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陛下填坑
阿彌後頭是徹底昏了過去。
毒發,再加上被許之還打了一頓,她饒是鐵打的也撐不住。
迷迷糊糊之間聽得這帳子裏頭有人來來去去,一會兒說言參將跪在外頭候着,一會兒說許之還在外頭不肯走,一會兒說公主被人抓住了,一會兒又說公主放人走了。再一會兒又有人來,說廢太子昔日婢女阮如玉抓着了,被李穆川丟棄在軍營的一個籠子裏頭。
阮如玉被帶到帳中,約莫是瞧見被好好安置在榻上的她,惱怒痛罵她是叛徒,痛斥她壞了殺許之還的計謀。一股腦的斥罵之間,將李穆川原想除去許之還、侵佔臨北城,進而同北遊人合作攻向京城奪回皇位的計謀全都透露了出來。
後頭阮如玉還用藏着的短匕要刺殺李皇,刺殺不得,轉而撲向阿彌。
阿彌只感受到一陣風,裴修遠將阮如玉踹出老遠,她連阿彌的身都沒近得,就跌出了軍帳外頭去,被一眾士兵的長槍大刀圍着指着,最後咬舌自盡。
阿彌覺得可惜,又覺得高興,想往後不會有人再用鞭子抽她了。這般惋惜喜悅之中,沒忍住胸腹的疼痛,劇烈咳出一大口血。
似乎李皇還來給她探脈,一捋她的衣袖,瞧見圓至和尚的佛珠在她手腕上纏了兩圈,李皇久久沒有動作。再探知她的脈乃是中了圓至交給他的毒,他至今還沒有研製出解藥。
李皇一時唏噓,微微仰頭長嘆,眼角落下淚來。
“真是孽緣,孽緣。”
阿彌撐開一條眼縫看他,細細看他的眼角眉梢,試圖在他臉上找到她爹的影子。
李皇問:“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阿彌強撐精神,儘力發出聲音,“我……爹……”
“那你可知道彌是什麼意思?”
“滿到……溢出來,是多餘。”
李皇哼笑一聲,“陸汀說的果然是真的,李穆川是這樣給你洗腦的?”
阿彌不出聲。
她已經沒法定義李穆川,她得知了一些真相,同她印象中的李穆川全然不一樣,阿彌已經分不清哪一個李穆川才是真的李穆川。
她現在想來,他是在她替他擋了一劍后才拿正眼瞧她的。那劍直逼他心口,她從旁一撲,劍穿破她肩膀。對方只有一人,若是不將他殺死,她怕她和李穆川都會沒命。
就這麼忍着劇痛往前一步,將手中短匕插到來人胸口,狠狠一拉又一剜,將那人還在跳動的心挖出來。
那一年她才六歲,在被左驍衛追殺的路上,好幾次被阮如玉嫌棄是個累贅丟下,但她最後總是化險為夷地追上。那一天後阮如玉覺得她有做死士的潛質,給她請來江湖上有名的殺手,教授她殺人技。
好在後來碰上了她師父。阮如玉將他師父毒啞了,陪他睡了一次。她師父腦子一根筋,覺得睡了人家,這就是阿彌的學費了。也好在他腦子一根筋,三觀正,同南理城的人一起,沒叫阿彌真走那殺人不眨眼的死士之路。
“我同你爹,關係不好。我想要這天下,他不想要這天下。”李皇在阿彌身旁坐下,像是想起很久遠的事情,想了好長一會兒,才開口。
脫下了“朕”和“皇兄”這樣的稱呼,他像是一個同阿彌拉家常的老人,就是態度有些彆扭。
“人人都說是我殺的父皇,是我殺的他,我就算身上長了一百張嘴,也沒法說清楚。殺父皇的是你爹,你知道他為什麼嗎?”
李皇偏頭,透過阿彌的臉想起李景澤,彷彿這會兒不是在同阿彌說話,是在同很久以前的李景澤說話。
“沙曼蘇是我先遇見的,北游草原上頭,她像是一隻自由自在的蝴蝶,那麼美,那麼炫目。我說,你要是想給你的哥哥拿下北游王位,那就隨我去李朝,做細作,甚至刺殺李朝皇帝,給你哥哥增加籌碼。她信了,她真的來了李朝。”
“但她不知道我是在騙她。她母親是天山族的聖女,她自然也是天山族的聖女,她的族人看着她,我帶不走她,除非她心甘情願自己從北游草原走出來。”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以欺騙得來的人,在謊言被識破后,自然有無可彌補的橫溝橫亘在二人之間。更何況沙曼蘇一門心思要給北游、給自己的哥哥建功,對李皇並沒有別的心思。
李皇當時身邊又好幾個妃子,鶯鶯燕燕的花叢之中,她這隻北游來的蝴蝶孤高自傲,怎可能做得來爭寵鬥豔的事情?
廢太子李景澤同李皇對比起來,人溫潤,不似李皇一般野心外露,戾氣逼人。他自太子妃逝世后好幾年沒再娶,見着沙曼蘇之後,一心只有沙曼蘇,愛她愛到不惜弒父。
“那日,他喝醉了,沙曼蘇在院中跳舞,那樣曼妙的身姿,我這一輩子都難忘記。他一喝醉,就同我說,父皇是絕不會允許他娶一個北游女子的,他必須要像個辦法,保住沙曼蘇。”
那原本是李景澤同李皇炫耀沙曼蘇的酒席,席間不過他們三人,一開始還能假模假樣和和氣氣地喝酒,到後頭,李景澤身上的鋒芒就藏不住了。
李皇可能也沒想過,李景澤想到的保住沙曼蘇的方法,竟然是弒君登帝位。
太廟一事後,李皇不得不開始防備,因為李景澤弒君弒父的黑鍋,分明是要甩到他身上。
“他用我從圓至那兒得到的毒,塗在針上,收買了尚衣局的小內官,藏在父皇的寢衣里。”
“他節節敗退,我帶兵去找他,他跪在我面前,承認是他毒殺了父皇,說只要留沙曼蘇腹中孩子一命,他願血債血償。”
阿彌咬牙,眼淚自紅腫的雙目之中緩落。
李皇道:“當夜裏,沙曼蘇就生下了孩子,一男一女。我讓他給孩子取名字再走。他說,女孩子叫阿彌吧。我說,彌字不好,太滿了,滿招損謙得益,叫他換個別的。”
“但是他說,沒什麼不好的,彌是圓滿,我有了她,兒女雙全,這孩子填上了我這輩子的圓滿。”
阿彌握緊拳頭,忍不住洶湧的淚。
李皇嘆道:“他抱了你,奪刀自刎。我原想着放他一條生路,貶他去做平民也好,他始終是我兄長。你同你弟弟我就抱到宮裏來養,沒多少人知道你娘的存在,自然也不會知道你們的存在。但你爹的性子,太過剛烈,也陰暗了些,受不得辱。”
阿彌吸吸鼻子,問李皇:“我娘是怎麼死的?”
李皇垂眼,凝視她,眼裏有慈悲,有無奈,“李穆川殺的。用你娘的軟劍將她的頭割下來,將她丟到我面前……趁着亂,他手下的人把你和你弟弟帶走了。”
阿彌咬唇,嗚咽一聲,痛哭起來。
這同她之前聽到的真相,無一絲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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