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木侯爺居中,文博箴,文卓閑並排在右,陸大帥冷着臉在左,四個人對面,是一個眉眼斯文,面白如紙,身型瘦削的男人,那男人微微有些駝背,彷彿心裏藏着許多深不可測的東西。
那男人說話慢悠悠的,客氣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諸位,那孩子雖然在我們這裏吃住的時間不長,卻是難得的美人胚子。經了我的手□□,假以時日,定是京城裏名噪一時的紅人。你們忽然跑來要把人帶走,我着實捨不得。”
木侯爺已經是生意場上的老手了,可是今天,他十分沉不住氣,“這孩子我確實看上了,老闆你只管開價。”
對面的男人,不緊不慢地拿起茶盞,捏起蓋子,一點一點地啜,片刻的沉默,醞釀起是更強烈的焦躁。
“你這裏可有□□好的小官?”木侯爺註定是沉不住氣的那一方,他率先打破僵局。
“有啊,不知道閣下喜歡什麼樣的?”
“你這裏要價最高的!”木侯爺毫不猶豫地說。
對面男人挑了挑眉毛,“按黃金價出。”
“可以!”
男人伸出一隻手,比劃了一下,木侯爺相當霸氣地一點頭。
男人笑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一手交錢,一手領人。”
木侯爺一拍桌子站起來,“這個數,我要跑好幾家銀號,不過今天我一定會把人帶走。”
“我就在這裏看着。”陸大帥沉聲說,“要耍花樣的儘管來。”
男人籠着袖子,“我們這生意做的不是一天兩天,還沒聽說哪位買主說過我們什麼不是。”
臨近傍晚,木侯爺裹着一身凜冽的寒氣回到談判桌前,錢送上來,金燦燦地鋪了一桌子,晃着人眼,紙醉金迷不過如此。
那邊的一個打手從後面走出來,手上拎着個孩子,那孩子單薄的身體蜷成發抖一團,垂着一雙通紅的小腳已經有幾處凍裂了口子。
沒等其他人開口,陸大帥解開大氅,一把將孩子搶過去裹住,那孩子冰涼冰涼的,陸大帥揣着他,自己不禁打了個好幾個寒戰。
男人陰森森地遞過薄涼的一張紙,“他的賣身契,拿好了。我說過,這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你們若是有玩兒膩的一天,還可以給我送回來,我照樣收。”那孩子應該也聽到這句話,身體拚命地往陸大帥懷裏躲。
木侯爺狠狠的瞪了那男人一眼,幾個人一刻都不願多待,帶着那孩子回了侯府。
“真的要這樣做?”文博箴握着一隻小手,買回來的小男孩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臉燒得通紅。“何況他燒成這樣,一時半會兒也褪不了。”
“師兄,沒有別的選擇了,這孩子是我找到的,也是我勸侯爺買來給川兒解毒的,好的壞的儘管算在我一人身上,我一個人動手,師兄不必再過問。“文卓閑雙眼赤紅,語調里發著恨,“師兄,你也看見了,他呆在那樣的地方,遇到那樣的人,留在裏面,就比被我們帶出來好嗎?”
文博箴覺得這後半句話不像是對他說的,倒好像文卓閑在為自己開脫打氣。
那一日,文卓閑將自己和兩個服藥昏睡的孩子反鎖在房間裏,誰也不肯放進去。木侯爺勸文博箴隨他到暖和一些的屋裏去等,文博箴卻一聲不吭地在寒風驟雪裏足足站了好幾個時辰,直到看見眼前的那兩扇門再次打開,“咣當”一聲,砸在了所有人的心裏。
再以後,文卓閑關了他自己親手創辦的學館,遣散了所有的得意門生,日日復日日,月月復月月,年年復年年地四處奔波,尋找為樊溪解毒的方子,經年累月那人眉間鬢邊刻上的風霜倒映在他眼裏,再也揮之不去。
一場意外過後,文濟堂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昏迷的樊溪能再次睜開眼睛。
木楓川乾脆在樊溪的床邊打了個地鋪,木侯爺和木夫人說好,每天輪流到文濟堂探望,兩位文大夫一天來看十幾回,陸大帥很是無奈,這次回京到底打着述職的幌子,他不得不在第二天就進了京城,住在官驛里等皇上的隨時召喚。
出人意料地,樊溪並沒有像大家擔心的那樣沉睡不醒。三天後的一個清晨,樊溪毫無預兆地自己睜開了眼睛。
“溪兒!”一直盯着樊溪的木楓川幾乎是撲過去的,“溪兒,你還疼不疼?頭暈嗎?要不要先喝口水。”樊溪迷茫地看着木楓川。木楓川愣了一下,隨後放慢了語調,輕聲細語地對樊溪說,“我叫木楓川,是你的師兄,這裏是文濟堂,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家,家裏全是你的親人。你叫樊溪,我給你取的名字。”樊溪仍舊沒有說話,木楓川心疼地將一隻手搭在樊溪的額頭上,輕輕撫摸。“溪兒病了,可能有些事情一時想不起來。溪兒不怕,我在這裏陪着你,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講給你聽。”
“大哥哥,”樊溪將目光聚焦在木楓川頭頂,那處的床幃上掛着的一串彩色紙鶴,一共五隻,都是振翅欲飛的樣子。“我的腿呢?”樊溪愣愣地問,“我怎麼找不到我的腿了。”
“這孩子到底怎麼樣了?”木侯爺心虛地看看文卓閑,又看看文博箴。“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他的腿又是怎麼回事?”
