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徐導視線冷冷掃過來，謝明舟一身黑衣長袍，袖口雕刻着尊貴的紅色龍紋，修長的腰線被束在紅腰帶下，如一輪彎月。
謝明舟單手負在身後，整個人挺直如松，步調沉穩，高高束起馬尾顯得精神又英氣——彷彿天生為了古裝而生。
徐導對謝明舟的古裝扮相感到出乎意料，但聚焦到那張臉后，輕怔了下——輪廓分明的臉被化得灰黃又粗糙，彷彿剛剛經歷過黃沙覆面，但那雙眼仍然瀲灧攝人。
徐導擔憂放下了幾分，這小子甘願把自己化這麼丑，沒有偶像包袱，也算打敗了現在大部分嬌氣的流量小生。
謝明舟很是滿意，李幕跟在他身後，感受到謝明舟敬業的態度，心生敬意道：“謝先生加油，期待你的少年明帝！”
謝明舟笑了笑。戲還沒開始，他走到牆邊翻看劇本，等徐導喊他的名字。
門口忽地傳來一陣騷動，謝明舟順勢望去。門口的青年穿着黑色夾克，淡黃短髮下是一張明艷張揚的臉。
那種，在人群中一眼就能鎖定的囂張長相。
青年明帝的扮演者陳敘走進棚子，一旁的工作人員戰戰兢兢提醒：“陳少，您遲到了半個小時了，化妝師都準備好......”
陳少連個正眼都沒給他，置若罔聞朝化妝室走去。
全場人都知道，這裏咖位最高的兩位，沈玉橋和陳敘，誰都不好惹。
陳敘一直是偶像界頂流，選秀出道，人氣目前就沒掉出過排行榜前四，再加上陳父是劇組的資方之一，劇組才選擇和他合作。
演戲經驗不多，但也過得去。
陳敘目光掃過休息區，在眾多群演中，瞥到角落一張粗糙灰黃的臉。
陳敘蹙了下眉，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他抬了抬下巴，問助理：“角落那個是新來的？以前都沒見過他。”
助理看了看手裏的資料：“對，聽說招了個少年明帝的演員，也巧，就是五年前和你一同選秀出道的謝明舟。”
陳敘放慢了腳步。
謝明舟？
當年選秀中什麼也不會，憑臉票數壓了他兩倍的草包！
他一直咽不下這口氣，但這五年偶像演員雙線培養，已經成長為頂級流量，而謝明舟退圈又復出，現在淪落到演一個沒人演的醬油角色。
明帝的少年時期，說白了也是為了讓他青年明帝的戲份更出彩，人設更完整才加入的劇情。
陳敘得意笑了笑，掃過那張狼狽的臉，心情更加愉悅，腳步折返，往謝明舟的方向走去。
五年了，謝明舟還是像之前一樣又土又怯弱。
陳敘彷彿在看乞丐一般，嘲諷勾起唇角：“這不是明舟嘛。”
然而走近覺得不對勁，以前在選秀里飽受他欺凌，見他就躲的謝明舟，身姿挺拔又優雅，毫不在意地掃了他一眼，垂頭接着看劇本。
彷彿壓根都沒把他放在眼裏。
陳敘皺了下眉，這傢伙敢這麼無視他？要知道，現在他可是謝明舟應該敬仰的對象。
他站定在謝明舟面前，挑釁問：“怎麼，假裝不認識我了？這種撿漏的劇本有什麼好看的。”
謝明舟目光不緊不慢從劇本上抽離，冷漠掃向眼前人的臉，終於從腦子裏檢索出這人的身份，淡笑：“你就是幾年前，在選秀上落敗於我的......那個誰？”
“你？！”
陳敘惱羞成怒，不僅揭他傷疤，還記不得他的名字！
一旁的助理小聲提醒：“陳少，化妝師都在等着您......”
