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村

梨花村

宋家人是為了隱居才來梨花村,自然不會再講究排場,除了貼身佩戴能證明身份的物件,幾乎什麼都沒帶進村子。

偏偏梨花村會成為宋家人暫時落腳的地方,除了有鄉紳的存在,最重要的是位置偏僻的幾乎與世隔絕。

哪怕去最近的鎮子,也要快馬加鞭且不曾停歇才能當天回來,若是步行,來回都要有至少一晚睡在野外。

宋家人和護送他們來的護衛在臨近宋家村的地方分開,為了增強說服力,宋家人只帶了一輛破破爛爛的小馬車,和匹專門尋來的瘦骨嶙峋的馬。

就連宋老夫人都是憑藉兩條腿走進的梨花村。

因為鄉紳突然去世,三個忠僕不敢在還沒摸清村子情況的時候就去鎮上,這些日子宋家人的吃食都是用鄉紳的家當混合著銅板和村民們換的。

別說鄉紳還在喪期,他們以投奔親戚的名義而來總要做做樣子,就算他們想換些肉食,村民也拿不出來。

整個桌子上唯一能和葷腥沾點邊的,唯有宋佩瑜和宋景珏面前各自擺着只有碗底的蛋羹。

女童稚嫩又尖銳的聲音還沒徹底消散,鬢髮都被玥姐兒折騰散也沒有任何不耐的四夫人的手已經揚在半空作勢要打,卻遲遲都不忍真的落下。

五夫人連忙抓住四夫人的手,“四嫂!玥姐兒還小呢。”

四夫人眼中閃過水光,不輕不重的拍在了情緒發泄后才開始害怕,已經躲進她懷中抽噎的玥姐兒背上,也跟着抹起了淚。

宋佩瑜和宋景珏目光不約而同的面前的蛋羹上,耳邊是四夫人母女此起彼伏的哽咽。

宋佩瑜只看了一眼,就重新將目光放在了柳姨娘的手上,用乾淨的玉條蘸了銀寶取來的藥膏,小心翼翼的抹在傷口上。

宋景珏雖然比宋佩瑜還大兩歲,卻沒有宋佩瑜的好定力,掙脫了二夫人用力握着他手臂的手,快步繞了個大圈,將自己身前的雞蛋羹放在了玥姐兒那邊,笨拙的哄人,“玥姐兒別哭了,今天先吃蛋羹,過幾天就有好吃的了。”

玥姐兒怯怯的抬頭望了宋景珏一眼,癟癟嘴又縮回四夫人懷中。

“她小孩子嘴饞說的胡話,珏哥兒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我沒教好她,快拿回去吧。。”四夫人對着宋景珏勉強露出個笑容,沉着臉將玥姐兒從她懷中拉出來,同玥姐兒一起朝老夫人跪下,滿臉羞愧的認錯,“玥姐兒行為無狀衝撞了母親,請母親從輕發落,我回去必定嚴加管教。”

宋老夫人卻像是欣賞桌子上不堪入目的菜色入了迷般,連個眼神都沒給母女二人。

五夫人張了張嘴,懇求的目光落在宋佩瑜身上。

宋家人都知曉,自從老家主過世,能影響老夫人決定的只有三個男人。

一個是寄存她所有期望和驕傲的嫡長子宋瑾瑜,一個是她的嫡長孫宋景明,最後一個就是除了叫銀寶去給柳姨娘拿葯始終一言不發的宋佩瑜。

柳姨娘深深的低着頭,她本就是個老實人,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情就是當初大夫人瘋了,指着她的兒子說是自己兒子的時候,妄想讓宋佩瑜從老家主的庶子變成新家主的嫡子。

以她軟和的性格,哪怕是受了傷,這個時候也必定會勸老夫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宋佩瑜不願意,她自然要聽兒子的。

宋瑾瑜抬頭正對上五夫人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帶着淡淡的疑惑。

五夫人張了張嘴,瞥見了地上還沒收起的碎碗和柳姨娘手上的傷,終究是沒好意思開口,主動移開了目光。

宋佩瑜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從玥姐兒鬧起來就被嚇住,正端坐在凳子發獃的芳姐兒身上,指着面前剩下的那碗蛋羹道,“芳姐兒,這碗蛋羹給你。”