文博箴看着陷於沉思中的文卓閑,“初步看來,溪兒的情志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只是他的記憶好像留在了四五歲前後的樣子。他能說出他在離人苑裏住着的時候的一些人和事,記得當年他逃跑時的一些細節,而且他似乎對川兒印象特別深刻。至於他的腿,”文博箴看了一眼文卓閑,“應該是骨穿的時候傷到了筋脈,導致癱瘓。”
“那他的腿能治好嗎?”木侯爺迫不及待地問。
“傷了筋脈和斷了骨頭不同,骨頭斷了可以接,可是傷了筋脈,也許明天就好了,也許,”文博箴欲言又止,
“也許溪兒一輩子只能這樣了。”文卓閑忽然開口接了下去。
木侯爺顯然對這樣的說辭很不甘心,他正要再說什麼。文卓閑卻站了起來,他將桌案上的一個瓷盞打開,神情怪異地沖文博箴招了一下手。文博箴和侯爺都立刻湊了上去。那瓷盞里裝有純白色的一層藥液,味道有些刺鼻。
“怎麼回事?”文博箴難以置信地看向文卓閑?木侯爺莫名其妙,可是他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所以咬着嘴唇沒敢出聲。
“溪兒怎麼忽然沒有中毒反應了?”文博箴拿起葯盞搖了搖,“你確定這是溪兒的?”
文卓閑點點頭,其實樊溪這次骨穿就是為了驗毒,但是出了太多事,直到今天早晨文卓閑才想起來看結果,結果太出乎意料,他在腦海中,將當日所有的細節又反覆思索了幾遍,沒有想出什麼所以然,只好向屋子裏的人攤牌。
“這怎麼可能?上次骨穿不是還有中毒反應,中間相隔不到六個月,難道溪兒也跟川兒一樣,將自己的方子,從頭到尾吃了一遍?”文博箴疑惑地問。
“絕對不可能,”文卓閑直搖頭,“溪兒做事謹慎,他若吃藥,定然會和我商量。再說,川兒的葯亂吃了好幾年,沒道理溪兒吃幾個月就能好。”
”那就是滇南。”木侯爺從旁邊一拍大腿,“那裏的奇花異草多,溪兒在那裏呆了幾個月,沒準碰巧吃了什麼。”
“毒要是那麼好解,還要大夫幹什麼?”文卓閑直接將木侯爺懟了回去。“我總覺得這事和川兒脫不了干係。”文卓閑說罷又陷入沉思。
“這還不好辦,我去把川兒叫來,他這幾個月一直明裡、暗裏地跟着溪兒,咱們問問他。”侯爺說。
好半天的功夫,木楓川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着三喜進了屋。
“溪兒睡著了,我不想他醒了找不到我。”木楓川不耐煩地往那裏一站,隨時準備走人。
“我問你,你這幾個月跟着溪兒,可看見他吃了什麼特別的東西?”木侯爺問。
“沒有。”木楓川十分簡單地回了一句。
“有沒有去過特別的地方?”
“沒有”
“那他有沒有提到任何關於解毒的事情?”
“沒有。”
在回答了一連串的“沒有”之後,木楓川打算走人了。
“溪兒有沒有做過什麼特別的事情?以前沒做過的?特別是和你有關的?”文卓閑問。
木侯爺打算再聽一句“沒有”然後就打發了那小子。
出乎意料地,木楓川遲疑地嘀咕了一句,“有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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