去了哪。
等到整個幽州都改天換地,梨花村除了格外的窮,已經和周圍的村子沒什麼區別。
他們有自己房子和耕地,也有自己的家。
官府卻沒有憐惜梨花村村民能在亂世中安頓下來的不易,因為梨花村的村民拿不出地契,他們好不容易開墾出來的荒地全都被官府收走了。
大片的土地寧願荒蕪了,也不允許梨花村的村民耕種。
村民想要種那些地,只能按照良田的價格從官府買。
“俺奶說他們二十多年攢下來的錢,只夠買一畝良田,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全買了荒地,還沒俺家原本已經伺候出來的好地多,因着這些黑皮鬼子,整個村子都挨了三年的餓。”
也有心懷僥倖的村民偷偷在已經被收走的地上耕種,官府發現后打斷那些地原本主人的腿,當著所有村民的面,一把火將剛冒頭的幼苗全都燒了。
但凡敢哭出聲的人,都挨了幾鞭子。
“宋老爺就是那個時候到的梨花村,他買了梨花村所有的良田,就是那些殺千刀的黑皮鬼子從我們這裏搶走的地。”李栓住狠狠的咬着牙,明明梨花村經歷這些的時候他還小,其實沒什麼記憶,提起這段往事還是從鼻腔到眼眶一片酸澀,忍不住抹了把眼睛。
“不過俺爺俺奶說了,宋老爺是好人,如果買村子裏地的人不是宋老爺,那幾年村子裏的人就不僅僅是挨餓。”說到這裏,李栓住盯着腳下的散土愣了好一會,突然發狠似的踢了一腳,揚起的灰塵鋪天蓋地的沖向毫無防備的宋景珏。
“李!栓!子!”宋景珏痛苦的捂着眼睛,頓時大怒,伸手就要抓人,卻錯估了李栓住的身高,李栓住比四年前的宋佩瑜還要瘦小,直接從宋景珏的雙腿之間穿了過去,飛箭似的沖向了坐在不遠處的宋佩瑜。
變故就發生在幾息之間,宋佩瑜的手在袖口處頓了下,在和李栓住對視上的瞬間,變成雙手敞開的姿勢。
李栓住在宋佩瑜面前及時剎車,半點都沒衝撞到宋佩瑜,他抓緊近在咫尺的手臂,貼在宋佩瑜耳邊低聲道,“你是個好人,俺只告訴你。俺偷聽俺爺和俺奶說話,宋老爺幾年前說要讓俺爹和幾個叔伯給他養老處理身後事,等他走後,留下的東西就平分給俺爹和幾個叔伯。”
“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別忘了答應我的牛!”話音未落,李栓住就一陣風似的回頭抓起他的寶貝背筐跑了。
若不是還記得李栓住黑紅的耳朵,和衣袖上留下的兩個泥印子,宋佩瑜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其實李栓子踢完土就跑了。
宋景珏聽見李栓住停下后沒有呼痛和打架的聲音,馬上冷靜下來,解了腰間的水囊洗眼睛。
“豎子安敢!”宋景珏睜着通紅的眼睛,抬腿就要順着地上的腳印去找李栓住算賬,連宋佩瑜都攔不住他。
好在李栓住最後留下的那句話信息量足夠大,暫時將宋景珏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村長只有李狗蛋一個孩子,李栓住口中的叔伯範圍太大了。
如今村長一家對宋家人的態度還算好,其他人怎麼想的就說不定了。
在宋家人眼中算是麻煩的幾百畝地,對梨花村的村民來說,卻是他們兩代人付出大半生又被奪走的巨大財產。
得到了最想要的消息,宋佩瑜又開始足不出戶的生活,安心等銀寶從鎮上回來。
家中僅剩的三個雞蛋吃完,銀寶沒按時間回到村子。
又過了兩天,銀寶走前在村民手中高價換取的五天口糧也吃完了。
宋佩瑜專門去拜訪了村長,用銀寶離開前最後一次換糧的價格,從村長家換了半個月的口糧。
不知道李栓住回家是否說過青牛的事。
村長除了告訴宋佩瑜他家再也沒有多餘的糧食能換給宋家。
還委婉的提醒宋佩瑜要做好心理準備,銀寶可能是出了意外回不來,或者不想回來了。
等到第十天,宋景珏都坐不住了。
他不是怕銀寶回不來,是怕銀寶回來,春耕都結束了。
宋家人不靠地里的東西吃飯,錯過了最佳春耕時間也沒什麼。
但以宋佩瑜的打算,分明是等着用這頭青牛換李家父子來替他們春耕,若是青牛回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春耕的日子,或者銀寶根本就沒帶牛回來,那些地可怎麼辦?
宋景珏直覺那些地絕對不能空着,否則肯定會有不必要的麻煩。
宋佩瑜聽了宋景珏的這些擔心,詫異的看向對方,“沒想到你還會擔心這些。”
宋景珏眼皮跳了下,這句話他聽懂了,宋佩瑜絕對是嘲諷他。
偏偏宋佩瑜不肯解釋,無論宋景珏再怎麼問,宋佩瑜只有一句,“我本也沒打算只將牛借給李家,而且我什麼時候說過是無償借他們牛?”
宋景珏被繞的發暈,索性質問他唯一的能抓住的重點,“沒有牛怎麼辦?”
宋佩瑜第一次用滿是失望的目光望着宋景珏,“除了地里的收成,難道就沒有其他能讓梨花村動容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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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個小bug
以古代的生產力,鄉紳應該有幾百畝地而不是十幾畝地。
#這是架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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