芳姐兒眼中的神采剛亮起來就暗了下去,極不符合世家女儀態的在凳子上往後猛挪一下,撥浪鼓似的搖頭。

還在生悶氣的二夫人這才發現女兒被發瘋的玥姐兒嚇得不輕,心疼的將芳姐兒摟在懷中。

“她也就是饞嘴,吃不吃都沒有大礙,你素來體弱,來了這裏又要操心家事,正應該好好補補身子,可惜這窮鄉僻壤實在是沒什麼好東西。”二夫人婉拒宋佩瑜好意的同時,還不忘狠狠颳了眼自己親生的棒槌。

宋佩瑜起身將只有個淺淺碗底的蛋羹放在偷偷看他的芳姐面前,輕笑道,“我不至於沒有這一口就要病倒,總不能玥姐兒解饞,讓芳姐兒在旁邊看着。”

二夫人聞言眉目才舒展開,放開女兒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

芳姐兒頓時笑開了,似乎已經將之前的驚嚇全都忘在了腦後,甜甜的開口,“謝謝七叔。”

老夫人招手讓柳姨娘回她身邊入座,仍舊不願意看還跪在地上臉色已經開始難堪的四夫人,冷淡的開口,“孩子沒教好規矩確實都是你這個做母親的錯,阿柳因着你的過錯受了傷,她傷好之前,原本要她做的事就由你替她做。”

四夫人笑容更加勉強,“那是當然,只是玥姐兒還小又突然換了熟悉的地方,若是總看不到我怕是要哭鬧,我也不敢做活的時候帶着她,萬一她淘氣碰到了自己,我......”

老夫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剛好在這裏打斷四夫人,“你二嫂要帶着芳姐兒不得閑,玥姐兒就讓你弟妹幫着帶,好好教教規矩。”

老夫人掌家多年,開口便是一錘定音,不容反駁。

四夫人除了應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等到所有人重新落座,宋佩瑜請示老夫人,“家裏還剩下幾個蛋,在銀寶從鎮上回來之前,就每天煮一個分給芳姐兒和玥姐兒,母親意下如何。”

“我原本是心疼你和珏哥兒正在長身體,才想着分給你們,卻沒想到芳姐兒和玥姐兒正是最饞嘴的時候。”宋老夫人擺了擺手,重新拿起筷子,“是我欠考慮了,就按你說的辦。”

發生了這樣的波折,本就索然無味的飯菜更是如同嚼蠟。

老夫人剛放下筷子,宋佩瑜就帶着將鬱悶寫在臉上的宋景珏回了前院。

按照宋瑾瑜的安排,宋佩瑜和宋景珏上午要聽老孟講世家辛秘,下午要跟着金寶習武。

晚上銀寶會給他們摸骨,防止他們習武太過,身邊沒有適合的滋補品,反而壞了身體。

總之,就算是隱姓埋名,世家子的課程可以削減卻不能沒有。

老孟的課程還在最初級的階段,簡單粗暴的告訴他們如今天下七分,分別是哪些國家,這些國家分佈在哪,其中有哪些世家。

光是這些最基礎的東西,就足以讓宋佩瑜和宋景珏頭疼不已。

尤其是老孟無論講什麼,都語速飛快聲音幾不可聞,宋佩瑜和宋景珏稍微走神就跟不上,若是不走神,沒過一會就被老孟口中像是毛線團般的世家關係繞得昏昏沉沉。

“珏哥兒,我剛才說建威大將軍的原配妻子駱氏是出自哪裏?”唯有提問的時候,老孟彷彿永遠睜不開的眼睛才格外有神。

還在想飯桌上的事的宋景珏頓時懵住,下意識的去看身邊的宋佩瑜,剛有動作就聽見老孟陡然變重的語調,“珏哥兒?”

宋景珏脫口而出,“南祁駱氏!”

正在桌子下做手勢給瞎子看的宋佩瑜默默嘆了口氣。

老孟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語速又快又輕,彷彿剛剛的不同尋常都是宋佩瑜和宋景珏的錯覺。

