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 驚蟄
關大嫂子一家三口,關大叔是一個純樸厚實的農民,關大嫂子的父親是個土郎中,關大嫂子自小耳濡耳染,硬是熟記了一些治病救人的法子。後來她便接替了父親的位置,成了一名附近四鄉八村略有名氣的土郎中。關大叔關大嫂子膝下育有一女兒,年方十五,小名喚作蝶兒。
今天正是驚蟄,驚蟄春雷響,農民耕種忙。
五更天,天色還沒透亮,關大嫂子便起床做早飯了,院子對開的灶房裏傳來鍋盆響動的聲音,約小半個時辰,關大叔和關大嫂子打開家門下地勞作去了。
林沖靜靜的躺在床上,醒來后已經兩天了,心裏曾恐慌過驚懼過,甚至晚上在睡夢中突然坐起來,望着自己那陌生的身體混身顫抖。
兩天裏,他不言不語,在經歷了悲憤、恐懼、難堪、煩燥、尷尬。。。直到最後無能為力的無奈。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望着窗外蒙蒙的天色,他都在苦苦思索今後之路何去何從。
房門被輕輕的推開,蝶兒探頭探腦的走進房間,肩上挎子一個碎花布拼成的小布包。
“你睡醒啦?怎麼不出去吃早飯啊?”蝶兒嘻嘻一笑,一屁股坐在林沖的床沿邊上,邊拿下肩上的小布包邊說“我娘說啊,打后些天都是農忙的時候,她和爹爹都要下地幹活,我也要跑山坡那邊放羊。”說話間蝶兒把而包里的東西攤擺在床頭,一套滾金線月白綢裙,兩塊雕刻着九幽二字的墨色玉牌和一塊晶黃通透的月形玉佩,以及兩張五十兩的銀票。
“我娘說啊,姐姐的來歷很不簡單,她摸估着你是那家大官兒家裏的千金小姐。別說那些玉玩兒啊銀票啊這些貴重的東西了,單是這套衣裙也頂得上咱們這些小農家一年下來的用度了。”蝶兒擺弄了幾下月形玉佩后,目光戀戀不捨的投落那套月白綢裙上。
“姐姐,你的裙子破了一個小洞,我已給你補好了。你看看這些東西可齊全。娘親說家裏沒有看管,怕不小心被別人錯拿了,讓我交還你。”
蝶兒拍了拍林沖的手背,騰的一下跳下地去“你也別老呆在床上,早飯在灶房裏。我放羊去啦。”
低頭看着床前的月白綢裙和那兩個九幽令牌,林沖的心頭火又竄起來,若不是這個楊紫荊,自己何須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蝶兒,等等。。。”林沖撐起身子,坐在床沿上,她沒再看那小布包的東西一眼。
嘻,她終於肯跟我說話了,蝶兒蹦的一下跳回床邊說“姐姐,你終於肯說話了。”
對於蝶兒口中那一句又一句的姐姐,林沖能說什麼?只能莫名奇妙的苦笑“你喜歡這些東西嗎?我送你了。”話剛說完,林沖便覺不妥,她忙從小布包里取回那塊月形玉佩,這塊玉佩把王員外一家全害死了,現在又怎麼能害了這個好歹救了自己一命的好心人家呢。
“除了這玉佩,別的都送你了。”
“真的?”蝶兒喜出望外的歡叫一聲,她指了指床頭前那套綢裙說“姐姐,你把這套衣裙借我穿幾天便心滿意足了,那幾個小玉玩兒別說我不敢拿的,就算我拿了,我爹娘准把我打死。”
“我給你的,你爹媽娘不會打你啦。”林沖把小包布里的一應東西推到蝶兒跟前。
蝶兒別的什麼也沒拿,只忙忙拿起那套衣裙歡天喜地的貼在身上蹦蹦跳跳的比看着。
“姐姐,好看嗎?別說穿,我見都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衣裙啊。”
小姑娘天真爽朗的歡笑聲音稍稍緩解了林沖連日來苦悶的情緒。
“你終於笑啦,證明你的身子好了。”說話間蝶子又蹦回床邊,一手挽住林沖的臂彎笑道“別整天窩在床上嘛,不如和我一起到山坡那邊透口氣。”
蝶兒那親切的動作嚇得林沖猛的一怔,出於本質的反應,林沖手足無措的掙開蝶兒的摻扶。可是蝶兒以為她身子虛弱,不僅沒有放手,還使勁的半抱着他的腰肢。
“姐姐,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林衝心想,你放開手我就舒服了。當下面紅耳熱的他借勢坐回床上“沒事,我自已行了。你在外面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想起昨天林沖穿衣下床時那笨拙奇怪動作,蝶兒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聽見蝶兒這話,瞧瞧床上那套蝶兒送過來換穿的粗布衣裙,林沖差點沒一頭撞牆。
“行了行了。”林沖沒再多話,忙把一邊還喋喋不休的蝶兒推出房間去。
桃花坳。
濃春三月,正是桃花燦爛的時節。
紅白交錯的野桃花漫山遍野的傾情綻放,在春風驕陽下留住了這個萬紫千紅的季節里最美絕的姿容。
站立在山坡邊上的林沖,被眼前的美境所深深震憾了。那是天地之大美中生生不息的自然之美。
眼前那繁星般的桃花,雖然它們的花期只有不到短短的一個月,但是它們沒有辜負上天恩賜的芳華。在一閃而過的匆匆瞬間,迸發出空前熱烈的生命氣息。
桃花山下一頃春意盅然的田野,桃花坳的村民百十位村民分散在田野中躬下身去忙碌着各自手中的農。
不遠處一位挑水而行的老農放聲高歌。“驚蟄天暖地氣開,冬眠蟄蟲蘇醒來,冬麥鎮壓來保墒,耕地耙耘種春麥。。。。。”
歌聲一起,田地里數名農夫參差和應,粗放的歌聲此起彼落,久久的回蕩在天地之中。
蝶兒把幾頭山羊趕上了山坡邊的嫩草地后折回來了,她靠在林沖旁邊以手枕頭,躺在草地上眯着一雙眼睛望向怔怔出神的林沖。
“咱們桃花坳是不是很美啊?”
