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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牛角衚衕。
一輛黑呢騾車停在了一戶深宅大院前,那架車的把式上前叩門,不稍片刻便有門房過來應着,兩人隔着門裏門外答問了幾句,那門房立刻就露出和氣的笑容,恭敬的請了那騾車進去。
“記着了,一會兒見着你姑姑,不許調皮,要老實一些。”騾車上一青衣婦人叮囑着名小童。
那小童看着也就五六歲的模樣,生的頗為可愛,聽得祖母教訓也只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而後便好奇的想要掀窗子去看外面:“奶,這就是宰相府嗎?”
婦人微微點頭,臉上露出些微矜持得意之色。
這婦人姓羅,夫家姓趙。她有一女,十五歲那年被聘給了當朝宰相的長子。這門婚姻事無論如何都是他們家高、高、高攀了,然而,時也命也,她女兒繪心雖嫁入高門,然而夫君卻並不是個長久的,成婚三年便被一場風寒擊倒竟就這樣撒手西去,可憐女兒年級輕輕就守了活寡,若不是膝下還有一個閨女支撐,日子還不知道要苦成什麼樣子呢!
正思慮着時,騾車便停了下來,祖孫兩個下了車子,立刻便有個面善的中年婆子一臉笑意的迎了過來,並口稱見過老夫人,見過小少爺。
羅氏顯然認得這婆子,知道她是女兒身邊得用的,臉上緊張的神情頗為退卻,然而仍滿是局促地問道:“可是先要去給親家太太請安?”
那中年婆子便笑着說道:“可是不巧,今兒是十五,夫人去了大佛寺敬香此時並不在府中。”
羅氏知道自己不用去見那個尖酸刻薄的老親家,心裏的局促立刻就消失掉了九分,整個人看着都輕鬆了不少。如此,有那婆子領路,穿過不知多少小徑,越過不知道多小門,這對祖孫二人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個看起來極清幽的小院子。
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是死了丈夫的女人,不清清幽又能怎麼辦呢?
進了院子,又被一路引到內室,很快地,羅氏就見到了自己的長女——趙繪心。
“娘!”一聲輕呼,飽含了多少的辛酸和激動。
羅氏的眼睛頓時一片濕潤,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激動地嘴唇直顫,連聲呼道:“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兒啊!”母女兩個抱在一起,頓時哭成一片。
“今兒是個好日子,您兩個別光顧着哭啊!”那婆子在旁邊勸說道:“該是有好多體幾的話要說呢!”
母女兩個聞言深覺其是,遂抹乾了眼角淚水,相攜着坐在了一旁的櫸木軟塌上。
羅氏趕緊喚了孫兒過來見禮,那孩子怯怯地叫了聲:“姑姑。”
喜的趙繪心破涕為笑,連摟了過來,摸着人家孩子的大腦殼說道:“這就是興哥兒吧,這還是打出生起,我頭一次看到他呢!”語畢,立刻又讓人去隔壁領了個小女孩過來。
那女孩看着也就六七歲上下,穿了一身秋香色的厚綢襖子,梳着兩個啾啾頭,看着蠻可愛的,只是氣色有些不好,病歪歪的,來到近前,很乖巧的叫了一聲:“外祖母。”
“芳姐兒這是怎麼了?”羅氏又是歡喜又是擔憂的把孩子抱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不料那趙繪心聞言卻神情一黯,輕聲說了句:“這孩子生下來便有哮喘之症,每至冬季總是難熬了些。”
“這……治不好嗎?”
