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欲來
1931年秋上海
“今日日寇敢於悍然于山海關外起事,他日戰火便能燃至全國!同學們......”
台上的人正在慷慨陳詞,會場裏的氣氛無比熱烈。
蕭冀曦和狂熱的人群之間隔着一道門,他坐在禮堂外的石亭里,手裏捏着一份報紙。
他已經這樣坐了一上午了。從在大公報上看見消息之後,他就變為了這樣一座能呼吸的石雕。
他對那篇文章已經熟極而流了,閉上眼睛就能複述出裏頭的內容。
“大公報記者昨晨得瀋陽被日軍佔領消息,隨即驅車至協和醫院,訪問張副司令,時為午前十時。侍衛等人已半知瀋陽事變,竊竊私語,情態頗形緊張,侍衛肅記者登樓,入一極小之病室中。少頃張副司令來,精神恢復,步履如常,耳聾亦已大愈。”
瀋陽......他的故鄉。
其實在南下求學之前蕭冀曦就已經感覺到了陰謀的氣息,三年前他讀高中的時候,歷史老師就曾憂心忡忡的說張大帥的死一定是日本人乾的,很快歷史老師就不在學校任職了,他們都猜是因為老師說中了實情。
三年來瀋陽的氣氛愈發緊張,關東軍的旗幟和青天白日旗涇渭分明的飄在城市的上空,那些耀武揚威的關東軍成員走在街上,越來越肆意的對每一個他們看着不滿的路人尋釁。
父親送他上火車的時候,眼底是藏不住的憂慮。那時蕭冀曦安慰父親,張少帥既然肯改旗易幟正面和關東軍為敵,就一定能護着這座城市周全——雖然張學良時任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司令,但瀋陽人還是更習慣稱呼他為少帥。
他怎麼也想不到少帥會寄希望於那個態度晦暗不明的國際聯盟。
不抵抗——不抵抗!區區三百日軍,就這樣長驅直入,鳩佔鵲巢!國際聯盟有什麼用?除了中國人,哪一個國家會肯對積弱已久的中國伸出援手?
戰火一起,通訊必然隨之中斷,蕭冀曦繫心家人的安危卻是束手無策,只能枯坐在這裏。他聽着裏頭一浪高過一浪的呼聲不由得煩躁,一拳擂在石柱上。
——這些人能做什麼!難道真能指望他們,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戰場殺敵么?就算他們肯,毫無經驗的他們最終也不過是化為戰爭里一個冷冰冰的傷亡數字罷了。
“阿冀。”有女聲小心翼翼的喚他,蕭冀曦嘆了口氣。
在這座校園裏這麼叫他的人只有白青竹一個,他不用費神去猜誰來了。
“你看報紙了么?”他想站起來,卻覺得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剛剛看到消息時那種撕心裂肺的哀慟和此後愈演愈烈的怒火耗盡了他的體力,於是他只好側過身子看白青竹,正好看見白青竹紅腫的雙眼。
這幅樣子,顯然是已經看過了。
白青竹挨着蕭冀曦坐下來,她看起來已經狠狠的哭過一場了,因而嗓音沙啞。
“我去發電報,他們不許我發......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哥渾身都是血。”
“瀋陽那邊已經算作戰區了,他們怎麼會肯叫你發電報過去。”蕭冀曦又嘆息一聲。“松哥不會有事的,你也知道吉林那邊的參這時節最好,他肯定跟着夥計收參去了。”
白青竹勉強點了點頭,又擔憂的皺起眉來“也不知道爹娘和蕭伯父都怎麼樣了。”
“大公報說張少帥鐵了心叫部下不抵抗,我爹肯定沒事。”蕭冀曦的眉心也跟着打起一個結來“伯父伯母......商行消息總是靈通的,也許早就離開瀋陽了也說不定。”
他只能這樣蒼白無力的安慰一下白青竹,其實他自己也懸着一顆心。
他父親是個硬脾氣的人,不一定會乖乖的聽少帥命令眼睜睜看日本人打進來,而他如果真的抵抗了,不是被日本人抓去就是被軍隊上面處罰,更壞的結果則是他已經不敢去想的。
禮堂的門開了,面上還殘存着一些興奮的學生們魚貫而出,他們大多數人等着回去寫一篇慷慨激昂的稿件來痛斥日本人以及張學良,但也有人注意到了白青竹和蕭冀曦。
“蕭哥,你沒進去?”周止停在蕭冀曦身邊,憂心忡忡的看着蕭冀曦。他與蕭冀曦同寢,自然知道蕭冀曦的家就在瀋陽。
“進去更難受。”蕭冀曦這會不想和旁人交談,只簡潔的回應道。
“吉人自有天相。”周止無奈,他也知道自己怎麼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因而也沒有多說。
此後便沒有人再來打擾白青竹和蕭冀曦了,他們靜靜的坐在石亭里,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長時間。
“不能這樣下去。”蕭冀曦霍然開口,嚇了白青竹一跳。
“你要做什麼?”白青竹緊張的拽住蕭冀曦的袖子。她太了解蕭冀曦的脾氣了,就算蕭冀曦現在要衝出去徒步回瀋陽找日本人拚命,都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講武堂,陸軍軍官學校,隨便哪一所都可以,我要參軍。”蕭冀曦已經琢磨這件事一早上了,說起來也就格外的順暢。“我聽了這一早晨,算是知道什麼叫書生誤國了。”
“學校已經在籌備軍事訓練委員會了,我聽見舍友說她們還在組織請願活動......”白青竹試圖勸阻蕭冀曦,但說了一半自己都覺着這些事太可笑了一點,於是聲音跟着低了下去。
“請願有用過么?”蕭冀曦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他站起身來“我回去收拾東西。”
“你怎麼和蕭伯父交代?”白青竹知道她勸不住蕭冀曦,但終歸是要勸一句的。
“他當時就不該攔着我報考。”蕭冀曦的腳步頓了一頓。
“你有路費么!”白青竹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她站起來沖蕭冀曦的背影喊了一聲。
“有。”蕭冀曦面不改色的撒了個謊,實際上白青竹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蕭冀曦家境與白青竹差的很遠,他父親不過是個普通的軍人,而今他身上是湊不出錢買一張去南京的火車票的,但他也不能讓白青竹知道這件事。
先前安慰白青竹的那些話真假參半,白青松究竟怎麼樣,白青竹的父母究竟怎麼樣,他不是神,不可能知道。如果真的有什麼不測,白青竹以後如何生活還是個問題......想到這裏,他悚然一驚。
是了,白青竹。他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得想個辦法探聽一下白家的商行到底怎麼樣。
現在消息阻塞的厲害,要真想打探點消息出來還得靠軍方,雖然那些軍爺總眼高於頂的,眼下卻也只能試一試了。
搓手,有些緊張和激動。
頭一次發文,選了民國題材。
主要是想寫一寫,要是一個一身正氣偏偏又倔強的國民黨軍人落到與人民為敵的境地,到底如何自處。
時間線拉得長,請觀眾老爺們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