“既然珏哥兒今日沒心情聽,我就晚上再來。”老孟對着宋佩瑜拱了下手,無聲退出房間。

家主給他的任務是將七爺當成自己的主子,無論發生什麼都以七爺為主,包括平日裏的講解,宋景珏都只是個添頭。

宋佩瑜忍不住扶額,不知道是否該誇老孟細心。

第一天上課就發現了宋佩瑜竭力隱藏的困勁,晚上準時出現在宋佩瑜的房間,毫無心理壓力的說再給宋佩瑜講講,讓宋佩瑜困了儘管睡就是。

宋佩瑜覺得,他能成為換了環境后睡眠被影響最少的人,老孟絕對功不可沒。

“建威大將軍的原配妻子駱氏是個鏢局家的女兒,繼室夫人才是南祁穆氏。”宋佩瑜邊說邊給宋景珏添了水,去另一邊的長桌練字。

他們帶進村子中的馬車裏除了貼身的衣服和救急的藥材,大多都是文房四寶。

宋佩瑜偶爾夜半驚醒,只有反覆想老孟講解世家辛秘的嚴厲和這些又佔地方又不實用的文房四寶,心中才能稍稍安慰些。

如果宋瑾瑜沒有信心將來團聚,大可不必多此一舉的再安排這些。

宋景珏彷彿身上長了虱子般,翻來覆去的改變坐姿,最後乾脆圍着站在長桌前鍊字的宋佩瑜不停轉圈,就差在腦門上寫着‘我有話說,你快點問我。’

然而對於幼時經常躺十天半個月養病的宋佩瑜來說,最不缺少的就是專註力和耐心。

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宋佩瑜才看向不僅比他大兩歲還比他高了整個頭的宋景珏,“有事?”

宋景珏頓了下,矜持的將雙手背在身後,“沒有”

“哦”宋佩瑜將身側正面字跡已經晾乾的紙背過去,伸手去拿剛放下的毛筆。

“七叔!”宋景珏眼疾手快的抓住宋瑾瑜的手腕,眉毛險些飛到鬢髮里,硬是擠進了長桌和宋佩瑜之間可憐的縫隙中。

宋佩瑜不得不後退兩步,才能避免身高差距帶來的壓迫力。

“今天玥姐兒突然鬧起來,到底是不是四嬸故意教的?”宋景珏的聲音又輕又快,深得老孟的真傳。

宋佩瑜目光在宋景珏寬闊飽滿的腦門上停留了下,反問,“這重要嗎?”

宋景珏下意識的想說重要,對上宋佩瑜黑白分明的眼眸后卻沒能張開嘴。

他和宋佩瑜、宋景明年紀相仿,從小一起長大。

無數慘痛的經歷讓宋景珏明白,在腦子方面,他大概永遠都比不過這兩個人。

因此對於來梨花村的這些人中,明明他才是年紀最長的男丁,大家卻默認做主的人是宋佩瑜這件事,雖然讓宋景珏心中充滿了挫敗感,但心底同時也有‘果然如此’的釋然。

沒等宋景珏想明白,金寶端着壺熱茶悄無聲息的從門口進來。

茶葉是從家中帶來的,往日裏司空見慣的東西如今倒成了唯一的享受。

金寶貼心的等宋佩瑜喝完茶,才說會影響宋佩瑜心情的話,“銀寶上午去和村民們換吃食的時候,村民都說自己家剩下的餘糧也不多,沒有之前痛快。”

宋景珏和宋佩瑜同時開口。

“他們不換了?”

“他們想漲價。”

宋景珏眉頭狠狠跳了下,突然升起了不服輸的勁,目光灼灼的盯着金寶。

金寶的腰往下壓了兩寸,“銀寶擅自做主多花了些銅板,又換了五天的口糧。”

再次證明宋佩瑜才是對的,宋景珏反而冷靜下來,沉吟了下才再次開口,語氣帶着世家子特有的驕矜,“只要那些愚民肯聽話,一些銅板不礙什麼。”

話音未落,冷靜了沒到一炷香的宋景珏再次破功,“七叔!你怎麼又摸我的頭?”

宋佩瑜面帶微笑的收回手,將心中的遺憾藏得很好,今天也沒弄明白宋景珏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麼。

金寶對叔侄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湧視而不見,盯着腳尖道,“宋叔在村子裏有幾百畝地,原本每年春耕和秋收都是給村民些報酬,讓村民代勞,如今春耕在即,我去聯繫村民的時候,卻沒人肯給我準話。”

“他們還想漲價?貪得無厭的刁民。”宋景珏現學現賣,暫時放下了‘摸頭’之仇。

宋佩瑜卻想的更多些,結合這些地的原主人,妻、子皆早逝,沒有再娶的情況,宋家人突然出現在梨花村,也許是犯了‘眾怒’。

問過金寶距離不影響收成的最晚春耕日期還有大半個月,宋佩瑜決定先將這件事放放。

只交代了銀寶下午去鎮上採買,將後院那匹瘦骨嶙峋的馬賣了,不拘添多少錢,換頭健壯的青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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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亂世做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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