“很美。”林沖肯定的點點頭“我走過很多地方,這裏是一種超然俗世的美。”
蝶兒似乎不明白林沖所說的超然俗世是什麼,她半撐起身子說“我爹跟我說過啊,很久以前有一個很有學問的人也來過這裏,還特地寫了些什麼詩啊詞啊的東西,很出名的。”
很久以前很有學問的人?桃花坳?林沖不知道這裏是不是《桃花源記》中的世外桃源,口中不自禁的低聲念誦“土地平曠,屋舍嚴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這不是鎮是私熟先生家裏傳出來的念書聲音嗎?蝶兒羨慕的看着林沖說“姐姐,你念的是什麼啊?”
“這個嗎?”看着小姑娘一臉探求的神色,林沖點點頭,當下細細的給她解說了一翻。
卻知道蝶兒聽完林沖的解說后卻滿不在乎的呶了呶嘴“我還以為說的有多美呢,不就是咱們日常里平常不過的事物兒啦。”
蝶兒是個愛說家的傢伙,她又拉了林沖一把問說“姐姐,你是外面來的,外面的事物真的很漂亮嗎?我聽隔村跑買賣的二黑哥說啊,外頭真的真的很漂亮,那些房子啊什麼的,都是用玉石做的,大街上全是神氣的馬車,吃的穿的,要怎麼鮮亮就怎麼鮮亮。那都是真的嗎?”蝶兒的目光中透出無限嚮往的憧憬。
外頭真的漂亮嗎?在林衝心中,外面世界的美好莫過於師門之誼,莫過於白海棠的彼此深情。可是現今師門已零落,一肩血海深仇橫陣眼前。經此變故后,林沖知道此生再沒有和白海棠相知相見之日了。一時間林沖只覺滿心傍惶。
“蝶兒,你所說的東西,山外邊都有,但是我覺得,這裏比山外邊更美。”
“怎麼會呢?這裏中鄉八村的就這些土屋茅房,那有什麼說的。。。”
就在蝶兒喋喋不休的時候,只見一個壯實的青年男子飛跑着越過田梗,向山坡這裏跑來。林沖認得,這個青年正是當日醒來時所看見的大牛。後來從關大嫂子的口中得知,大牛當日在村口看見一隻混身雪白的貓頭鷹向他號呼,他一時好奇心起,便追着那貓頭鷹跑去,那貓頭鷹跑跑停停,直把大牛引到村外一處深山老林中,同時發現了地上昏迷不醒的自己,是大牛把自己抱回村裡交給關大嫂子的。
一口了跑上山坡后,大牛的雙腳彷彿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任是如何加勁,但雙腿卻釘在地上半步也不能邁開。
望着俏立在坡上那抹身形,拂面的輕風吹動她散落肩頭的長發,粗布衣裙掩蓋不住她的絕美姿容。
大牛看得大氣也不敢喘出來了,他害怕一不小心便把眼前的人兒嚇跑了。所以只愣愣的站在山坡下。
“大牛,幹嘛啊?”蝶兒隨手撿起一塊小石頭朝大牛扔去“有事說事啊。”
聽得蝶兒的招呼,大牛才猶豫着邁開不聽使喚的雙腳,低着頭走到蝶兒和林沖跟前。
“呵呵。。這位姑娘,身子利爽啦?”大牛始終不敢抬頭望看林沖。
看見大牛這副神色,林沖抓狂了。
蝶兒的摟摟抱抱已經讓他尷尬得想撞牆了,可是面對跟前這麼一個臉露愛慕之色的男人,林沖全身汗毛直立,差點一口鮮血吐出。
蝶兒似乎一往習慣了向大牛頤指氣使的,一下從草地上坐起來罵道“喂。。有事說事,沒事滾蛋啊,別礙着咱們說話。”
“是是。。”回了蝶兒一句后,大牛抓了抓頭髮,滿臉漲紅的對林沖說“我。。。我。。沒別。。。別的事兒,就是跑來問問姑娘的身子可利爽了沒有。”
要是以前,林沖二話不說,哈哈一笑衝過去就是一拳。可是現在呢?一拳條下去可能適得其反了。
面對這位救命恩人,林沖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禮,“沒事了,謝謝這位大哥的救命之恩了。”
林沖行這一禮,直把大牛嚇得跳開幾步,他憨憨的裂嘴一笑,忙擺着着說“別。。。不用。。不用謝。我叫大牛,以後叫我大牛就是啦。”說話間,大牛偷偷打量了一下林沖,只見她一面平靜的樣子,便壯着膽子問說“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經大牛一說,蝶兒也湊上來瞅住林沖好奇的問說“是啊,我們還沒知道你的名字啊。”
名字?現在自己該叫林沖?還是楊紫荊?現在連自己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了,還能叫什麼名字嗎?林沖抬頭望着山上的桃花苦苦一笑,搖頭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了。”
蝶兒似乎是想到了一個天大的好主意似的,伸手一指山坡上盛開的桃花大聲笑道“那麼姐姐以後就叫桃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