陳敘不耐嘖了聲，心裏憋着股氣，盯着謝明舟冷笑道：“期待你的表現，少年帝王，到時候可別又忘詞了。”
刻意咬重了“又”二字。
謝明舟那蹩腳的台詞功底，他可是見識過。
說完，陳敘頭也不回朝化妝間走去。
望着陳敘的背影，謝明舟斂了笑容。
他終於想起來，這位昔日的選秀同窗，以前仗着他沒背景，在選秀的過程中沒少拉伙欺凌他
這樣心境的人，演歷史上的帝王可真是災難。
“謝......明舟到你了！”徐導在一旁喊了謝明舟的名字。
這小子，人不咋樣，名字倒起得霸氣，總有種直呼明帝名諱的錯覺。
謝明舟應了聲，從容走到城牆邊上，讓服裝師給他戴上染血的鎧甲。
城牆四周荒草叢生，偶爾聽見寒鴉的嘶鳴——的確是戰事取景的好地方。
而城牆下里裡外外站滿了群演，執槍染血，雖然區區百人，但足以作為後期拼接的鏡頭。
這場劇情是圍繞明帝年少時從軍，首次作為領軍鎮壓叛亂的戰役。
明帝一族將門出生，明先祖年輕時征戰四方，收復涼州以北的邊疆，才換來大明王朝的安穩。
而謝明舟出生后，一直被養在深宮，飽讀詩書，才華橫溢。但朝廷安穩后，北疆一直叛亂不斷，先帝身邊將臣關係複雜，只能派自己的心腹兒子前去收復邊疆，同時也算鍛煉謝明舟的將相才能。
畢竟打江山難，下一任守江山的人更難。
謝明舟十七歲便在邊境從軍，而涼州城之戰，便是他立下關鍵戰功的一役。這段劇情即是還原叛軍投降，萬軍歡呼的場景。
徐導站在場中央，台本捲成圈，大聲指揮群演：“一會開始后，信使大喊一聲報，叛軍倒地，所有明軍跟着謝明舟的手勢，舉起武器，喊得越響亮越好，勝利的號角！”
所有群演大聲附和：“是！”
徐導轉過頭，望向謝明舟：“一會你......”
卻見謝明舟若有所思盯了會城牆樓上的旌旗，才淡淡收回目光。
“看你的資料說，你會騎馬。”徐導問。
謝明舟點了點頭。
“不錯。”徐導意味深長望了謝明舟一眼，“但是為了穩健，你只需要坐在馬上原地轉一圈，帶領將士們吶喊就行，喊出氣勢！”
會騎是一回事，但摔着劇組可賠不起。
“可以。”謝明舟思索了下問，“但我記得，劇本上還有一段策馬狂奔出城門，給前線士兵報喜訓的劇情。”
徐導看着他：“這你就不用管，後面交給專業馬術替身拍遠景就行。”
謝明舟應下，跟隨工作人員走到一匹棕馬面前，因為是道具馬，性子溫順憨厚。動作指導也將道具□□交給謝明舟。
徐導見一切安排妥當后，才走回到攝影機前。似乎想起什麼，徐導朝四周望了望，問助理：“陳敘人呢？下一場戲就是他的了。”
助理小心翼翼道：“他遲到了，剛剛又在化妝間對妝不滿意，在後台慪氣。”
徐導皺眉低嘖了聲，嚴肅道：“我們先開始吧。”
謝明舟剛翻身上馬，夾着馬肚坐了沒多久，就聽見遠處的開機聲音。
“Action！”
地處邊境的涼州城戰火紛飛，明軍兵分兩路，守城軍在城內拼殺主力軍，衝鋒營沖在城外擊退伏兵。
三天三夜的廝殺，城內將士們早已殺紅了眼，戰馬嘶鳴，叛軍節節敗退。
群演規模不大，但勢如破竹，再加上道具組的殘兵破甲佈滿沙場，將戰場的激烈展示得淋漓盡致。
如注的熱血中，一聲狂吼傳來。
“報——！！！”
馬蹄捲起黃沙，一名信使策馬狂奔，從城外直衝而進。
下一秒鏡頭立馬切到戰場中央，一道挺直如松的背影立於刀光血影中，單手持韁繩，高高揚起的馬尾英氣颯爽。
謝明舟勒馬調頭，三天三夜的拼殺，深邃的眉眼已經被黃沙和血跡糊滿，但眼眸異常果決。
滾滾煙塵，謝明舟有一瞬間的失神，彷彿回到了那個久遠的古戰場，鮮活的將相們又一次活了過來，為了守住邊境和家國浴血奮戰的模樣。
模糊的記憶和場景重疊，一時分不清現實還是幻覺，謝明舟手指下意識攥緊韁繩，目光有一瞬間震顫，牢牢鎖住朝他本來的人影。
“報！！！北軍已降！！北軍已降！！”信使瘋狂嘶吼着，眼含熱淚，在謝明舟前方五米的位置勒馬，馬兒揚蹄，彷彿勝利的號角，響徹在荒涼的城下。
一瞬間，少年將軍立在馬上，唇色蒼白，望着被血染紅的天地，原本堅毅的目光透出幾分茫然。
煉獄...終於結束了嗎...