趙繪心嘆息:“公公給請了宮裏的太醫過來診治也說是娘胎裏帶來的。”
換句話說就是先天性的根治不了。
羅氏聞得此言免不了又要為懷裏的小孫女辛酸一場,不過幸好,大人們的心事並不影響到了兩個小朋友,正相反這對錶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亮晶晶的仿若對彼此都很感興趣,於是沒過一會兒兩人就嘰嘰咕咕的玩到一起去了。
趙繪心見狀便讓那婆子領了兩個孩子到外間去頑了。
消停下來的的內室里,母女兩個終於可以說些體己的話了。
趙繪心首先問了娘家的情況,羅氏卻只微笑點頭,說一切都好。
然而,看着母親那一身簡單至極的穿着和髮絲間那隻光禿禿的銀簪,就知道情況並不如同她所說的那般一切都好。羅氏此行還真不是來打秋風的,所以此時並不提自家之事,反而一個勁的關心女兒的處境。
“連我這樣的人都聽說了,你家的那位二公子,要娶皇后的妹妹了。”
“是。”趙繪心點頭,靜聲道:“賜婚的聖旨已經下來了,翻了這個年,明年三月就完婚。”
“唉!”羅氏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道:“她是皇后的親妹妹,身份這樣高,若是嫁過來不知道會不會欺辱你這個寡嫂。”
羅氏說這話是有緣由的,當今的皇後娘娘那可是個名滿天下的“厲害人兒”。她原本只是殺豬匠的女兒,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地就救了那時還是皇子的陛下,兩人就在封地上成了親。本來嘛,若皇子一直是皇子,在山高水遠的封地上娶了也就娶了,左右他也是個極不被待見的,然而命運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的莫名其妙,先帝的幾個最受寵的兒子為了爭奪皇位開始了長達數年的殘酷廝殺,然而不成想,爭到最後,廢的廢,死的死最後竟讓最不受寵的這個撿了大便宜。
廢物皇子成了皇帝,殺豬匠的女兒自然跟着水船高漲成了當今皇后。
一開始的時候,誰都沒有把這個出身低俗的女人放在眼裏,然而不成想半年過去了,這女人的厲害之處,就開始顯現了出來。
當頭第一個就是,她居然能讓皇帝對她百依百順,便是奏摺表裏也讓其一一過目,朝政之事更是無有不聽。
第二個便是,她與太后相鬥,居然還能不落下風。太后要給皇帝納妃,她立刻就給太后唯一的女兒定鑲公主的駙馬,送了一大推的美女小妾。並且還讓皇帝大半夜的跪在壽康宮的大門口,大哭什麼:爹啊!!!你才死了不過半年,兒怎麼就能歡天喜地的納女人呢,這是天大的不孝啊~~~爹啊~~兒定要為你守身如玉,不!是守孝三年啊~~”此事一出,納妃之事自然付之東流,反倒是皇帝陛下,在滿朝文武面前還刷了一波至孝的名聲。
反正不管怎麼說吧,關於這位殺豬皇后的厲害之名,算是徹徹底底地坐實了。
羅氏覺得,稍微換位思考一下,既然姐姐都這麼厲害了,那同樣的妹妹個性不得更加跋扈啊。
母親的擔憂何嘗不是趙繪心的擔憂。
夫家人口簡單,公公現在位極人臣,在家裏卻沉默寡言,況且他是男的,與自己到底相處時間甚少。
婆婆雖然是個非常刻薄的人,但因為魯智,只要順着她說話,盡量討好着些,日子過的倒也不算太差,但若是弟妹嫁進來,那情形卻又完全不同了。
大家都是妯娌,生活中免不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又是那樣一個惹不起的身份,若是誠心刁難,自己怕是真的要有苦頭吃了。
當然了,想是這麼想,但母親面前,趙繪心肯定不能這麼說。
於是便道:“自古以來女子便講究三從四德,她縱是皇后之妹,但嫁過來后,也當遵循這些。否則的話,不要說是我,便是西府的那些親戚們一人一口唾沫星的也定當淹死她。”
羅氏聞言搖頭,看起來依然憂心忡忡。
趙繪心見狀便又耐心說道:“娘不是郎家人可能不知道,我那二弟打小就是個極老成持重的,便是我那婆婆也拿他毫無辦法。他性格堅定,主意極大,絕不是那種可任妻子隨意拿捏之人,有他震着,想那李純意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這般說辭似乎有些安慰到了羅氏,只見她的臉上露出些了些微笑容,連連點頭道:“是了,是了,狀元公嘛,文曲星下凡,想來是個公允的。”
應該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家老婆欺負寡嫂吧!
羅氏心中如此想到。
母女兩個難得相見自然有數不盡的相思話,然而時間不留情,終究還是到了要分別的時候。
趙繪心給母親準備了一個厚厚的包裹,言說,裏面是自己平日做的幾件衣裳,這樣的一片孝心,羅氏也不可能不收。
於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遲遲吾行和淚盈於睫后,羅氏帶着小孫子踏上了回程。
騾車上,羅氏打開了那包裹。
然後不出意外的看見了幾件厚實的棉衣,以及一小包,裹的緊緊地銀兩,打開粗粗一數,卻有四十幾兩之多。捧着那銀子,羅氏本來就濕潤的眼角頓時越加赤紅了起來。
時光如許,歲月如梭,似乎眨眼之間,便來到了永興二年的早春。
三月十八,紫白九星之太陰星,主土,上上吉。
正是宰相府里填新婦,皇后家裏嫁女兒的大好日子呢!
這場婚禮,無疑是隆重,且萬眾矚目的。
京城的官場上面能來的幾乎都來了,因為某些原因不能來的,也大都讓下人送了賀禮過來。
所以,你完全能夠想像,這一天的婚宴究竟有多麼的氣派,又有那麼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