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一章 物是人非
這些年村裡多了一條水泥路,這便是付雲生的慈善機構捐錢修建的。
可縱然有了這樣一條路,裏面的人要想出來,也僅僅是路好走一些罷了,依舊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畢竟清河村裡沒有人能夠買得起車。
關月明開着車一路在這山路上徘徊,而後座的付雲生則是一直看着窗外。
外面的疾馳而過的風景,似乎是讓他想起了不少的往事。
付雲生的臉上帶着一絲的苦澀,不過時不時又會淡淡的笑一笑,這種感覺,其實非常的心酸。
汽車在山路上開了有大半個小時的時間,終於來到了清河村。
這是一片大山上的山村,此時依舊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景象,很多房屋,還是土牆。
儘管這裏得到過付雲生基金會的捐贈,但是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而大多數的錢,是拿出來修路、建學校以及給村裏面通了水電。
關月明停好車,由李蓉攙扶着付雲生,一路朝着清河村裏面的一處農家院子走去。
那裏是付雲生的家。
當年是土牆,但是如今是一個紅磚砌成的平房。
房前院子裏的泥巴柵欄沒有變,還有院子裏面那一口丼,是當年付雲生和楊芳結婚的時候打的。
院子的大門鎖着,裏面沒有人。
付雲生站在院子外面,看着裏面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顯得十分的落寞。
“家裏沒人!”一旁的關月明說道。
“嗯。”付雲生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兩名皮膚黝黑的婦人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你們找誰?”其中一名婦人問道。
這兩名婦人都是這清河村的本地人,以前肯定認識付雲生。
不過這付雲生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回來了,再加上他被疾病折磨的不成ren樣,所以他們並么有把付雲生給認出來。
李蓉問道:“請問,楊芳楊阿姨在嗎?”
“楊芳?”
其中一名婦人當時便皺起了眉頭:“你們是誰?”
“哦,我們是她遠方親戚,這次正巧來蘇州這邊,所以想過來看看她。”
“哦,原來是遠方親戚。”
婦人回答道:“楊芳都死了快三年了,現在這裏是他的兒子楊家俊在住。”
“家俊是我們村裏的老師,現在正在學校給孩子們上課呢。”
“楊芳已經去世了。”
聽到這個消息,付雲生的心頭狠狠的一抽,一股悲傷襲上心來。
他悲的不僅僅是楊芳去世,還有他兒子付家俊的姓也被改成了母姓,看得出來,他們母子可能一直都沒有原諒他。
更何況,付雲生也沒有資格求得他們的原諒。
“請問學校在什麼地方呢?”關月明問道。
那婦人指向那邊的一個山頭說道:“翻過那個小山頭就是。”
“附近好幾個村子的孩子都在那裏上學,走路過去差不多要十分鐘,是城裏的一個基金會給我們清河山捐的。”
說到那個基金會,這兩個婦人的語氣之中都帶着一種感激。
關月明多問了一句,道:“你們知道給你們捐錢修學校修路的那個基金會叫什麼名字嗎?”
“星光。”
婦人回答道:“這是我們全村的大恩人,我們當然要銘記。”
“呵呵。”
關月明笑了笑,然後轉身對着旁邊的付雲生說道:“去學校看看吧。”
“嗯。”
三人一路朝着學校那邊走去。
看着付雲生的背影,其中一個婦女像是看出了一些什麼一樣,對着旁邊的另外一個婦女說道:“怎麼那個背影,我看着有些像一個人。”
另外一個婦女疑惑道:“像誰?”
“付雲生!”
“付雲生?”
另外一名婦女詫異道:“你是不是看錯了,你說那個看起來病懨懨的人是付雲生,哈哈,你開什麼玩笑?”
“真的,就覺得很像。”
“這不可能。”
那個婦女擺手道:“付雲生那個負心漢,陳世美......楊芳一直到死都不會原諒他!”
“拋家棄子真是我們清河村的恥辱,他怎麼可能還有臉回來?!”
“那倒也是,這樣的人,怕是早在外面被車撞死了,回不來了!”
兩名婦女有說有笑的離開了,言語之中,難免有些惡毒。
這些話全都被付雲生聽到了耳朵裏面,他的心情難免複雜。
這便是清河村的村民對他付雲生的印象,他的事情甚至被村子裏面的人編成了故事,早已經在這清河山周圍好多村子當成反面教材傳遍了。
他心情複雜是正常的。
一方面,他是這清河山村民心中的大善人,個個都敬仰他!
另一方面,他也是這清河山村民心中最瞧不起,最垃圾的那個陳世美、負心漢!