北境戰事不斷，這是他第一次接受重任帶領明軍守城。萬千士兵聽令於他，也埋骨於此，三天三夜的奮戰後終於贏來了曙光。
謝明舟閉上發紅的眼，緊緊握着手裏的□□，手背青筋暴起，顫抖着一點一點舉起，然後高舉於頂，沙啞又果決道：“大明萬歲！！！”
徐導皺眉頭盯着攝像機里的謝明舟，若有所思但並未叫停。
他告訴過謝明舟，動作乾淨利落，要傳達出將士的氣魄。
但謝明舟明顯對這裏舉槍的動作有另一層解讀。
少年明帝第一次作為領頭將軍，帶領守衛軍死守城門，最終保衛邊境。
少年的肩頭，不僅扛着家國，也扛着萬千將士沉甸甸的鮮血。高舉頭頂的武器，是勝利的吶喊，更是對埋於黃土下枯骨的送別。
無比貼合人物心境和身世的解讀，讓少年明帝的人物更加鮮活起來。
徐導眼底閃過一絲意外，謝明舟作為演員......對人物的共情能力超出他的預期。應該是......沒少下功夫。
鏡頭裏，少年將軍一聲令下，萬將臣服，三天三夜的血戰彷彿找到了發泄口，將士們舉起手裏的□□怒吼起來，氣壯山河。
“大明萬歲！！大明萬歲！”
城牆上的守衛也接收訊號，手持兩米高的戰旗揮舞。
全場歡呼間，城牆上風頭大，旗手沒穩住忽然失手，那面刻着“明”字的戰旗從樓頂砸下。
謝明舟眼神一凜。
“哐當！”
全場睜大眼看着那面象徵皇權的旗幟砸下城牆，悍然跌落，彷彿凶兆一般。
這在古代，可是對皇家的大不敬！
所有人怔愣，驚訝，城牆上的旗手誠惶誠恐。
徐導皺着眉頭，舉起對講機，“卡”字剛到嘴邊。
一匹快馬忽地奔出，在旗杆即將落地的瞬間，謝明舟長手一撈，將旗杆穩穩握在手裏，唰然撐開旗面，舉至頭頂——
就像當年，他和無數將士們，讓大明的旌旗牢牢佇立在四海邊疆。
狂風呼嘯，旌旗作響，馬上的少年鎧甲染血卻身姿英挺，馬尾揚起，意氣風發。
攝影師愣了片刻后，趕忙拉遠景，鏡頭連拍成線。
——這段，原本應該交給馬術替身完成，現在看來本人效果竟然不錯！
飛沙揚礫間，眾人彷彿真的見到了，京城裏那位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沈玉橋剛到片場，便撞見謝明舟騎馬揮旗這一幕，微微一怔。
“這馬術替身演的挺專業。”身旁的楊媛毫不在意地瞥了眼，垂眸看向手裏的行程，“下午有場代言......”
“不是替身。”沈玉橋望着遠處放慢的一人一馬，驚訝道，“是謝明舟本人。”
楊媛臉色一頓，猛地抬眸：“謝明舟？”
雖說導演前幾天就通知，謝明舟會來試演少年帝王的角色，但誰都知道這個角色吃力不討好，戲份少難度又大，極難出彩。
但馬上明亮的少年，真的是謝明舟？！
這傢伙出生貧困，飯都吃不起竟然有條件研習馬術？
沈玉橋沉默不語。
“卡——！！”
徐導拿着對講機大喊一聲，全體鬆口氣。
謝明舟聞言勒馬，斂去一身鋒芒，晃晃悠悠走回城門口，目光掃過場邊剛換完裝的沈玉橋。
白衣飄飄，面如冠玉。
像極了當年迎接他凱旋的右相沈書行。
謝明舟高立於馬上，輕抬了下巴，沖沈玉橋傲然一笑，帶着一抹懷念的味道。
沈玉橋臉色微頓，也溫和笑了笑，然後若有所思移開眼。
一旁的徐導難得鬆開眉頭，這次資方倒是給他塞了個靠譜的演員。
徐導放下台本，起身朝馬邊卸甲的人走去：“謝明舟，這場不錯。”
一會讓助理給他簽完合同。
然而這時，徐導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徐導疑惑掏出來看了看，來電——郭磊。
傅言的秘書。
※※※※※※※※※※※※※※※※※※※※
什麼馬術替身，朕自己騎不香嗎（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