去學校那邊,正常人十分鐘的路程,付雲生足足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走到了那裏。
遠遠的便聽到那邊學校傳來了一陣孩童朗讀課文的聲音。
可能是這山裡沒有城市裏面那般嘈雜的原因,這山裡孩子朗讀的聲音比城市裏的孩子讀書聲傳的更遠。
又或許,這並非城市嘈雜,而是山裏的孩子讀書本來就比較賣力。
一個學校一共只有六個班,每一個年紀都只有一個班,一個班大概只有十幾個孩子。
此時在四年級的那一間教室裏面,一名看起來斯斯文文、戴着眼鏡的男子正在教着前面十幾個孩子念着語文課文。
“我看到那邊月台的柵欄外有幾個買東西的等着顧客。走到那邊月台,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來,父親是個胖子......”
這個正讀着朱自清散文《背影》的教師便是付雲生的兒子付家俊,他能夠走出大山,上大學,其實就是付雲生支助的。
只是付家俊並不知道支助他的是自己的父親,他只以為支助他的是一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大善人。
所以,在付家俊眼裏,那個大善人一直是他的偶像。
所以他在畢業之後,也打算追隨大善人的路子,於是他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離開城市,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在這裏當起了語文老師。
他想讓更多的孩子能夠走出大山,成為國家的棟樑!
當付家俊將這一篇文章念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他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一時間他有些恍然。
這篇文章寓意太深了,根據付家俊的經歷,他有這樣的反應也算是很正常的。
付家俊的沉默突然讓整個教室都變得安靜了下來,教室裏面所有的學生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付家俊那邊,並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種沉默足足沉默了有將近十秒鐘的時間,然後付家俊突然轉頭看向了窗戶那邊。
然後,他便看到一個熟悉而又陌生,形同枯槁的垂死之人正站在那裏。
這一瞬間,付家俊的腦子先是一片空白,一直到好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才反應了過來。
清河村的其他人或許認不出付雲生來,但是付家俊卻絕對能夠認出來,畢竟,這是他的父親。
“同學們,你們先上自習。”
付家俊交代了一聲,然後便放下課本,走出了教室。
教室外面的那一片野生的草坪上,付雲生站的很吃力,但是他卻是努力的站着。
李蓉想過去扶他,然而卻被付雲生給拒絕了。
付雲生馬上就要見到他的兒子了,他不想讓人攙扶,他想站的筆挺,以一種昂首挺胸的姿態去面對自己的兒子。
或許,他想在死前給自己的兒子留下一個偉岸的印象。
這個時候,付家俊已經從那邊走了過來,最後站在離付雲生大概五米的距離停了下來。
雙方就這樣對視了有大概一分鐘的時間,這一分鐘內,時間空間好似全部都定格了一般。
“你能抱抱我嗎?”
最終,是付雲生先開口,對着付家俊說道。
付家俊沒有回答,也沒有表現出太過激動的情緒,他無喜無悲,臉上也看不出有絲毫對付雲生的仇恨。
不過,他的眼神很陌生,看付雲生的時候就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他不回答,但是搖頭已經給出了答案。
付雲生似乎早就猜到了這個回答,所以他有心理準備。
不過當這個回答被落實之後,他心頭還是有些失落。
“那你能,叫我一聲爸爸嗎?”
付家俊還是沒有回答,依舊搖頭。
“那......你能告訴我你媽的墳墓在哪裏嗎?”
這一次,付家俊指向了那邊清河村後面的一個山頭。
“我知道了!”
付雲生嘆了一聲,然後摸出了一張銀行卡遞向付家俊那邊:“你能收下嗎?”
付家俊果斷的搖頭。
然後他便沒再多看付雲生一眼,轉身走進了教室。
很快,教室裏面又一次傳來了一陣朗讀的聲音,不過這一次他們朗讀的並不是《背影》,而是換做了《靜夜思》。
“付先生,你怎麼說也是他的父親,他對你這樣的態度有些過分了。”
一旁的李蓉感覺有些憤憤不平,還想去教室找付家俊理論。
不過最終她卻是被付雲生給制止了。
然後他又在那窗子外面站了一陣,隨後去了清河村後面的那個小山頭。
在那裏他看到了一個很簡陋的小墳包,那裏埋着他青梅竹馬的妻子。
他曾經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了自己的妻兒,如今再次歸來,對方已經歸入黃土之中。
而過不了多久,付雲生也會追隨她的腳步而去,希望到了下面,她能夠原諒他吧。
最終,付雲生在這裏抓了一撮黃土,一直放在自己的心臟位置,離開了清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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